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中,兆锋楼。
宋挽弦精神不振,垂头丧气。
沈聂:“宋姑娘怎么了?”
宋挽弦:“我一晚上没睡好。”
沈聂:“客栈住得不舒服?”
宋挽弦:“不是,因为今日要去镖局比试。”
沈聂:“我让蝉丫头同你一道去?”
宋挽弦:“不好麻烦她,小蝉是沈公子身边的……杂役吧?”
沈聂:“蝉丫头是我的门客,也是护卫。”
宋挽弦来了兴趣:“门客?”
沈聂露出得意的笑容:“是,我立志要做四公子那样的人物,广招宾客。”
宋挽弦:“据说四公子中春申君门客最多,有三千人,沈公子有多少门客?”
沈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三人。”
宋挽弦:“除了小蝉还有谁?”
沈聂:“武婆婆,蝉丫头,还有那个酒疯子。”
宋挽弦:“武婆婆是你的门客?” 她总不见人影。
沈聂:“武婆婆也是护卫,她在关键时刻会来护我安全的。”
宋挽弦:“那小蝉是做什么的?” 她好像不是在屋顶晒太阳,就是去勾栏瓦舍玩。
沈聂:“我出兆锋楼时,会让她随同护卫。”
宋挽弦:“那谢公子呢?” 沈公子整天喝酒,喝累了就睡……
沈聂:“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懂不懂?像他那样武功高强的人,当然不会轻易出手,要等到时机成熟,才一鸣惊人。”
也就是平日里什么都不用做,还能白吃白喝?沈公子还缺门客吗?
磨蹭半天,宋挽弦还是出门了,张逸茗今早出门时和她说了安新镖局的位置,还说会在镖局门口等她。
宋挽弦远远地望见了镖局大门,大门口不知为何摆了张桌子,张逸茗正端坐,一手握着笔,一手拨拉算盘,路过的人都对这位在门口算账的账房先生投去好奇的目光。
宋挽弦正要上前,发现另一边有两三个持刀剑的男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瞟向镖局,像是要去挑事的。
今日风有点喧嚣,吹得张逸茗的账本翻来翻去,他受不了了,解下刀,“邦”一下拍在桌上当镇纸压住。路人惊得猛转头瞟了一眼,往街的另一侧蹭了蹭。那几个泼皮身子一抖,悄悄溜走了。
宋挽弦走上前,问他:“你天天都在门口算账?”
张逸茗:“不是,一般在里面的账房,今天是怕你不认得地方,才搬了张桌子出来。”
张逸茗站起身,示意她进门,把桌上的刀拿起,要和她一起进去。风一吹,账本啪嗒啪嗒地翻滚几下,将要飞走。
宋挽弦眼疾手快抓住了账本,交给张逸茗,无奈道:“看好镖局的账本啊,丢了可怎么办?”
张逸茗:“丢了再补办一本。”
宋挽弦:“这大概补不了。”
宋挽弦随着张逸茗在镖局中穿过几道门,来到练武场。练武场应当比沈公子的小院要宽阔很多,不过因为人不少,反而有些局促。场中有一人使双刀,正与使长剑的一人在比划,旁边围了几个看热闹叫好的;另一侧的角落里,有一人正在独自练长枪,枪尖的红缨舞出残影。
宋挽弦吞了一口水:“你们该不是要让那位使长枪的和我比试吧?”
张逸茗:“不会,姑娘是客人,不会用枪招呼的。而且这是□□,没那么长。”
这枪就算不到一丈,也有七八尺长,原来这还是□□啊。
宋挽弦:“这意思是,不是客人的就要上枪了?”
张逸茗:“虽然镖局对各方的客人都以礼相待、一团和气,但总有几个来踢馆砸招牌的,这时候就要派这位使□□的李镖头上场了。”
宋挽弦:“一寸长一寸强,我虽然没和长枪较量过,也知道长枪似乎很厉害。”
张逸茗:“我没见李镖头输过,不论是镖局的兄弟还是来踢馆的,没人能胜过他。江湖中人大多使刀剑,近不了他的身,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宋挽弦沉思:“既如此,为何江湖中不是人人使长枪呢?”
张逸茗:“官府的规定,长枪是违禁兵器,你随身佩刀剑在街上走没事,要是敢拄着长枪上街,早上刚出门,中午就能吃牢饭了。镖局里这支枪短一些,不算长枪,再加上镖局和官府也有些勾结,才能留着这支□□。就算这样,李镖头也不会带着□□出门走镖,这是专用来对付踢馆的。”
镖局与官府勾结,这是可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的吗?
宋挽弦正看场上比武看得出神,不远处响起一个大嗓门的女声:“总是这样!用过的兵器不归位!你们一个两个,都等着我来收拾!”
靠墙的兵器架前站了一位三四十岁的女子,背对着宋挽弦,窄袖短衣,下裳着裤。
李镖头停下了舞枪,小步走过去,低头哈腰:“大嫂,大嫂,我正使着,不是没有收拾。”
大嫂:“这儿可有两个空,还有把刀你们搁哪了?”
大嫂转过身,锋利的目光扫射四周,被她视线扫到的人像被施了咒术一样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场上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比试的两人刀剑相击的声音,所有人都躲闪着大嫂的目光。
终于,一位勇士站了出来,面色黝黑,声音洪亮:“大嫂,那把刀不用放这里吧?”
大嫂:“怎么不用?刀剑就应该都放在这架上,东一把西一把像什么话?”
那人忍无可忍:“大嫂,那是把菜刀,中午老洪炒菜的时候找菜刀找了半天,已经拿去厨房了。”
大嫂:“我当然知道是菜刀,菜刀用完了就不知道放回应该放的地方吗?”
宋挽弦心想:菜刀应该放的地方不就是厨房吗?
不过没有人敢说出这件显而易见的事,宋挽弦偷眼看了看张逸茗,他出神好久了。
大嫂继续训话:“你们还没长教训是吧?这就忘记了?前天不知道哪个孙子吃肉找不到案板,拿了一块盾去厨房,切完肉不知道放回来,让那天出去走镖的弟兄少带了块盾。要不是小郭那孩子从来福大命大,那一箭擦着耳朵过去了没大碍,我一定把那孙子揪出来。”
宋挽弦:原来这位大嫂是为了镖师们的安全着想,才把菜刀放兵器架上作为提醒,她虽然表面凶悍,其实是个好人啊。
小个子男子在人群中出声反驳:“大嫂以为厨房里为什么找不到案板,还不是大嫂你把案板和盾牌挂在了一起,还特地从小到大排,把案板挂在最高的地方。”
宋挽弦:所以还是大嫂乱收拾东西闹出来的啊!
大嫂冷声道:“看来就是你小子偷拿盾是吧!”
大嫂大步流星走过去,那人“啊呀”一声,拔腿就跑,边跑边求饶:“大嫂饶命!不是我啊!”
小个子男人溜到墙边,双手攀上墙头,乱蹬几下墙,翻了过去,墙外传来“哎呦”一声,听起来是摔到了地上。
大嫂气呼呼的:“有本事明天别来了!”
大嫂回过头,对众人说:“别干看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众镖师散开,似乎风波已平息了。
今日不宜比武,要不走吧……
宋挽弦刚想趁势离开,大嫂往她这边一指,下令:“新来的,去厨房把菜刀拿来。”
宋挽弦左右看看,这是在喊谁?不会是在喊她吧……
“就是你,小丫头片子。先去拿菜刀过来摆架子上,再把这里扫一遍。”
什么?为什么使唤我干活?这是给来比武的人一个下马威吗?
宋挽弦不敢忤逆,低头挪步,慌不择路就要去找什么菜刀。
张逸茗拉住她,向大嫂介绍道:“夫人,这是宋姑娘,是我的朋友,今日来与各位师傅切磋一二。”
张逸茗给宋挽弦介绍:“这就是罗总镖头夫人。”
宋挽弦局促地行礼:“夫人好。”
罗夫人换上慈祥的笑容:“是小张的朋友啊,不用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啊。”
不不不,她可不敢把镖局当自己家。罗夫人态度转变得真快。
罗夫人:“小娘子不如去前厅吃点心吧,这些汉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小娘子就不好了。”
张逸茗:“夫人小瞧姑娘了,这位姑娘是正一派葛长老的大弟子。”
罗夫人脸上的笑意一下从嘴角漫上双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她大步走到宋挽弦面前,执起她的手:“原来是宋女侠,先前多有冒犯,请见谅。安新镖局和正一派是经常来往的,大家都是好朋友,葛长老也是许久没见了,大嫂很想念她,宋女侠日后见到葛长老,务必要替大嫂问个好啊!”
罗夫人给张逸茗使个眼色,低声责怪:“宋女侠要来怎么不早说,我不在门口迎接多失礼。”
宋挽弦的手被罗夫人热情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很不自在。
张逸茗在旁边低声对宋挽弦说:“你看我早说过夫人会对你很满意。夫人待人亲切,对我们这些小辈多有照顾,一点脏活累活都不让我干,我天天只用管算账,还五日一休沐,到哪找这样好的活计。”
罗夫人:“说得是,大嫂我一直都很照顾小孩子。大嫂刚才是把宋女侠误认为镖局新招的杂役了。我还想昨天刚贴告示,这么快就招到人了。”
张逸茗:“镖局要招杂役?”
宋挽弦心中一动,虽然她对于当杂役有些抗拒,但这至少是个正经营生,兜里的铜钱一天天少下去,得尽快找份活干。
罗夫人:“是啊,我已经不如从前有力气了,一个人打扫不动了,打算招个人帮忙。希望那人能每日打扫一遍镖局,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主动招待客人,能驾马车,最好再会点武。”
大嫂,您招杂役的要求真高。宋挽弦觉得自己第二条就达不到,毕竟大嫂对于整理收拾有独到的见解。
张逸茗说回了宋挽弦来镖局的正事:“夫人,宋姑娘来与师傅们切磋,能否请您主持?”
罗夫人:“这还用说?”
罗夫人再次执起宋挽弦的手,拉着她就大步走。宋挽弦踉跄一下,随着罗夫人走到场中,直接闯进了还在比试的两位镖师中间。
比试的两人被大嫂打搅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叫一声“大嫂”,收起家伙让出了地方。罗夫人摆摆手:“两个里腥挂子,比试多久了还分不出胜负。”
罗夫人拉着宋挽弦的手高高举起:“你们有哪个上来与宋女侠比试的?”
罗夫人拍拍宋挽弦的手:“你大嫂我看好你,这些人你随便打,不用留情面。”
镖师们眼瞧一位年轻女子来踢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推让来谦让去,推举出一位三十岁上下、面孔宽厚的镖师先上场。
张逸茗:“这位是以忠厚信义著称的蒋镖师,人称忠义蒋四郎。”
忠义蒋四郎抱拳。宋挽弦也忙抱拳行礼。
罗大姐在场下中气十足的大喊:“宋女侠请赐教!”
宋挽弦感动得要掉眼泪,罗夫人真是好人啊。
蒋镖师拔出剑,道一声:“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宋挽弦也拔剑,学着样子道一声:“多有得罪,师傅海涵。”
两人摆出架势。
然后……僵持良久,一动不动。因为这位忠义蒋四郎想谦让,让小辈先出招,而宋挽弦也谦让,不敢先出招。
蒋镖师做个手势:“女侠请先。”
对面的人摆个现刀势守住中线,宋挽弦目视着他,往右走,蒋镖师也随着她的位置缓缓侧身。对手脚步未动,即使面向她侧身,仍然露出了一处空门。
师父说,破绽就像卖果子的撒暂一般,机不可失,要抢了就跑。
宋挽弦上步挥剑从右上劈下,对手往左跨步侧移,抬剑格住。两剑相交,宋挽弦感到剑上劲力一松,对手抬腕往右,是要反击她的手腕?不对,剑的位置更高,是要打她的头部。宋挽弦架住他的剑抬高,往左斜进一步,低头翻腕一旋,顺势横斩。对方提剑要格,却不知宋挽弦的这一剑剑尖垂下,目标并非头而是小腹,她虚虚一斩,正与对方的剑错开。宋挽弦急后退,对方翻腕竖劈,宋挽弦早已横剑一架,再往后一步,退出对方的攻击范围。
周围的镖师还没看清,罗大姐往前一步,高举宋挽弦的左手,大声宣布:“宋女侠胜了。”
宋挽弦还恍若梦中,听到罗夫人的声音,心中一喜,忙收剑行礼道:“晚辈得罪了。”
忠义蒋四郎笑呵呵地说:“女侠武功不凡,胜过蒋某,后生可畏啊。”
或许周围的镖师们没看清,众位看官们没看懂,张逸茗已看明白了。在蒋镖师不小心露出左侧空门时,他早就一步错步步错,败局已定。为了挡住宋挽弦的第一剑,他往左跨了一步。宋挽弦之后使一招云剑斩小腹,这一招并没有多么高明,若是对手能右脚后退一步,翻腕格挡,那不仅能轻易挡下,甚至有机会格到她的手腕。然而正是因为蒋镖师刚往左一步,来不及往右后退身,被抓到了腹部的破绽。
张逸茗心中赞叹,替她高兴,大声喝彩道:“姑娘好剑法,以一赔……敌十不在话下!”
宋挽弦得意地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张逸茗和一群镖师挤在一起,被他们围在中心的镖师抱着一个竹篚,里面装满了……核桃?众人低声窃语,仿佛在做什么肮脏的交易。
张逸茗也现出得意的神采,看向中心那位镖师:“一赔一,我赢了。”
好哇!要她以一敌十,他好赌个一赔十是吧!
注:看官们,宋姑娘在提到师父的名言时,其中的“撒暂”与当今的试吃类似,小贩先分送货品,然后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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