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师傅们,在下这里敬问晨安了。”
沈十六迈步走进院中,靠近了那三个正坐在院中上休息的厨子,双手作揖,恭敬行礼。
几个师傅都上了年纪,右边最年轻的那位看着也应该有四十来岁了,皮肤都是黝黑程亮或是黄中带黑,身形也多是膀大腰圆的,一看便知这客栈对他们的待遇甚好。
“啊哟……这……”坐在台阶上抽着旱烟的老师傅头发花白,但精气神还不错,一看沈十六这周身的气度便知对方不是寻常人,连忙起身,手里的烟枪抖了抖,带着火星的烟草全部掉进了一旁排水的小阳沟里。
“贵人怎么来这地儿了?是咱们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那老师傅将烟枪塞到背后的腰带里固定住,还不忘向沈十六赔笑。
沈十六还未回口,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正是那个最年轻的厨子:“师父,您这也太一惊一乍了,这位贵人一看就是芸姐吩咐过的朋友,您又忘啦?”
被称作师父的老厨子听了这话一愣,目光停滞,身子也僵住了,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那徒儿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此时站了起来,朝沈十六解释,“贵人您见谅,我师父他老了,脑子不大清楚,常忘事,只做饭的时候精神的很。”
他又道,“我叫李遇水,他是我大师父,张厨子。”
又指着身旁那个躺椅上闭目休息的老师傅,“这位是我的二师父,姓周,他昨儿个为一个仙人的一道菜熬了个整宿,这会子实在困,着不住,您多担待。”
李遇水语气倒是恭敬,然而在介绍那周师傅的时候,眼底闪过些许烦躁。
看来是对那个昨夜点菜的修士很不满。
沈十六见此没有细究,往旁边挪了一步,跟在她身后的王十七自然整个身子都暴露在几人面前。
“幸会幸会,我是沈十六,这位是我的妹妹,十七。”
她笑眯眯的说完,又转头对王十七努努嘴,“十七,向几位师傅问好。”
王十七听话照做,一一看过几个厨子,“张师傅好,周师傅好,李师傅好。”
张厨子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那双因为年迈还有些浑浊泛黄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前方,不知又在想什么,周厨子仍睡在躺椅上打着呼噜,唯有李遇水回了二人。
兴许是沈十六态度不错,李遇水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忙向王十七“哎哎”点头以作回应。
又问,“两位姑娘是来用膳的吧?芸姐刚还嘱咐了我们。”
沈十六点点头,眼睛越过李遇水看了看冒着热气的蒸笼和几口盖着的大锅,好声好气道,“我这妹子还没用早膳,希望后厨能盛一碗热乎饭,让我妹妹填一下肚子。”
李遇水听罢立马应下,冲着厨房里的学徒们喊了一口,其中一个空闲下来的学徒答应了一声,拿起碗又纠结的望过来,“李师傅,要盛碗什么饭?”
这锅里蒸着各式各样的包子,还煮着红豆糯米粥、青菜瘦肉粥、琉璃粟米羹等热乎饭,学徒左手端碗,右手拿勺,一时犯了难。
“两位妹子要吃些什么?我们今儿地早饭有大肉包和豆腐菠菜包,稀饭也多得很,红豆糯米粥,青菜瘦肉粥,还有本店的招牌琉璃粟米羹。”
沈十六看向王十七,示意王十七自己决定,王十七闻着味儿就馋,听见李遇水口里的这些个菜名,好似那人间美味逐一摆在了她面前,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也不扭捏,但还是试探开口,“我想吃肉包子,能给我一个吗?”
她也不多要。
做了这么多年乞丐,荤腥食物于她而言实在珍贵,一年到头可能都吃不上一口肉渣,肉包子……她闻得倒是挺多的,吃的体验倒还真没有。
李遇水哈哈笑了好几声,甚是爽朗,朝着后厨道,“给两位姑娘端上一碟肉包,再来两碗咱们的招牌饭。”
“一碗即可。”沈十六连忙强调,李遇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解释道,“我不好这些。”
李遇水觉得奇怪,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哪有好不好这一口的道理?
但这是沈十六的私事,对方是老板的朋友,他也不好多问,只好回头让学徒少盛一碗。
饭端上来后,王十七被安排到院子里的小石桌边坐着用饭,说是石桌不太严谨,不过是一米宽的大石头,高度不过腰,因石头表面平滑不崎岖,于是后厨的几个人便将其当作吃饭聊天时的桌子使,倒也方便的很。
小玄武也被沈十六放在了石桌上。
“它也想吃,你偶尔喂它一口肉。”黑衣女修说罢又伸出食指敲了敲小玄武的乌龟壳。
刚出锅的肉包那叫一个烫,王十七拿在手中左右鼓捣好几下都拿不住,只好将包子放回原位,拿着勺子搅拌着那碗招牌饭——琉璃粟米羹。
黄色的米粥里还夹杂着红红绿绿的豆子,舀起一勺便见到这米粥好似菜籽油一般柔顺淌下,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口感绝对丝滑。更别提那淡淡的甜味和米粥味交织涌入鼻子里,可以说是香气宜人。
安顿好了王十七的饭桌,沈十六便没再管对方,只让王十七和小玄武一人一龟吃个开心。
她自己则又和李遇水聊起天来。
“李师傅,我听闻云泽城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个竞宝大会,很热闹么?”李遇水正扶着陷入痴呆状态的张厨子坐回去,听沈十六问起竞宝大会,头也不回就接上了话。
“自然是很热闹咯!都是一些修仙界的贵人来我们这小地方比武,使剑的耍枪的用棍的,什么五花八门的武器都有,都是俊男靓女,便是有些相貌出奇的修士,那也是身怀绝技不可估量。”
李遇水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又冲沈十六道,“我们云泽城这些年正是沾了这竞宝大会的光,来往客人又多,也有许多珍宝行在这里歇下,城中百姓的生活都大有改善了。”
沈十六的眼睛瞥向那位张厨子,老师傅仍迷茫蹙眉,好似个痴呆,“哦~这样说来,这举办竞宝大会的东家,可做了一件大善事。”
李遇水立马点头称是,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唉——”
沈十六望过去,“李师傅怎么了?遇到了什么难事么?”
男人摇摇头,语气颓唐,“不是我遇到了什么。”
“这些年来,城中来往的修士越来越多,总会遇到一两个……为难的。”
李遇水转头看着睡得宛如死猪样儿的二师父,“都说仙人不吃不喝已是常事,有些仙人好吃美味却也不罕见。”
“我二师父有一门拿手菜,名曰水晶馄饨,城中人都吃过,他包的那一手好馄饨,皮薄的好似一抹水,透的那肉馅甚是粉嫩分明,人人见了都夸他手艺好。那么薄的皮,包了馄饨又煮滚煮熟却也不烂。”
“故而起了个水晶馄饨的名字。”
沈十六:“听你这么形容,我脑中已作了画,周师傅倒真是个大厨。不过,为何说起这个。”
李遇水又叹了口气,再次开口,语气幽怨,还带着微微怒意,“这便是福祸相依了。”
“二师父靠着这一手水晶馄饨,维持生计,娶妻生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家庭美满,很是幸福。哪知道昨儿个店中住了一位新客人,还是个仙人。”
“那仙人好探奇访胜,品食饮酒,听说了我二师父的这手绝活,便说要尝一尝。我二师父听了十分激动,他说‘我一介贱民,何其荣幸竟然引得仙人好奇,实在惭愧。今天定要用上十二分心思做好饭端给仙人。’哪知道当他满怀期待将那碗水晶馄饨端上去时,仙人却发了难。”
沈十六拧眉,“发难?”
李遇水点点头,语气愤愤不平,“他竟说我师父招摇撞骗,说馄饨不过是皮薄了些,竟然也敢以水晶这等尊贵华丽之物冠名,挂羊头卖狗肉,实在侮辱水晶二字。后还将我师父端上去的碗打翻在地,踩着那些小馄饨指着我师父的脑袋说这等俗物入了他口只怕是污了脾胃。”
“你说说,这话讲道理么?难道蚂蚁上树便真的是要一群蚂蚁做餐么?这人简直就是泼皮无赖,来找茬的!”
李遇水双拳紧握,此时想起那修士趾高气昂的样子,心中那股怒火再次燃起来,他可恨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厨子,不能替二师父教训一下那个修士。
当真无能!
沈十六听了这话便猜出了事后发展,想必这周师傅是熬了一晚上,或许是伤心难以入睡,或许是反复尝试着改良自己的馄饨,总之是没办法安心。
得意了一辈子的手艺,忽然被人贬低的一无是处,谁能甘心?谁又能不难过?
“此人也太小肚鸡肠了,堂堂修士,又何必欺侮平凡百姓取乐呢?”沈十六不由得可怜起这老师傅来。
因为一顿饭不好吃发脾气,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如此恶语伤人,就不正常了。
只有一种可能,此人好凌辱他人取乐,尤其是欺凌弱小。
多数修士们虽自视甚高看不起平民百姓,但也正因为这份“清高”,他们更不屑于欺负手无寸铁的人。
李遇水这股子气憋了许久,想去找那个修士理论,但二师父拦着说不想让老板难做,今天同沈十六倒苦水一通,又听这姑娘也赞同他的话,身心顿时舒畅不少。
他连忙接话,“姑娘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大老粗一个,不懂老天如何挑的人,但在我看来,这种人能当仙人,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
沈十六听到此处噗嗤一笑,后又不停点头,“李师傅妙言!”
女子这一笑,引得李遇水也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道,嘿!这女娃看着不似平民,她那妹子头戴金钗,身穿罗裙,那妹子打扮的好,却稍显瘦弱,这女子穿着简朴,但气质潇洒,容颜若玉,两人容貌实在没有相似之处。想必是哪两家的官家小姐结伴出门,做了假身份一同游乐到了此处。这女子同我有说有笑来来往往全然没有表面文章,实在平易近人,她那妹子虽与我没说过几句话,但也不是个刁蛮性子。
李遇水笑着笑着心中又苦涩起来,他想,唉!若天下贵人都如这二人一般品格,我二师父昨儿又怎会受此屈辱?
这世道总叫恶人有钱有势,让穷人吃尽苦头。
“我看是谁说老天爷瞎了眼!!!”正待此时,忽有一道广音传来,余音回荡,令李遇水身子一抖。
灶膛前几个学徒更是被这猝不及防的神秘声音吓了一跳,有的呆在原地不敢动弹,有的直接钻到了案桌下面,霎时间整个后厨只剩下了白烟锅气儿。
李遇水很快就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昨儿个欺辱他二师父的那个仙人。
眨眼间,他忽然觉得眼前沈十六的模样有一瞬间的扭曲,李遇水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掌风犀利,打得他左脸火辣辣的疼。
他脑袋都向右边甩去,右脸忽然感觉到一阵异动。
他想这次对方要打他的右脸了。
哪知道接下来几个呼吸,竟没有动作,他自己都准备迎接那看不见的巴掌了。
“臭娘们!你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我连你一块收拾!!”那声音又响起来。
李遇水抬起头,才看到他们几人周围竟被一圈金色的光罩着,那些光四处流窜游走,纯净温和。
“这……这是?”李遇水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
沈十六此刻却抬头望着厨房屋顶,面色凝重,“小后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既已修了仙,有了这大好机缘,便该珍惜你那一身根骨,好好修道。”
“何必恃强凌弱?周师傅靠手艺吃饭,勤恳了一辈子,你却说他是坑蒙拐骗,一句无赖之言就砸了他的口碑,让他一个老人家心碎,不觉得自己实在卑鄙么?”
女修好言相劝,娓娓道来。
李遇水忽觉得左脸竟也不疼了,还有些许温暖,他目光下移,原是那些金光飞了过来,钻进了他的脸中。
他便是再无知,此时也知晓了,想必这是沈十六的法术,治了他的那点皮外伤。
屋顶上那人穿着件白色道袍,上面以金线银线交织刺绣了一副金龙滚云,龙头正在胸前,龙须飞舞,张扬肆意,他头戴白玉冠,偏又以金簪固发,一套行头下来堪称华贵。
那张脸下巴尖尖,眉骨突出,虽然俊美,但也有几分刻薄,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瞪着沈十六,盛气凌人。
“你算老几?竟敢自居前辈!”那男修听了沈十六的话更为恼怒,尤其是“后生”二字,只让他觉着受辱。
沈十六却不动怒,只道,“你今年十八岁,对么?”
那男修顿了顿,又怒道,“我几岁干你何事!”
沈十六又道,“那便对了,我今年一百一十八岁,兴许比你父母还要年长,称呼你一句小后生,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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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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