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生以来这几天,沈十六从未想过若以后遇到妙法宗的弟子,她要如何?
她虽是百年后重生,还走了狗屎运成了仙人。
但这百年之间,自己魂魄究竟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
惩戒台之死,于她而言,就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儿,但兴许是得道成仙,心境也提升了不少,临死前那些冤屈愤懑如今也早已散去,回想起妙法宗来,其实她心中仍是欢喜遗憾更甚。
欢喜在于,她在宗门中过往这十一年,师父师母,师姐师兄们,待她极好,便是其他非师门弟子,也没有结仇结怨的,日常偶尔也会发生口角,但都无伤大雅。即便是内门弟子,她虽不熟识几个,但宗门纪律严苛,鲜有内门弟子仗身份修为之势欺压外门弟子的事来。
连祝盛禾,这位全宗门公认的天之骄子,也从不恃强凌弱。
她对任何人都冷着一张脸。这何尝不是一种平等?
妙法宗对她来说,是家。
正因如此,沈长生想起自己死后变成了修仙界声名狼藉的宗门孽障,这就意味着自己有家不能回,不免遗憾几许。
她重活一世,一头雾水,虽然得了小玄武,知晓自己是第一个新道神仙,要建立新道。但知晓此事,却并未让她心中踏实,反倒更多几分迷茫困惑。这新道她自己都还没完全参悟透彻,神仙术法更不用说了,没有老人带,就她一个新人自我摸索。
她脑中问题堆积成山,只随意想起一个都觉自己前路漫漫,颇有种“困境缠身无头绪,迷雾深埋独踏荆”的蹉跎感。好在她有个洒脱自在的性子,虽然觉着自己前头尽是重重迷雾,但也只心中感慨几句便将那份蹉跎郁闷散掉了。
纵使她如今所感所悟所闻都远远不及心中疑虑,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再者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早忧思困惑不过徒增烦恼。
但她实在没想到,这兵这水,来的竟如此突兀迅疾。
“谁?”王十七问。
刚才见沈十六猛地抬头,她也连忙看了过去。
只见到前方一名青衫女子,背着把剑,体态修长挺拔,容貌更是惊为天人,冷冷清清的气质恍若与这世间隔了一层。
身为乞丐,她可极是爱财,最爱听的也是那铜板撞在碗中的“叮当”二声,那些读书人最不屑的铜臭味,于她而言可是最向往的,她日日夜夜做梦,都恨不得自己身下的床是金子做的。
然而面见这青衣女子,对方虽朴素淡颜,却出尘脱俗,原本在王十七眼中这繁华漂亮的云泽城,其中的许多雕栏玉砌、珍木金匾……一切的一切,代表着金银钱财的东西,此时都失了兴趣。
王十七想,这人定是位仙人。
忽又听到身旁的沈十六说了什么,好像是什么师姐?她见这女子第一眼就入了神,着实没听清。
但沈十六的声音让她清醒过来,她便好奇发问,问完后又正面看过去,这才发现那青衣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只盯着沈十六。
祝盛禾的眼神实在专注,且强烈。
这人出现的也突然,让沈十六实在没有个心里预兆。
她死于妙法宗,是宗门孽徒,如今与祝盛禾二人在立场上来讲,便是对立矛盾的。
按理来说,祝盛禾第一时间便应拔剑诛她,但对方没有做,只是眸中带着些许沈十六不敢确定的情绪盯着她。
对方见她的第一面既然没动手,那之后应该就不会了。再说了,她如今可是仙人,仙人不死,还怕祝盛禾一个小小人修不成?哼哼!沈十六心中哼哼。
“这位是妙法宗掌门妙法真人的徒儿,祝盛禾。”沈十六出言,言词平和,将眼前女修的身份悉数告知王十七。
王十七听罢立马点头,边点头边“哦哦”两声,刚“哦”完,原本明了的表情霎时间变作惊恐状,“你说她是谁!?”
“祝盛禾,祝修士。”沈十六笑眯眯的解释,又余光扫了眼青衣女修,见对方此时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目光打量起了身旁的王十七。
沈十六不知祝盛禾心中所想,这人向来话少,情绪也淡,心思就更让人猜不透了。
王十七听了沈十六再次确切的回答,几乎两眼发黑要晕过去,她急得两只手紧紧抓住沈十六的胳膊,将哭不哭的,慌里慌张道,“我……我们怎么办?”
她如今对妙法宗的印象并不好,自从知道沈长生是被构陷而死,而且还被外界骂了一百年,名声在这世间臭的不能再臭了。心中早就将妙法宗打成了个“虚伪”道门。
刚进云泽城那会儿,她与沈十六在客栈门口见到许多修士时,还曾迟疑。沈十六见她顿了步子不进去,还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她心想,沈十六被妙法宗害死,若是这些修士里恰巧有妙法宗的人在,认出了沈十六就是当年的沈长生,那可怎么办?
可她又不敢开口说,她听闻这些修仙的人都是耳聪目明胜过凡人,她怕自己说出来后被这些修士听到,给沈十六惹来麻烦。要是其中真有妙法宗的人听到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毕竟沈十六说过,她修为不高。
“我还是不进去了,我们就找个人少的摊儿吃东西吧,里面许多修仙者,我……我害怕。”王十七还是找了个借口。
哪只沈十六却猜中了她心中忧虑,笑呵呵道,“历经百年,无人对我容颜记忆犹新,你不必为我忧心。”
听了这般回话,王十七安下心来,便跟着沈十六进客栈里去了。
然而现下再见这祝盛禾,对方这架势明显是冲着她们二人,或者说,是冲着沈十六来的。王十七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来杀沈十六的!
至于祝盛禾那天人之貌给她带来的震撼,早已荡然无存。她吓得不知所措,先是抬脚移身挡在了沈十六身前,结果目光对上祝盛禾的眼神,对方只微微蹙眉便叫她心跳加速,恐惧增生,她心中怯懦便立马又躲回了沈十六身后,缩着脑袋哭道,“你…你别杀我们……”
王十七紧闭上眼,语无伦次,将沈十六当成了自己的盾牌,嘴巴又挣扎着为沈十六求情保命,“她是冤枉的!沈十六她…她是好人……”
“你放过她吧……就当没见过她……呜呜……”
说着说着,王十七便再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一遭惹得沈十六笑出了声,原本三人之间的静默氛围此时也被王十七为她叫屈但又窝囊的样子,打散了不少的紧张与不安。
沈十六只好转身,抬手摸着王十七的脑袋,无奈安抚,“别哭了,哎哟,要杀也是杀我,不会杀你的。你别怕,再说了,老天爷不至于让我这么快就死……”
她现在是神仙,除非天道崩塌,否则她死不了。但这话她并没说出来,往后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毕竟这玩意儿似乎也属于天机的一部分。
王十七哭的不能自已,纵使沈长生温声细语,却也是半点不听,哭中还要反驳,“你胡说,你自己修为差的连那只老虎都打不过,还要摇人。”
“她杀你岂不是跟切葱段似的呜呜呜……”
沈长生:“……”怎么说话呢这是。
王十七抹着眼泪猛吸着气,“就算不杀我,那你死了我也难过啊呜呜呜……你不是说我是你妹子吗?你现在又这么说……”
王十七嚎啕大哭,呼吸都上气不接下气,任沈十六说什么都不顶用。
一个哭的急,一个哄的急,周遭路人看的好奇,却也没几个上前凑近,无人注意到,祝盛禾听到沈十六说“要杀也是杀我”那句话时,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祝盛禾嘴唇嗫嚅,声音小的可怜。
“不杀,我不杀你。”她看着沈十六,颤声说道。
“我不会杀你。”她双目失神,好似陷入了某种回忆,但仍摇头,否认。
但沈十六背对着她,只顾着安抚王十七的情绪,没注意到祝盛禾的异常,且王十七嚎的大声,祝盛禾那几句话全被哭声覆盖了,更是传不到沈十六耳中。
正待此时,沈十六忽又听到一声不远处暴怒,“臭娘们!你俩竟敢算计我们兄弟,快快受死!”
这股怒气的目标正是她们二人。
沈十六抬头,王十七被这怒喝吓得连哭都忘了,转头看去,只见一众修士怒气冲冲,个个面目憎恶的冲她俩奔来。
牵狗的、飞鹰的、带蛇的,可不就是刚刚二人见到的那群御兽师吗?
沈十六心中疑惑,他们怎么忽然恨上了自己?
却见此时,为首那个灵蛇为宠的御兽师忽然手中结印,灵力运转,缠绕在她脖颈间的黑色灵蛇忽地窜出来于他手中竟化作一道鞭子,那黑色鞭子随着主人挥出,直冲沈十六王十七二人甩来。
王十七“啊!”的大叫伸手就要去挡,沈十六立马抬手生出要生出一道屏障抵挡。
然而余光中却见一道青色身影更快的闪过了她身侧,眨眼之间就已冲到了那群御兽师面前。
杀意与寒意如同狂涛骇浪,携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倾泻而出。
只听的长剑出鞘,沈十六将那人的动作全部看在眼中,她连忙喊道,“慢着!盛禾师姐!!!”
青影停顿,长剑尖端也停在了空中,而在那锐利尖端之下,正是瘫倒在地的长脸御兽师,那位灵蛇的主人。
剩下的几个御兽师更是情况好不到哪里去,有的吓僵了身子,有的浑身发抖,有的腿软坐地,个个面色惨白,眼神惊恐,哪有半分刚才气势汹汹的恶相?
沈十六一句制止,祝盛禾住了手,御兽师们只觉死里逃生,此时他们才惊觉,自身躯体冷的发疼,刺骨的冷令他们感受不到四肢何处,却又疼得厉害,如置冰窖。
而那些伴它们身侧左右的灵宠们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那黑色灵犬更是夹着尾巴,可怜兮兮。
祝盛禾收起剑,剑柄处的日月同辉印随着入鞘也散去了。
“呼——”沈十六见对方没有再动杀念,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而此时,祝盛禾转过身来,常年漠然的一双眸子中映照着沈十六的脸,两道细眉轻拧,犹如墨笔勾勒出了几道忧思哀愁。
沈十六忽而怔住,她从未在祝盛禾脸上见到这样可怜的表情,就像是一座常年清净屹立不倒的冰山,而今她在冰山的一角竟发现了一抹绿意,登时便叫沈十六心神不宁。
此时万籁俱静,一片寒凉,天地风声似乎都被隔绝在这片寒凉之外。
远方依旧能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但微弱不嘈杂。
她听到祝盛禾开了口,“不杀你,沈长生。”
“我不杀你,我护着你。”
山的声音也哀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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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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