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云从皇城上空向外蔓延，漆黑的月镶着一圈灰色的光，朝地面上的生物与死物投去晦暗的视线。
皇城的火还在烧，漆黑的火焰与暗沉的天幕融为一体，天地混沌。皇宫的城墙屹立，与墙外嚣张的火焰对峙。
皇宫内的士兵被组织起来，列成方阵，手持兵器，士兵与将领的表情是清一色的冷峻。杜雷特领着一队士兵从方阵之间穿过，只听得到士兵步行时凯甲摩擦的响声。
伦得巴利氏族派遣的精兵候在训练场，杜雷特将王族的士兵与氏族的士兵整合在一起，对融合后的新队伍进行训练。城墙外寒冷的风吹过眉梢，他把神经绷紧，一把银色长刃背在身后，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皇城附近分布着十三氏族的宫殿，黑色鬼火在皇城之中燃烧，没有触及氏族的地盘，然而天空的异常免不了引起他们的注意。
威利斯在长老殿中与喀尔伦斯商讨相关的对策。钟形挂件悬浮在华座右侧，散发着模糊的金色光晕。
维维坐在阁楼里，掌心托起金色的天平，秤臂两端的鹰首高声啸叫，凄厉的悲鸣像哀悼的晚钟。然而天平始钟保持平衡，空荡荡的托盘被金色的光点围绕，在闪烁的荧光中岿然不动。
他称量的是修得斯的立场与创世魔神的立场，但无论称量多少次，天平都不曾倾斜分毫。
蓝色的眸子覆了一层秋夜的雾，他打量天平两端，止不住拧起眉头。
“你可以给修得斯提供帮助，”他没有张嘴，言语却在空间中扩散，穿透时空阻隔从金色钟罩之下传出，“支持他，相当于支持创世魔神。”
他这样说，但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修得斯的立场代表了创世魔神的立场，还是创世魔神的立场恰好与修得斯的立场重合。
眼眸的色泽越发阴郁黯淡，个中原由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他的天平绝对不会出错。
作为十三圣器之一的“荷鲁斯之鸣”，有天平之形，它可以排除世间一切干扰因素绝对公平地称量两种事物。在它面前，罪与善各有其重量，死灵与生者被等量齐观，过去与未来都有已知的定数。它是审判的神器，权衡世间一切。
威利斯支着头听他的发言，眼帘微垂，盖住一双浅淡的粉色眼眸。喀尔伦斯垂首候在侧旁，随时听从差遣。
“魔神真的有降世的可能吗?”他沉声发问，丝毫不顾忌身边的眷属。
“有，”维维认真道，“我之前就预测过，这是‘荷鲁斯之鸣’断定的结果。我记得你收集了不少种子候选人，指不定就要派上用场了。”
“你的立场呢?”
对方低沉的声音在脑海里闷闷地回响，维维挑起一边眉，反问道：“你会不知道我的立场？”
威利斯在另一侧空间颔首，无言以对。
“修罗祸世”时，维维对外宣称的立场是“中立”，五百年后修罗卷土重来，他依旧会以“中立”作为立场。
“中立”表示他既不会帮助罗刹王，亦不会支援修罗王，但他可以随时随地支持站在修罗王背后的其他氏族。
天平在掌中消失，他望着阁楼顶端绘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
“中立”只是表面现象，手持绝对公正之秤的人，选择给魔神一方增加砝码。
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后亦是如此。
“你尽管照着你的想法行动，”稚嫩的童声从钟罩之下传出，“我会在暗处观望情况，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出手。”
中央大殿邻近的云轩殿中，佛洛瑞亚侧身倚坐在长榻上。宫殿里没有一个侍卫，只有四壁灰色的灯盏兀自燃烧。
天青色的眼眸倏然睁开，宫殿外一个人影径直推开门，殿堂内的光线突兀地颤动一瞬，光影交替，灰色的火焰熄灭，被金色的火焰取而代之。
绵妃走到大殿中央，赤红的眼无端让人联想到流动的血。
“见过长老。”佛洛瑞亚从长榻上起身，欠身行礼，继而抬起眼，眼里的光线冰冷：“长老找我，可有要事？”
绵妃没有回答他，冷着语气径直问道：“你有野心吗?”
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被她浑厚的嗓音渲染出史诗般的恢弘，像来自古老时光之外的神之传谕。
佛洛瑞亚提起嘴角，自嘲般笑道：“您看我像有野心的人吗?”
他记得，他奋起反抗的初衷不是治世，不是居高临下，不是待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看王族们上演勾心斗角的闹剧。
不过既然始祖选择了他、王冠选择了他，他还是得负起一点责任。
然而现在，王冠否定了他。可是鬼火在他的国度燎原，哪怕他不再是光明正义的化身，他也希望平熄灾厄的烈火，还世界一片干净与安宁。
想救世，但救世不是出自野心。
在他看来，这一切出自私心。
“那你知道使用九重鬼火焚烧皇城的人，是谁吗?”
浑厚的声音愈加低沉，整间宫殿的气温随之降低。
佛洛瑞亚惑然地眨眼，道:“是神是鬼，对我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无论是神是鬼，只要扰乱了这片土地的安宁，就是他的敌人。
绵妃翻掌间将魔神令收拢在手心，道:“是神亦是鬼，达到九重鬼火之境的亡灵，恐怕与神明无异。”
瞳孔略微放大，他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莫非是修得斯？”
“不错。”
“不是创世魔神本人，这不是挺好的么?”他兀自笑起来，天青色的眼却落了一层凛冬的雪。
魔神令现世，说明修罗王的回归恐怕跟创世魔神脱不开干系，要么修得斯是魔神派来灭世的使徒，要么就是魔神暗中支持修得斯，不论是哪种关系，都无法改变他们灭世的目的。
佛洛瑞亚不会不明白，与修得斯作对，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与创世魔神对抗，而那些支持魔神的氏族必然会采取相应的行动明里暗里地助纣为虐。
佛洛瑞亚却无所谓，毕竟早在“修罗祸世”之前，他就选择与魔神为敌了。而他既然能在五百年前赢一次，就能在五百年后赢第二次。
“情况我就说到这里。”殿堂的门在绵妃身前徐徐打开，四壁的金色火焰逐渐黯淡，“接下来的事由你自己看着办。”
不用她说，佛洛瑞亚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特瑞亚虚化身形，在大火燃烧的皇城里行走。建筑尽数被摧毁，焦黑的灰在火焰根部反复被灼烧，而生物连灰都没留下，直接从人间蒸发。赤红的眼倒映灰黑的城市残骸，银色的长发在冷风里飘扬，掠过眉梢处若有若无、虚实相生的朦胧笑意。
鬼火兀自燃烧，哪怕生灵已经被烧光，它们仍咆哮着不死不休，蜂拥聚拢在城墙外，对墙内的世界虎视眈眈。
他自鬼火丛中过，火焰绕过他的发梢，亲昵地蹭着白皙的颈项。他在火海间行走，毫发无伤。
有数百万年时光的力量积淀，十三位长老的真正实力都不只是八重鬼火之境这样简单。只不过为了适应时代与周围的环境，他们选择隐藏实力，以及自身灵魂的真实形态。
他们是十三位永生不死的长老，也是存在于遥远时代的十三位神明。
他像幽灵一样穿过厚实的城墙，遮蔽身形与气息，悄无声息地从皇宫守卫的士兵面前经过。
在训练场上停顿片刻，他看向四十九位派遣来与王族合作的氏族眷属，以及领队的大将军。杜雷特正专注地指挥队伍训练，全然未注意到旁边隐匿的目光。
唇角勾起，他随即转身，朝皇宫中错落复杂的宫殿群靠近，从一间宫殿背后穿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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