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空旷,只有焦黑的颜色,地面黑色的齑粉被风吹起,飘摇着溃散在空气里。
墨色的长发在风里飞扬,黑色的粉末与发梢擦肩而过,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绕开一双浅色的眼,描着人形的轮廓兀自消散。
威利斯置身于也厘的废墟上,一袭黑底金纹的披风随风飘飞,鞋尖凌空,与地面焦黑的废土不过半指之隔。
他抬起手掌,朝虚无的空气勾起指尖,一缕飞灰像纤细的蛇,从废墟间腾身窜出,蜿蜒盘旋着朝他的指尖飞去。
灰烬虚虚缠绕着手指,围着手掌旋转,淡粉的眼倒影灰烬间星星点点闪烁的光,光点微弱,像阳光下的尘埃。
鬼火焚烧一切拥有灵魂的生物,但是对没有灵魂的非生物或是已死的生物而言,鬼火就同一般的火焰没有太大的差别,哪怕是九重鬼火也不例外。
鬼火过处,生灵俱灭,尸骨无存,但非生物总会留下痕迹。威利斯想用这些痕迹,拼凑烈火背后的真相。
飞灰接二连三从地面升起,盘成线型,像一条条游走的鱼,在空气中转着纤细的尾巴。
灰烬从指尖游过,又陆续从墨色发梢的间隙离开,旋转间散成轻飘飘的尘土,回归地面。
飞灰聚了散,散了聚,漫天的灰色游鱼皆回归废墟。威利斯凝眉,从尘土间嗅到异样,下一刻,他闪身出现在另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荼蘼村同样被鬼火夷为平地,郊外树林上空啸叫的鸟儿拍打翅膀,调转方向,不愿从不祥的黑色土地上方经过。
威利斯放大视野,将虚墟由远及近扫视一遍,目光在一条小径上倏忽停住,小路被连绵的黑色泥土与灰尘覆盖,延伸向树林深处。眼眸在眼眶里转动,将视线停在林荫深处一片不同寻常的空地上,身形闪烁,瞬息间转移到目光锁定的地方。
空地上用泥巴与石块堆砌了一个简陋的方形平台,平台不足两米的高度,四面搭建有台阶,供人上下行走。
威利斯悬在空中,从上往下俯视方台。平台上方空无一物,尘埃从平台的表面掠过,一刻也不停留——此处竟干净得一尘不染。
眼底闪烁一点雪白的光晕,光芒随目光投影在方台表面。一阵冷气荡开,周围的空气蓦地凝固,阳光淡去,血腥的气味迅速弥漫,伴着浓烈的血雾将方台层层包裹。
目光径直洞穿浓雾,清晰地倒映出平台上闪烁的法阵。如血般赤红的纹路焕发出朦胧的光晕,在平台上投射一个幼小的身影,顷刻间身影拉长放大,赫然展开六片漆黑的羽翼,从阴影里睁开一双碧色的眼,朝威利斯的方向投去视线。
一阵寒意爬上后背,瞳孔骤然收缩,诡异的阴影与血雾刹那散去,阳光畅通无阻地飘洒下来,抚过方台光滑干净的表面。空气重新流动,汇入林荫间穿梭的风。
威利斯探出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跳动的神经,他将时光的指针回拨,看见了黑色鬼火的来处,以及亡灵复生的起点。
有人供奉古老的神明,重现古老传说中的祭坛与法阵,一位女孩作为合适的种子,机缘巧合下触发了法阵的力量,召唤了地狱中的亡灵。
太阳穴隐隐作痛,眉间褶皱越发深沉,他未曾想过,用于献祭与降灵的法阵,居然可以召来与神明毫不相干的亡魂。
毫不相干吗?阳光打在苍白的面庞上,眼底的光泽深邃,他想起来,修得斯的命格是“乌月”,具备乌月命格的人与创世魔神契合,具有魔神之力的适应性,可以作为创世魔神降灵的种子。
再加上修得斯掌握了九重鬼火,与创世魔神力量的亲和力大大增加,会被魔神降灵的法阵错认为创世魔神本身也不奇怪。
不过……墨色的发梢掠过眼角,他半阖眼帘,心中惑然:修得斯是什么时候到达九重鬼火之境的?
修得斯背光而立,掌心托着一朵燃烧的黑色火焰。
安卡站在侧旁,注视着黑色火苗落在地面,烧穿地毯画出焦黑的纹路。线条盘绕交织,画出一个法阵,正是荼蘼村祭坛上的那个。
此为降灵与献祭之阵,名为“乌月之眼”。
地面的鬼火绘完法阵后自动熄灭,修得斯翻掌间取出一把金色的指刀,刀尖朝向另一只手掌,径直刺穿掌心。
鲜艳的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滑过手腕,向下滴落,汇入法阵漆黑的纹路。
安卡在那流动的红色面前不自觉地蹙起眉,心脏揪起,指尖颤抖,就好像那一刀刺穿的是自己的手。
法阵被红色点缀,指刀在覆掌间消失,掌心的豁口迅速愈合,很快恢复如初。他抬手捏诀,简单几个手诀变幻催动染血的法阵,殷红的光贯穿法阵,给单调的黑色线条打上朦胧的光晕。
外面的天空骤然黑下来,黑色的云浩浩荡荡,朝皇城上空聚拢过来,太阳不见踪迹,一轮乌黑的月从高远的大气层落入半空,悬在禁断钟塔的塔尖,像一只巨大的眼,怒目圆睁,俯瞰世间。
皇城外燃起黑色的火,火焰将皇城包围在内,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森冷的风呼啸而过,卷着火焰朝皇城中心逼近,黑火燎原,像泛滥的洪水一般在繁华的街道上奔流,咆啸着淹没高楼大厦,将溃散的人流吞食殆尽。
耳边响起嘈杂的叫喊声,皇城的贵族们撕心裂肺地呼喊,人群惊慌失措,曾被视作无价之宝的富贵与权利,此刻在突如其来的灾难与死亡面前一文不值。
尖叫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火焰腾升,火舌翻卷成龙形的轮廓,漆黑的龙首张着血盆大口,满腔的利齿俱是舞动的火舌,龙首过处,高楼崩塌,生物与非生物刹那灰飞烟灭。
安卡朝高大的落地窗外望去,眼前只有燃烧的火,绵延不绝的叫喊声、火焰燃烧的声音与建筑坍塌的声音落在耳边参差错落。透过火焰,他看见逃命的贵族挥舞双手张开护身屏障,却连人带盾被火海吞没;有人满街逃窜,被风中飘散的火星点燃,瞬息间魂飞魄散,身形俱灭。
赤色的眼波澜不惊,目光上移,投向皇城中心高大封闭的城墙。火焰在城墙之外伫足,在城墙上留下漆黑的灼烧痕迹,鬼火从城墙外探出头,张牙舞爪地向墙内窥视,却有意保持距离,没有突破城墙的防线,闯入皇宫。
周遭所有建筑全被火海吞没,只有法阵所在的旅舍幸免于难。房间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嘈杂,夹带着各种或惊恐或绝望的发言。有人庆幸自己的幸运,双手合十歌颂始祖的伟大,转眼间黑火却攀上脊背,一声惊呼响彻整个楼层,人们惶恐惊惧,眼睁睁看着突然出现的鬼火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焚烧得一干二净。有人手脚并用向旅舍外逃窜,不幸与迎面打来的黑色浪涛打了个照面,有人在绝望中颤抖着双手举起刀刃,选择在鬼火之前了结自己的生命。
火焰肆无忌惮地在旅舍间漫游,唯独不敢靠近法阵所在的房间。有眼尖的贵族发现了鬼火的怯步,拼命朝那间房间奔去,自以为抓住了保命的蜘蛛丝,指尖却在触碰到房门的瞬间被火焰点燃,他连尖叫都来不及喊出口,便消失在了沸腾的火焰中。
此外,还有一座建筑安然屹立于火海中。
鬼火缠着一座九层的高塔,蛇一样盘踞在塔尖向下俯瞰。塔内早已没有生命的迹象,但火焰不知为何,并没有选择将这座建筑夷为平地。
外界的声音愈发嘈杂,闹哄哄地响成一片,辨不清是火在咆哮,还是将死的人在求饶。
安卡听着这些声音,恍惚出神,却被一阵空灵低沉的说话声唤回了思绪:
“这是最后一场祭祀,”修得斯面朝法阵喃喃自语,表情藏在背光的阴影里无法捉摸,“我要让皇宫里的野狗看清楚这地狱的光景。”
最后的祭祀……安卡凝望身着华服的背影,不安的心绪荡漾开,久久不平。
第七场祭祀,以皇城数万生灵作为祭品,汲取灵魂与血肉的力量,汇集在一个人身上……
法阵上流转金色的光,房间里蓦然卷起阴风,风裹挟着漫天凄厉的叫喊,以法阵为中心旋转着凝成漩涡状,收缩成金色的光带,钻入修得斯的掌心。
金光描摹一个单调的轮廓,在澄亮的碧色眼眸里转瞬黯淡。法阵上金光散去,一道裂纹贯穿整个法阵,把规则的纹路悉数破坏。
然而黑色的火还在燃烧。
七场祭祀为修得斯汲取世间生灵的活气与力量,巩固拼凑起来的灵魂,把灵魂深处的裂纹填补愈合,至此,修得斯的灵魂真正地复苏。
他自地狱归来,要讨伐这个一无是处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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