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英雄好汉刘关张,怎不敌我持方天画戟少年郎
蛟龙出海无人挡,鱼龙摆尾难破防~~``~~`` 」
板钹小锣如同急雨,又似鞭炮一般响起,乔季安穿着一身粉色战袍铠甲,腰带绑腿用金属装饰,头顶的头盔垂落着两条细而长的羽毛,他眉眼上扬,拳打踢腿,好神采。
「英勇神武又何妨,又无美人相伴饮酒在身旁
可恨那董老贼,篡王位,反天罡,却揽妙人逍遥温柔乡
月色如酒,举杯独酌,谁与我共享~~``~~`` 」
唱罢,乔季安垂头丧脑,坐在身后桌子闷头喝酒。
「我来~~~ 」
程颐扮作貂蝉,含羞带臊,信步款款走来,她兰花指微翘,拈起酒壶为乔季安斟酒,吕奉先看着她,俊眸里兴趣十足,貂蝉用手遮面掩笑,而又走到舞台中间面若愁云地唱起来:
「粉涂脸香,衣着身长,却做笼中之鸟任人玩赏
身世颠沛,红颜薄命,需早日筹备堤防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日寻到一好儿郎~~~ 」
貂蝉和吕布正坐在月下对饮,你斟我饮,调笑欢乐,忽而戏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悬在中间的灯泡摇摇欲坠,晃得人影也像喝醉酒似的东倒西歪,这里是福满楼,是我们当年戏班最常去的台子,我们在台子上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从小毛头到大名角。
我看见台下正坐着一个人,他不怒自威,却显得十分松弛,他的后脑勺留着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他倒靠在椅子上,嘴里念念有词,意识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张将军。
是他带领着复辟,是他带兵又进了北京城。
突然,传来了枪声,戏楼突然骚乱起来,人们惊叫着往外跑,那张将军也慌乱起来,他身边的人护在他的四周准备逃,但台上的程颐和乔季安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唱着他们二人的戏。
从门口小跑进来了两列的兵,排头兵围到张将军的面前,张将军身边的护卫拿着枪,此时寡不敌众,他们不能贸然开枪,士兵们对向而立,从列队中走来一个人,他迈着军人该有的步伐,显出军人的气势。他的军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来到张将军面前,却是十分的谦和礼让,他说:
“张将军好。”
张将军明白时局已定,便不做无力的反抗了,他摇摇头,轻叹一声:“没想到竟然如此快。”
台上的程颐和乔季安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说完,张将军便挺身向门外走去,身旁的人都拿着枪围在他的后方。那领头男子却不着急,他坐在张将军刚才的座位上,看着台上的程颐与乔季安,脸色冷漠,像是在审视罪犯。
而后他起身,准备往外走,但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将手枪对准台上的两人。
我张大嘴巴惊叫,但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叭!
乔季安正举杯往嘴里倒酒,子弹正中他的左胸,酒杯从半空中掉下来,摔碎在舞台上。乔季安身子猛得瘫倒在石桌上,一枪毙命。
我攥紧拳头,嘶喊着,可台上的貂蝉却无动于衷,她继续唱着:
「啊!我的亲亲吕郎
你三姓家奴,机关算尽,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黄泉路上苦冷又长,奴家就此来陪你呀啊~~``~~`` 」
唱完,程颐便一头撞向了石桌,汩汩的血水从他的额头留下来,将他的戏服染的鲜红。他倒靠着乔季安的双膝,看上去那样安详。
那男人放下手枪,轻叹了一句,转过身,果然是他——向甫言。
我拼命地朝向甫言扑去,但是却扑了个空,周围全都像气泡一样,升到空中便破裂了。
我浑身抖了一下,梦醒了……
最近几日我总是梦见程颐和乔季安,所有的梦都如出一辙。我起身走到窗边,从这里我可以看到后山苍翠的草地,还有耀眼鲜红的杜鹃花,只有那里很像我们年少时呆过的景山公园。只是周围围了一圈白色的镂空栅栏,一切都像是在另一个国度。
是的,我们来到了天津。
离开北京时,我的心沉甸甸的,像有什么放不下,当然我并没有忘记程颐和乔季安。但是当时我觉得凭他们二人的本事,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日子还长,总有时间再回到北京的,我和小姐当时都觉得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我们都在等于沛的归来。
但是来到天津之后,这几日,我却总是忧心忡忡,无缘故地牵念起他们来,梦到他们。
我想向甫言应该知道些什么,不知为何,他也频繁出现在我的梦中,而且他就是那个持枪打死乔程的人。
我望着后山的树林,天边的晨曦慢慢扩散,我穿好衣服准备下楼为小姐准备早餐 ,刚出房门的就看见向甫言从楼梯上走下来。
“向先生起的这么早。”
“嗯,今日有公务在身,需要早走。”他推着自己颈下的领带,脚步不停。忽又停下转身对我说:“你家小姐有什么爱吃的,或者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给王妈说。不用客气。”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看着他走完最后一节台阶,心中的话也随之说了出来:
“向先生——”
他转过身:“嗯?”
我支支吾吾:“那个,我想问问之前在北京时,与小姐交好的临池轩老板和唱戏的程颐怎么样了?”
向甫言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严肃起来,他右手撑着楼梯的扶手,说:“是你们小姐问的吗?”
我没有回答,他沉顿一下,然后说:“他们二人在张将军进城时倒戈,后来被讨逆军杀死了,听说他们的尸首无人处理,应该用破草席卷着扔进了乱葬岗。”
我像是被人从身后泼了凉水,打了个冷颤,我扶住扶手,让自己不至于晕倒。
“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和你们家小姐说,免得她又伤心,你找个理由哄骗过她就罢。”说完他就转身继续下楼。
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我看着向甫言,觉得十分陌生,不像在王府的样子,来天津之后他很少笑,没有在京时的那种客气,可能因为现在我们寄人篱下了吧。
并且在北京时,他和乔程来往也甚多,现在却表现得那么冷漠,让我捉摸不透。难道乔程的死真的与他有关吗。
我坐在楼梯上胡思乱想了一番,想起了年少时和乔季安与程颐的点点滴滴,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一起练功,卖艺,睡大炕。穷苦辛劳是生活的主调,但是后来我们从大杂院搬进了景山公园,开始给宫里的人唱,给王公贵族唱,日子变得富庶起来,有人口口称赞,把我们捧得高高的,背后却骂我们戏子无情,下九流的行当。
还有乔季安与程颐,我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当年分开的根节并不是因为魏家班。我们抛头露脸,得到了很多人的奖赏,程颐唱旦角唱得好,为此有不少人吹他,经常有人邀他进府,乔季安是因为这个,我知道。
他们二人就像是并蒂莲,他们为了自己的私人恩怨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却又用戏班来掩饰,美其名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戏班的前途,所以当时我觉得反胃,觉得恶心,我离开了戏班,来到王府,不再和他们有何牵扯。
而现在他们走了,他们永远留在了上一个时代,戏班也永远留在了上一个时代。
往事随风,以后还有人记得他们吗?
王妈从楼下走上来,看我低埋着头,问我:“芙桂姑娘这是怎么啦?”
我擦擦眼泪,说:“没什么。”
“莫不是想家了?”
我点点头,王妈在我身边坐下,搂着我的肩膀说:“姑娘且放宽心,我知道你主仆二人来此还颇有些不适应,但是就把这当自己家一样,我家少爷对两位的诚心我是看在眼里的,从没见过少爷对谁这么上心过,就是那仪——”王妈突然打住,讪讪地笑了笑。
“什么?”我满脸疑问地看向她。
“没什么没什么,呵呵,你家小姐也快起了,我去照顾着点。”说完王妈便起身要走,我忙拉她回来。
“王妈王妈,别走别走,我家小姐懒床,再聊会儿再聊会儿——王妈,我在北京也听说过,听过向先生风流倜傥,可是一个浪迹风月场的人呢,有不少佳话呢。”
王妈斜瞅着我,眼睛弯弯的,说:“你是怕少爷对你家小姐图谋不轨啊是不是?”
我尴尬地笑一笑,说:“向先生正人君子,王妈你说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姑娘你且放心,格格的遭遇少爷跟我说过,就少爷带你们回来那天,少爷的手忙脚乱的,从没见过他那样慌乱,总怕哪里不妥当,还是那句话,少爷对格格是真的相敬相爱。但是姑娘,你也知道格格在这是以少爷远方表妹的身份,这是为何?还不是保全格格的清誉。有这个关系,你还怕什么!”
王妈走了,留我一个人呆呆坐在楼梯上,是啊,我和小姐现在以一种新的身份在这里生活,或许这就是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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