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0大会的最后一日,凌宫上下弥漫着一种庆典尾声特有的、混合着狂欢余韵与即将离别的淡淡怅惘。
阳光透过巨大的水晶穹顶,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斑斓跃动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珍馐美馔的诱人香气、名贵香料编织出的奢华芬芳,以及一种无声的、在每个人心底涌动的、对即将到来的**与分别的复杂期待。
按照永昼星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这一日将在中央大殿举行一场极其盛大隆重的双人舞蹈大赛。
这远不止是一场简单的娱乐活动,它是各国展示其独特文化底蕴、艺术风采与国民精神面貌的绝佳舞台,更是维系盟友情谊、进行无声外交、甚至在优雅的旋转、默契的对视与微妙的肢体语言间,进行着不见硝烟的国力与魅力较量的重要场合。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清晨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霞光,瞬间传遍了涵清宫的每一个角落,激起了层层涟漪。
“跳舞?!双人舞?!在这种各国君主和使臣都在场的盛大场合?!”当我从案头堆积如山、关乎女帝清白与未来局势的沉重卷宗中猛地抬起头,听到玉听带来的这个爆炸性消息时,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眼前仿佛有金星乱窜,差点把刚刚在脑海中理顺的、错综复杂的案件线索又搅成了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我……我除了小时候在地球,被我娘拿着鸡毛掸子,威逼利诱着学过几年民族舞,勉强算是有点可怜的基础底子,后来上了中学、大学,学业繁忙,再加上……也没什么展示的机会,那点微末伎俩,早就原封不动地、彻彻底底地还给老师了!” 我抱着仿佛重若千钧的脑袋,一头栽倒在冰凉的书案上,发出一声哀鸣,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那也比她们这俩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舞盲’强上千百倍啊!” 玉听像抓住了汹涌波涛中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在我白皙纤细的手臂上留下清晰的红痕,她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如同永昼星双恒星般坚定的光芒,“沐祈!我的好沐祈!现在,此刻,你我就是我们涵清宫寝室的唯一希望,是全涵清宫上下下的荣耀所系了!你看看林达和叶雅,”她伸手指向旁边那两个正对着光洁墙壁,笨拙地练习着基本站姿和行礼动作,却依旧同手同脚、姿态僵硬得像两块刚刚从森林里砍伐回来的新鲜木头的室友,“她们俩完全是四肢不协调的重度患者,平衡感差到令人发指!要是让她们上去代表涵清宫出席,那就不叫跳舞,那叫公开处刑!是给我们涵清宫脸上抹黑,给女帝陛下蒙羞!你好歹有底子,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我们临时抱佛脚,关起门来狠狠突击训练一天,不吃不喝不睡!以你的惊人悟性和身体素质,总能捡回个五六成!这总比她们这两个从零开始、甚至可能是负数的‘行走灾难’要强上百倍!”
玉听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根本不给我任何反驳的余地。
林达和叶雅在一旁拼命点头如捣蒜,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涵清宫的尊严、我们寝室的颜面全靠你了”的殷切期望,仿佛我此刻若是胆敢吐出半个“不”字,就成了涵清宫千古罪人,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看着她们仨如同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小狗般可怜巴巴、充满哀求的眼神,再想象一下她们在万众瞩目下同手同脚、摔作一团的灾难性画面,我扶额长叹,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各国君主面前出尽洋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悲惨画面。
最终,在内心经历了天人交战后,我只能无奈妥协,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与决绝:“好吧好吧……我……我试试看……但咱们先说好,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在台上跳砸了,演砸了涵清宫的招牌,丢人丢到了全永昼星,你们可不准怪我!不准秋后算账!”
“绝对不会!我们发誓!”三人异口同声,脸上瞬间由阴云密布转为晴空万里,绽放出如同永昼星双恒星同时跃出地平线般耀眼的、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灿烂笑容。
于是,这漫长而痛苦、堪称折磨的一天,我几乎被玉听这根“人形缰绳”牢牢地、无情地拴在了临时划出的、四面布满落地镜、能将每一个细微错误都放大到极致的练习室里。
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尘封的仓库里,翻出了往届G10舞蹈大赛的珍贵影像资料,大多是些模糊不清、带着雪花噪点的老视频。
她拉着我,对着镜子里那个动作僵硬、表情呆滞、肢体仿佛刚刚组装起来还不太协调的自己,一遍遍模仿、纠正、再模仿、再纠正……
汗水如同奔流的小溪般不断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额前凌乱的发丝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的单薄训练服,四肢百骸酸疼得像是被无情地拆开又重新潦草地、错误百出地组装起来,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痛苦而剧烈的呻吟与抗议。
那点尘封了二十多年、几乎快要化为化石的本能舞蹈肌肉记忆,就在这近乎残酷的压榨、痛苦的磨合与玉听堪比最严苛教官的怒吼声中,被一点点、极其艰难地从记忆的最深处唤醒、拉扯、重塑出来。
虽然远谈不上娴熟优美、舞姿惊鸿、宛若天人,但至少,最基本的舞步衔接、宫廷礼仪所需的端庄仪态,以及不至于在台上当场摔倒或者撞到搭档的出丑底线,算是勉强磕磕绊绊地拾了起来。
当华灯初上,夜幕如同巨大的、镶嵌着碎钻的天鹅绒幕布缓缓降下,覆盖住整个凌宫,中央大殿内早已是另一番如梦似幻的天地。
无数盏水晶灯如同星河流转,折射出万千璀璨夺目、令人眩晕的光芒,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香水、陈年佳酿与一种无声却激烈无比的、属于荣誉、风采与暗中较量的竞争气息。
七国国王身着最隆重的、代表各自国家最高工艺与审美的礼服,端坐于上首镶金嵌玉、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王座之上,神情或威严深邃,或平和内敛,或带着锐利如鹰的审视。
各国使臣、宫廷要员、各界名流济济一堂,如同汇聚了永昼星所有的光芒与焦点。
当主持官以浑厚悠长、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庄重地报出“涵清宫代表队”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狂跳的声音如同密集的战鼓,几乎要盖过殿内那悠扬而富有挑动性的开场音乐。
玉听在我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低声快速道,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沐祈!稳住!深呼吸!就当台下坐着的全是会移动的萝卜和大白菜!拿出你平时在星辉殿怼穆森国王、在刺客面前毫不退缩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来!”
我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都带着紧张因子的空气,强迫自己那翻腾如怒海般的心绪勉强平静下来,挽着临时搭档——同样紧张得手心冒汗的玉听,一起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伐,走到了流光溢彩、聚焦了所有目光的大殿中央。
音乐如同山间潺潺溪流般轻柔响起,是永昼星一首经典而优美、几乎人人耳熟能详的宫廷舞曲,旋律悠扬舒缓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逐渐累积的激昂,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涌动的巨大暗潮,预示着后续的激烈与**。
起初,我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白天残酷训练留下的僵硬痕迹,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回放着练习时的每一个要点、每一个需要精准踩踏的节拍、每一个需要注意的表情管理。
视线甚至不敢与高台之上那排至高无上的王座有任何一丝接触,只能死死地、近乎偏执地盯着搭档肩膀上那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灯光下闪烁的徽章,仿佛那是茫茫黑暗大海中唯一能指引方向的灯塔。
然而,神奇的事情,就在这极致的紧张与专注中悄然发生了。
随着音乐的不断流淌、渗透,身体似乎逐渐挣脱了意识的笨拙束缚,开始自发地、本能地寻找那潜藏在血脉深处、属于舞蹈的内在韵律与节奏。
那份深埋在骨血里、属于童年时被母亲拿着鸡毛掸子严格督导所刻下的、近乎苛刻的刻苦训练的记忆,开始真正地苏醒、舒展、绽放。
旋转时,裙摆划出的弧线渐渐从生涩变得流畅,如同绽开的花朵;摆荡时,身体的延伸带上了一丝自然的弹性与美感;与搭档的配合也从最初的磕磕绊绊、互相迁就,变得有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努力让自己沉浸在音乐构筑的、短暂而安全的世界里,拼命忽略掉周围的一切喧嚣与那些如同实质般落在身上的注视,只专注于脚下不断变幻的舞步,专注于指尖传递的细微力量与温度,专注于肢体试图诉说的、无声而热烈的情感语言。
就在我完成一串略显复杂的、需要极佳核心力量与平衡感、连续快速旋转的动作之后,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多年习武打下的扎实底子,我稳稳地、如同钉子般定住了身形,只有微微急促的喘息和额角细密的汗珠,泄露了方才的惊险。
就在这气息微喘、心神稍定的瞬间,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经意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下意识的探寻,扫过了上首那排至高无上、决定着星球命运的王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无限拉长、扭曲、凝固。
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沉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四道截然不同,却同样专注、同样蕴含着惊人力量与复杂情绪的灼热目光,如同四束经过最精密校准的聚光灯,瞬间穿透了舞池中熙攘旋转的人群,穿透了弥漫的香水与酒气,精准无比地、牢牢地聚焦在我一个人身上。
那目光带着实质般的、几乎能灼伤皮肤的温度,仿佛要在我的灵魂深处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严司辰坐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雪松,维持着完美的王室风度。
但他手中那杯原本在修长指尖缓缓摇曳的、如同液态琥珀般晶莹剔透的美酒,已然彻底停滞。
他微微前倾着身体,那双总是含着温润如玉、仿佛能融化极地冰雪的谦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如暴风雨前诡谲宁静的海洋,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惊艳、更深层次的、仿佛要剥开我所有伪装的探究,以及一种……我无法精准定义的、带着强烈独占欲与侵略性的炽热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我连同这大殿一同焚烧殆尽。
他惯常维持的、完美无瑕如同面具般的唇角弧度甚至忘记了上扬,就那样微微开启着,定定地、失神地凝视着舞池中央如同蝴蝶般旋转的我,仿佛周围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已褪色、虚化,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身影。
我的目光与他在空中短暂相交,如同两道闪电骤然碰撞,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是更加狂野的、失控的悸动,一股滚烫的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我慌忙移开视线,如同受惊的、闯入人类世界的麋鹿,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安全隐秘的落点,却又不期然间,直直地、毫无防备地撞入了另一双更加复杂难言、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奥秘的眼眸——
是朱世倾。
他依旧戴着那标志性的、为他平添无数神秘与冷峻气息的黑色半截面具,冰冷坚硬的面具遮住了他高挺鼻梁以下的容颜,让人无从窥探他唇角的弧度。
可那双暴露在外的、如同永昼星最珍贵黑曜石般的眼眸,却比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还要璀璨夺目,比无尽深渊的最深处还要幽暗难测。
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玩味、探究或是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冷峻,只剩下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如同被九天雷霆正面击中般的、深入骨髓的震撼与……一丝难以捕捉的迷惘。
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目光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穿透了鼎沸的喧嚣与华丽的灯火,仿佛整个辉煌大殿、芸芸众生、乃至时间本身,都已化为虚无的背景板,只剩下我随着音乐翩跹舞动的身影,是这静止时空里唯一鲜活的存在。
他握着鎏金扶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用力到指节泛出失血的青白色,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
甚至不止是他们。
安国的安惟夏陛下,这位以高傲美艳和铁腕政治手腕著称、令无数人敬畏的王储,此刻也微微挑起了她那精心描绘过的、如同远山含黛般优雅的眉梢,深邃如同寒潭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和毫不吝啬的、带着评估意味的欣赏。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在我身上停留了足足数秒,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突然出现的、打破了所有预期、价值难以估量的艺术品,那眼神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了然于胸的玩味,才如同女王施恩般,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缓缓移开。
而洛伦陛下的反应则最为直白、热烈、毫不加以掩饰——他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理智与矜持,彻底化作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陷入狂热痴迷的追求者。
那双总是闪烁着风流不羁与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刻睁得溜圆,璀璨的眸子里像是被投入了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又像是落进了整条璀璨银河,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呆滞的、纯粹的惊艳光芒。
他微张着形状优美的唇,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肩负何职,也完全忽略了周围的所有人,包括他身旁面露不悦的随从。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像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磁力牢牢吸住,分毫不差地、痴痴地、贪婪地聚焦在我一人身上。
那炙热得几乎能融化金属的目光,简直像要在空气中灼烧出清晰的痕迹来,仿佛此刻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丁我一个人的身影在旋转、跳跃,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那位一直显得沉稳持重、如同古井无波、仿佛万事万物都难以引起他情绪涟漪的李国国王李维恩,此刻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向我投来了带着几分诧异和深沉思索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在评估着我的出现可能带来的变数,仿佛在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异数”身上,看到了某种值得高度关注的、未来可能影响七国平衡与局势走向的潜在因子。
这几道来自权力金字塔最顶端、足以决定星球命运走向的凝视,如同几张交织的无形巨网,从不同方向而来,将我牢牢笼罩、缠绕其中,几乎令我窒息。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周围隐隐传来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更加密集的、带着兴奋、嫉妒、猜测与不可思议的窃窃私语,如同无数蚊蚋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谁?”“那个从地球来的、叫凌沐祈的小侍卫?”“天啊,她跳得真好……完全不像个新手!”“你看几位陛下的眼神……好像都在看她……”“这下有意思了,一个地球人,竟然……” 诸如此类的低语,如同毒蛇般钻进耳朵,搅动着我的心绪。
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如同被晚霞彻底染红的瑰丽天际,连脖颈和耳根都烫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一个分神,脚下的舞步在做一个后退旋转时险些出错,踩到搭档的脚,幸而多年习武打下的扎实底子、出色的平衡感与核心力量,让我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猛地绷紧肌肉,勉强凭借着被唤醒的肌肉记忆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将有惊无险地将剩下的舞蹈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流畅,完成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最圆润的珍珠落于玉盘般清脆地、决绝地终止,我与搭档保持着优雅的结束姿势,微微喘息着,向四方宾客躬身行礼。
大殿内陷入了一刹那奇异的、落针可闻的静默,仿佛所有人,包括高座上的君王,都还在回味方才那短暂却足以撼动心魄的舞姿,那由生涩到绽放的蜕变过程。
随即,如同积蓄了足够力量的潮水终于冲破堤坝,热烈而持久、仿佛要掀翻穹顶的掌声轰然响起,如同雷鸣般席卷了整个辉煌的空间。
我低着头,不敢再去看上方那几道依旧如同烙铁般灼人的目光,感觉后背如同被无数细密而冰冷的针尖持续穿刺,几乎要站立不稳。
我快步退回到涵清宫的队伍中,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的阴影里,但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久久无法平息,耳边依旧嗡嗡作响。
“沐祈!你太棒了!你绝对是今晚最耀眼、最令人惊喜的黑马!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玉听激动地冲过来紧紧抱住我,声音因极度的兴奋与自豪而微微颤抖,带着哭腔,“刚才……刚才好几位陛下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那么专注!那么……天啊!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为我们涵清宫挣足了面子!女帝陛下若是知道,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林达和叶雅也围了上来,眼中充满了崇拜与感激。
我含糊地应着,脸上挤出勉强的、带着疲惫的笑容,感觉那股被聚焦的、如同置身于放大镜下的灼热感依旧如影随形,几乎要将我的伪装和理智一同吞噬殆尽。
接下来的盛宴,我始终有些心神不宁,魂不守舍。面前长桌上摆放着的、由凌宫最顶尖厨师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吃到嘴里也味同嚼蜡,如同咀嚼着木屑。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四道目光,回放着严司辰的炽热,朱世倾的震撼,安惟夏的审视,洛伦的痴迷,以及李维恩的深沉……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直到庆典接近尾声,悠扬而带着淡淡伤感的送宾曲如同流水般缓缓响起,各国国王开始在一众随从、侍卫和官员的恭敬簇拥下,气度雍容地陆续启程离开,前往宫外专用的、停靠着各式华丽炫目飞船的停泊坪。
严司辰走在其中,身姿依旧从容不迫,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皇家气度彰显无遗,吸引了无数倾慕的目光。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那艘属于严国的、通体流转着冰蓝光泽、线条优雅流畅如同高贵天鹅般的飞船舷梯时,他的脚步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绊。
他回过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星际导航系统,在熙攘嘈杂、光影交错的人群中,轻而易举地再次捕捉到了那个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却依旧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他目光的身影——我。
那一刻,周围喧嚣的人群、华丽的宫殿、闪烁的灯火、低语的离别……仿佛都瞬间模糊、虚化,成了无关紧要、失去色彩的背景板。
他站在光影交错、万众瞩目的地方,周身仿佛自带耀眼的光环,是天生就该被仰望的星辰;而我,立于人群的阴影之中,平凡而渺小,试图用低调与沉默掩盖内心翻涌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波澜。
隔着数丈的、仿佛遥不可及的距离,隔着身份与地位的天堑,我们遥遥相望。
他的眼神复杂得如同蕴藏了整个星系的、正在诞生与毁灭的星云,有即将离别的不舍如同清晨的薄雾般弥漫开来,有白日前嫌冰释后的温和与歉意如同暖流淌过心间,有方才舞蹈带来的、尚未平息的惊艳余波仍在眸中荡漾,然而,在那眼眸的最深处,那漩涡的中心,似乎还藏着一丝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幽暗而坚定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关乎未来、不惜一切的决绝。
而我,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世间所有的调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二十五年的漫长暗恋,跨越星际的异乡重逢,双重人格的惊天秘密与惊吓,还有那份被他亲手划定为“最好的朋友”却早已在我心中失控疯长、盘根错节的情感……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交织缠绕、激烈碰撞,几乎让我窒息,眼眶微微发热。
鬼使神差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推动着,我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那个绣着精致粉色蝴蝶纹样、因为常年佩戴而边缘有些磨损的贴身锦囊。
里面放着的,是我白天利用练习舞蹈那短暂得可怜的间隙,偷偷向一位面容和善、手艺精巧的宫女要来些许彩色丝线和具有安神效用的天然香料,凭着记忆中和内心最真实、最冲动的渴望,在夜深人静时,就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一针一线、笨拙而认真地缝制出来的小小心意。那粉色的蝴蝶翅膀甚至有些歪斜,针脚也远称不上均匀精美,却蕴含了我所有未能、也不敢宣之于口的、跨越了浩瀚星际与漫长岁月的、懵懂而真挚、卑微而勇敢的情愫。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中,不再犹豫,不再怯懦,快步穿过依旧喧闹、弥漫着离别气息的人群,衣裙拂过光滑如镜的地面,发出细微而坚定的沙沙声。
在他即将转身、彻底踏上舷梯、从此可能天涯远隔的前一刻,我终于穿越了人海,来到了他的面前,微微仰起头,勇敢地看向他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
“司辰陛下。”我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紧张而产生的颤抖,将那个小小的、却承载了千钧重量的、倾注了我所有心意的护身符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是我……我自己闲着没事,胡乱做的护身符。里面只放了一些普通的、据说能安神定惊的香料,希望……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平安,诸事顺遂,远离……一切烦恼。”
我的脸颊绯红如同火烧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盯着他礼服上那颗精致的、闪烁着冷光的纽扣。
严司辰明显愣住了,他低头,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略显朴素甚至有些稚拙的锦囊上,那上面笨拙却无比认真绣出的、试图展翅飞翔的粉色蝴蝶,在停泊坪格外明亮的、如同白昼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可爱,又有些可怜。
他抬眸,深深地、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里,那眼底仿佛有汹涌的、压抑了许久的浪潮在疯狂翻涌、撞击着理智的堤岸。
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修长如玉、仿佛天生就该执掌权柄的手,极其郑重地,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尊贵身份极为不符的、近乎虔诚的意味,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从我微微颤抖的、沁出薄汗的掌心,接过了那个还带着我体温与忐忑心跳的锦囊。
他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极其轻微地擦过我掌心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而战栗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
“沐祈……”他低声唤我的名字,声音因某种极力压抑的、滚烫的情绪而显得异常喑哑、低沉,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他将锦囊紧紧攥在手心,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然后,他抬起手,将其紧紧贴在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那是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仿佛要将它烙进心里,融入生命。“谢谢。”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如同最坚定不屈的誓言,穿透了所有的距离与阻碍,“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礼物。”他再次停顿,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我此刻的模样,连同我身后那片璀璨而寂寞的星空,都一并看穿、刻入永恒的记忆深处,“后会有期。”
就在他接过护身符,深深凝视我,说出“后会有期”之前,我们之间其实还有一段短暂却令人心跳加速的插曲。
他看着我因奔跑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在夜色与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中,漾开一丝真切而温柔的笑意,如同春风吹拂过冰封的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沐祈,”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离别而生的沙哑,却又格外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你刚才的舞蹈,跳得极好。”
他微微侧头,停泊坪旁复古路灯那温暖的黄色光晕,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完美无瑕的侧脸轮廓,从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到线条优美的下颌,每一处都仿佛经过造物主最精心的雕琢,在朦胧光线下显得异常好看,甚至有些不真实,如同从唯美画卷中走出来的人物。
他继续说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睛,语气真诚而专注,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虽然起初能看出些许生涩,但后来的绽放,灵动而富有感染力。旋律与你,相得益彰。今晚这满殿光华,各国佳丽,说句僭越的话,全场就属你最是瞩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严司辰的赞美并非浮夸的奉承,而是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认真,反而更让人心动神摇。
我的心跳因他这突如其来的、直接的赞美而再次失控,脸颊上的热度刚刚有所消退,此刻又“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之前更甚。
我下意识地垂下眼睑,不敢再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穿心底那如同小鹿乱撞般的慌乱与窃喜,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明显的腼腆与羞怯:“谢谢……谢谢司辰陛下的赞赏。”
我顿了顿,鼓起勇气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发自肺腑的坚定与真挚,“能得到您这一句肯定,于我而言,便已足够。胜过……胜过其他所有人的万千喝彩。”
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它不仅仅是对他舞蹈评价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白,是在告诉他,在我心中,他的看法、他的感受,拥有着何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分量。
这分量,源自那跨越了二十五年光阴的漫长暗恋,源自这异星重逢后复杂难言的情感纠葛,更源自此刻,在这离别时分,心中那难以抑制的不舍与悸动。
严司辰显然听出了我话语中那不同寻常的、远超普通君臣或朋友界限的深意。
他眸色骤然转深,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汹涌澎湃,仿佛有千言万语即将冲破束缚。
他握着锦囊的手更紧了些,贴在心口的位置甚至能感受到那下面传来的、有力而加速的心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平复着内心同样激荡的波澜,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那一声低沉而郑重的——
“后会有期。”
而这句饱含深意的告别,与之前那真挚的赞美、我羞怯却坚定的回应,共同构成了这个离别之夜,最刻骨铭心、最值得反复回味的序章与注脚。
没有更多华丽的辞藻,没有逾越界限的亲密举动,但这简短的、沉重的四个字,和他紧握护身符贴于心口那无比郑重的动作,其蕴含的重量与深邃的意味,已然胜过这世间最动人、最缠绵的千言万语。
这不再仅仅是朋友之间礼貌的、客套的告别,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带着滚烫温度与无限可能的定情信物,在这离别的、繁星满天的星空下,悄然缔结,生根发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同最细腻深刻的笔触,仿佛要将我此刻的模样,连同我身后的整片星空、整个喧闹而寂寞的离别之夜,都一同刻入他的灵魂深处,永不磨灭。
然后,他毅然转身,步入了那艘冰蓝色的、如同梦境般华丽的飞船。
厚重的舱门在我面前缓缓关闭,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和那道令我心跳失序、方寸大乱的目光。
我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忘了的石像,望着那艘逐渐亮起幽蓝推进器光芒、如同苏醒的巨兽般即将驶入浩瀚无垠星海的飞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如同蜜糖般粘稠的甜蜜、无法排解的如同柠檬汁液般酸涩的惆怅,以及对不可知未来那深不见底的茫然与一丝隐秘的、如同野草般疯长的期待,久久无法回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那艘远去的飞船,一同迷失在了冰冷的、遥远的星辰大海之中。
然而,完全沉浸在复杂心绪浪潮中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另一艘即将启程的、属于棍国的、线条硬朗霸气、通体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华丽飞船旁,一道身着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孤松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仿佛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朱世倾目睹了我和严司辰之间那长达数秒的、仿佛凝固了时空、任何外物都无法介入的无声对视;目睹了我主动上前、递出那个小小护身符时,脸上那抹无法掩饰的、娇羞动人如同初绽蔷薇的红晕;目睹了严司辰接过锦囊时,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炽热情感与近乎虔诚的郑重;更目睹了那最后道别时,两人之间空气里流淌的、任何外人都无法介入、无法理解的微妙而亲昵的氛围。
他脸上的黑色面罩在停泊坪冷白色的、毫无温度的灯光下,泛着冷硬而沉默的光泽,完美地、无情地遮住了他鼻梁以下的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让人无从窥探他内心的丝毫波澜。
但他周身不受控制散发出的那股低沉、压抑、失落、甚至带着一丝淡淡自嘲与苦涩意味的气场,却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寒冰,将他与周围喧嚣的、充斥着离别愁绪与官方辞令的氛围割裂开来,隔绝成两个世界。
那双总是闪烁着各种复杂情绪——戏谑、探究、冷峻、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明亮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的、毫无波澜的、如同被厚重乌云彻底笼罩、不见一丝星光与月光的、死寂的永夜。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因为极度用力而凸显出清晰而狰狞的青筋脉络,泄露了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正在疯狂肆虐、咆哮的汹涌暗流与无力感。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被遗忘在盛大欢乐与温情离别之外的、孤独而倔强的黑色雕塑,沉默地承受着一切,直到忠心耿耿、如同影子般的侍卫怀恩上前一步,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提醒出发的最终时间,他才仿佛骤然从一场深沉而冰冷的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收回那胶着在早已空无一人的、严国飞船舷梯方向的目光,薄唇在面具下紧抿成一条冷硬而隐忍的直线,一言不发,近乎决绝地骤然转身,黑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而孤寂的弧线,如同斩断了所有不必要的牵绊,踏上了属于他的那艘、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飞船。
舱门沉重地关闭,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音隔绝。
他自始至终,挺直着脊梁,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方向,那个刚刚上演了温情离别戏码的地方。
清冷的、带着凌宫特有花香的夜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苦涩、自嘲与某种下定决心的叹息,悄然消散在凌宫依旧璀璨夺目、却已物是人非的灯火,与渐起的、悠扬而伤感的、为离别而奏的旋律之中,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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