雨让地面变得泥泞起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这样,一团污泥混杂着鲜血。
雨越下越大,就像是无声的怒吼,深夜的寒冷加之冷雨拍在身上,让我不住地牙齿打颤。不知什么时候,黑暗中跑来一个人,他的披风摆起,就像是黑夜中的雄鹰。
他奋力地抬起压在小姐身上的横木,将小姐抱在怀里。
我的眼皮被雨水敲打着,越来越沉,我看见有两个人向我走来,他们好像将我带到一个会移动的黑匣子里,眼前一片漆黑,左转右转,我来到一扇漆黑的门前,听见里面好像有人在哭,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哭声,我轻轻推开门扉,满院的枯叶,一个小女孩头顶着一碗水,在树底下蹲马步罚站。
这时从屋子里出来一个少年,紧跑着来到小姑娘跟前,软声细语地说:“小师妹,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小姑娘看到少年来哄她,便止住了哭声,好像赌气一般,紧紧地努着嘴,不吭一声。
“小师妹,我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我给你买糖人山楂。你想要什么程师哥就给你买什么。”
正说着,又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少年,这少年虎头虎脑,一跑过来就滑跪在小姑娘面前,双手抱拳,直点头:“小师妹小师妹,大师哥知道是你替我两背了黑锅,但是求你了,可别跟师傅说实话,下辈子,你当我师姐,成不?”
那小姑娘破涕为笑,看到这两位少年求爷爷告奶奶的劲头,便说:“我要山楂还要山药,双倍糖浆。”
“好嘞,没一点问题!”那后来的少年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在小姑娘的脸上亲了一口,说:“大师哥最喜欢小师妹了。”
那小姑娘倒是娇嗔一声,说:“哼!你才不是最喜欢我呢,你最喜欢程师哥,你俩去哪都不带我玩。”
“那是我和你程师哥去城西吊嗓子去了,你可乐意去?”
“你带我我自然乐意去。”
“好好好,下次就把小芙桂也带上。”
程颐拍了拍我的肩膀,头顶的水碗差点快要掉下来。
转眼来到城西的护城河边,这里芦苇泛滥,远看就像一丛一丛的鸡毛掸子。我在芦苇里快乐地跑来跑去,蹦来蹦去,我揪下芦苇蒲往天上吹,伸手去够,假装自己在追一只蝴蝶。
我回头看看程颐和乔季安,他们对着小河吊唱。
我又忽而听见身后程颐和乔季安喊我的名字,越来越远,我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我用手撑开自己的眼睛,依稀可以看见程颐扮作虞姬,而乔季安假饰霸王,远远在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朝我挥手。
…………
“芙桂,芙桂……快醒醒。”有谁在轻轻地推搡我。
梦醒了,睁开眼睛,小姐苍白的脸上悬挂着空洞无神的眼睛。
“小姐,这是在哪?”
我擦擦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屋子里的陈设是如此熟悉,我晃晃脑袋,才发现这里原来是那间农舍。
“芙桂,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见了于沛哥,云珠姐,还有那个黎府少爷,他们还说我阿玛额娘都死了……”
我的意识渐渐清醒,小姐说的怎么会是梦,若是梦,我怎么会梦到一模一样的梦。
“小姐。”我轻轻将小姐揽入怀中,什么也没有说。
小姐明白,但是她不哭也不闹,那么安静,然后小姐对我说:“芙桂,我想回去看看。”
我们刚推开门,就看见那棵枣树下面坐着两个人。
“于沛哥!”
于沛抬起头来,另外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转过身。
——向甫言。
是他,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我意识不清,即将昏迷的时刻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向甫言,看来是他把我们带来这里的,可是,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这里不是我和小姐被绑架的的地方吗?我们在此被困将近半个多月,难道是他有意为之?我皱着眉头看向他。
向甫言起身,还是像往常一样,给小姐行了个礼。
“清钰格格。”
“向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听王爷说小姐失踪数日,便到处寻找,后来有线索说小姐被困于此,便急忙赶来,但是并没有见二位,只见地上有斑斑血迹,便觉得大事不好,果然沿路出走到城南大路,便看见七零八碎的马车,走近一看果然是你们,情况紧急,便把你们带到这里。”
向甫言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我心中的疑团便消失了,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太过于巧合。
我看着向甫言,试图在他的脸上表情上看出些什么,他看上去很憔悴,那种像是日夜操劳奔波的疲惫感,让我无法辨别他的话是真是假。
“于沛哥,你怎么样了?”小姐俯身蹲踞在于沛身边。
“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多亏了向先生。”
“向先生……我阿玛……真的战死了吗?还有我的额娘呢?”
小姐起身,看着向甫言,表现出平日在外人面前的那种大家闺秀的稳重,语气是我想不到的冷静。临危不惧,不惊不怒,这是府上从小对她的教导,在这样的时刻,在家破人忙的时刻,小姐是忍着万分的伤痛问出这个问题。
向甫言看着小姐的目光转到于沛身上,他像私塾里被先生问到难题,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小孩,而且他的迟钝已经告诉了答案。
于沛领会到向甫言的意思,他替向甫言回答:“清钰,王爷是大清的忠骨,夫人也是巾帼英雄,他们的仇我一定会报。”
于沛还是像以前那样用温柔的语气,但是我看见他藏在石桌下的拳头已经攥得青筋分明。
“那我阿玛额娘的尸首在哪里……”小姐不知道对着谁说。
“讨逆军已经把王府占领了,我趁乱将王爷和夫人的尸首运出,现在将他们安葬在西山,那里山灵水秀,坦荡开阔,是块风水宝地。”向甫言沉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情况紧急,没有让格格再见他们一面……”
我的鼻子酸酸的,上一次见到老爷还是那天清晨他穿着旧朝服去上早朝的那天,这竟然已经是最后一面。
小姐缓缓走向向甫言,扑通一声,小姐跪在向甫言面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向甫言忙扶小姐起身,但是小姐推开他,我看着小姐执意不起,也跟着跪下来。
说:“向先生,此恩此情无以为报,以后若是有能帮上得上您的,清钰在所不辞,只是最后还有件事劳烦您,劳烦您带我们去一趟西山,看看我阿玛与额娘的安葬之地,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孝道。”
“清钰格格何必如此,我本就有这个打算的。”
于沛因为伤了腿脚,一直没站起来,此时他说:“清钰,起来吧,要谢也应该我谢向先生才是。王爷夫人对我养育之恩,于某就用下半辈子来报还了。”
我看着这情形,起身将小姐扶起来。
雨过天晴,天上的一束阳光透过枣树投射在小姐的手上,小姐低头盯着手上的光斑,翻转,弹动着手指,好像在把玩着一只金蝴蝶。
……
又过了几日,于沛突然不告而别,什么也没有留下。
小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对我说:“咱们该去看看阿玛和额娘了。”
我们在向甫言的带领下来到西山,西山本就是皇亲国戚通常安葬的地方,果然是清宁静气之地。我们跟着向甫言穿过一片松林,如盖绿茵之下安详地矗立着两个墓碑,背靠着山,对朝着静静流淌的小河。就像是平日夫人和老爷并排坐在院子里那样。
向甫言停下脚步,身体微侧,好像是在给我们让路。
我们心神领会,我们来到墓碑之前,通通跪倒下去,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阿玛额娘,清钰来晚了。”话刚说完,两行清泪就从小姐脸上滑落下来,掉在草地上摔成了好几瓣,‘感时花溅泪’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四周的肃穆之意也让我难抵悲苦之情,扑簌簌地流下泪来。
“阿玛额娘,清钰不孝,让你们走时还担心我的下落,你们看我现在好好的呢,只是大半个月没见你们了,我知道不止大半个月,往后余生我都见不到你们了……”
“小姐……”
“于沛哥也活着,我了解他,他总是沉默隐忍,什么也不说,只是自己做主,我知道他是背着枷锁走的,你们的仇,还有……云珠姐的仇他都不会忘的。只是……”
“女儿会好好活下去的,你们不用等我,等我以后到了奈何桥,我一定不喝孟婆汤,我就循着记忆再去找你们,再给你们当女儿……”
小姐尽量想装得轻松活泼一点,就像平日她和老爷夫人说话那样,她的嘴角努力得扯着微笑,但是泪水却从眼角直留到心里。
小姐说完之后,又磕了三个头,我们并不起身,还是跪在那里,彷佛在等老爷夫人的回话教导。
松林中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啼叫。
我们准备起身之时,突然,向甫言拉着小姐的手,也在小姐身边跪下来,我和小姐都差异地看着他。
但他只对着两块墓碑,说:“王爷夫人,这段时间以来,承蒙府上的照顾,向某自小失去双亲,王爷夫人对自己儿子一般对待,我对王爷夫人也是如同亲父母般爱戴。王府危急之时,向某没能帮上忙……”
向甫言咽了口唾沫,他声音有些颤抖,他接着说:“我知道王爷最放不下的就是清钰格格,现在清钰隔格格无依无靠,虽然清钰格格已有婚约,但是清钰格格举目无亲,远嫁之后未免受到委屈,之前夫人也说过让我把清钰看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他的话音突然小了下去,但是随即又调高音量,有力坚定。
“甫言在此发誓,定会护清钰格格一生周全!”
然后他才转头看向小姐,说:“我带你去天津,你会喜欢那里的。”
落日的余晖穿过松林照在王爷和夫人的墓碑上,回光返照,不知道他们表示支持还是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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