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快门声在南京黏腻的暑气里裂开一道清脆的口子。
光影凝固。
“帅哥，美女，给你们拍了一张，留个纪念！”一个挂着相机的中年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照片，声音被蝉鸣磨得有些含混。
周晴穿着一身洁净的白裙，新烫的卷发垂在肩头，被午后三点的太阳晒得有些蔫。她接过那张薄薄的相纸，上面的人笑得灿烂夺目。
她身边的严屹，还有严屹身边的我。
“多少钱？”她问，声线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
“九十，扫这里。”摄影师点了点胸前的二维码，那是一个被汗渍浸透的塑料牌。
周晴的眉头蹙了一下，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为难。“太贵了，算了。”
她把照片递回去，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严屹、林禹，我们走吧。”
她伸手拉住严屹的手腕，那个身材高挑、五官硬朗的男人回过头，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容永远都那样，干净，爽朗，带着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
我点了下头，跟在他们身后。
走出几步，身后摄影师的招揽声渐远，我停住了脚步。
“林禹？”严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你们先走，我系个鞋带。”
一个拙劣的谎言。
我蹲下身，看着他们一白一黑的背影映在梧桐树斑驳的影子里。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沉重，压抑。
我转身，快步走回那个摄影师面前。
“老板，刚刚那张照片。”我的声音因为疾走而发喘，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扫这里。”他言简意赅。
我解锁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壁纸侵占了全部视野。那上面是两个穿着学士服的男生，背景是南京理工大学紫色的校徽。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被周晴拉走的严屹。
另一个是我。
“老板，付过去了。”冷硬的电子音效宣告交易完成。
“谢谢。”
我捏着那张尚有余温的照片，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照片上，周晴依偎在严屹身侧，笑靥如花。严屹揽着她的肩，也揽着旁边的我。
他看的是镜头。
她看的是他。
而我……我看的是他揽在我肩上的那只手。
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却有一个角藏着不可告人的畸变。
“林禹，走啊！”
不远处，严屹爽朗干净的声音穿透车流与人潮，精准地砸进我的耳膜。
他站在阳光下，冲我挥手，笑得开心。周晴在他身边，也跟着笑。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光芒万丈。
而我是那光芒之下的阴影。
“好。”
我应了一声，将这张承载着我卑劣心思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手机壳与机身之间的缝隙里。
那里冰冷、私密、不见天日。
正适合它。
我朝着那两个笑着的人跑去，步伐越来越快，仿佛要将身后所有的不堪与秘密甩掉。
——————
是的，我就是买照片的那个男人。
我叫林禹。
前面那对男女，是我合租的室友严屹，和他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周晴。
你们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严屹。
我知道这不应该，我知道这很荒唐。我已经拼尽全力在克制。
那份喜欢是藤蔓，在我心脏的墙壁上疯狂滋生，我白天修建，夜晚它就破土而出，缠得我无法呼吸。
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说不清楚。
或许，是两个月前。
或许，更早。
——— ———
两个月前。南京。盛夏。
我穿着一身闷热的学士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领口。空气里满是毕业季特有的喧嚣与离愁。四年时光被压缩成一张轻飘飘的毕业证书，烫金的“南京理工大学”几个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拿到了它。我四年的奋笔疾书，终究换来了这个结果。
“林禹！这边！”
是严屹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
他站在水杉林下，同样穿着宽大的学士服，却丝毫不显臃肿。他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男男女女，都在笑着同他合影，同他告别。
他是人群的中心，是永恒的焦点。
我只是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同别人勾肩搭背，看着他被女生红着脸索要拥抱。
我们就此别过，也很好。
他会去深圳最好的公司，我留在南京读研。山长水阔，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我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我转身，预备离开这片属于他的热闹。
“跑什么？”
手腕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
我回过头，撞进严屹那双带着薄汗的眼睛里。他跑得有些急，胸膛微微起伏。
“大家都在拍照，你一个人躲到哪里去？”他的语气带着熟稔的责备。
“我……”
“来，我们俩也拍一张。”
他不等我回答，手臂已经用力地环过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带向他。我一个踉跄，几乎是跌进他的怀里。
属于他的，混杂着汗水与干净皂角的味道，瞬间将我包裹。
滚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笑一个啊，你这家伙，毕业了还哭丧着脸？”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我听见周围有人起哄。
“严屹，你对你这室友也太好了吧！”
“就是就是，毕业照还非得拉着人家单独拍！”
严屹没理会那些调侃，他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强硬地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看向他请来拍照的同学。
“快点，相机没电了。”
咔嚓—
又是一声快门。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苍白？无措？还是被巨大的狂喜冲昏了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拍完照，严屹松开我，却没走。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无比认真。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退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林禹，”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以后到了深圳，我也就你这么一个熟人了。”
我愣住。
他要去深圳，我也要去深圳。
这是我们早就定好的。
我们一起投的简历，一起拿的offer。
可就在一周前，我接到了南京理工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我没有告诉他。
这是我的第一个谎言。
“以后也要常联系。”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像是某种郑重的承诺。
“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兄弟。”
兄弟。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剑，精准地刺进我滚烫的心脏。
所有的妄想，所有的旖旎，瞬间被冻结成冰，然后碎裂成粉末。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我狼狈的影子。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不去深圳了”，想说“祝你前程似锦”，想说“严屹，我喜欢你”。
可最后，我只是扯动僵硬的脸部肌肉，挤出一个字。
“好。”
——————
“嘶……好冷。”
严屹打了个哆嗦，将我从两个月前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我们回到了合租的公寓，空调开得很足，冷气像无形的浪，瞬间扑灭了从外面带回来的一身暑热。
周晴已经先进房间换衣服了。
客厅里只剩我和他。
“今天玩得还行吧？”严屹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可乐，抛给我一罐。
冰冷的罐身贴在掌心，激起一阵刺痛。
我拉开拉环，灌了一口，碳酸气泡在喉咙里炸开。
“还行。”我说。
“就是周晴嫌那照片贵，”他靠在沙发上，仰头喝着可乐，喉结上下滚动，线条利落分明，“不然我们仨合影一张也挺好。”
“是啊。”
我附和着，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手机壳的边缘硌着我的掌心，那张被我藏起来的照片，此刻正无声地贴着冰冷的机身。
严屹喝完可乐，随手将空罐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
“我去冲个澡，一身的汗。”
他转身朝浴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
“对了，林禹。”
他回过头。
“这周末，我爸妈要来南京，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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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兄弟之名，心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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