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相信我,在曼哈顿的街头,不小心偶遇什么响当当的大明星,真地不是太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到纽约居住的第一天,就在第五大道的红绿灯底下看到席维斯史特龙,一群观光客围着他拍照,他索性将墨镜取下来,显得十分亲切。只不过一旁的保镳高壮像长城,不给人靠近去索签名。
逐渐,就都习以为常了。
出门租个录像带,可能休葛兰正在隔壁街拍外景。
周末夜游回来,有可能看到珊卓布拉克打着呵欠,从身旁走过。
上超级市场,也有可能跟莎拉洁西卡帕克抢同一个哈蜜瓜。
即便像戴维赖特曼,那样博学、宏观,反应机智的了不起艺人,因为他的秀每天录像的那个摄影棚,就在我步行上学的途中,也似乎显得近在咫尺,毫不稀罕了。
但,我始终相信能为了某一个表演而深深对一个人着迷,那是时间和空间都压缩过以后的爆发感动,是强烈的回忆,会是亘久的。
我一直在纽约等待那样的一种强烈震憾的,感动。
第一次看『歌剧魅影』的时候,没有被大象、巨灯那些特效吓到,倒是跌进魅影浑厚到近乎悲壮的歌声里去。
中场要休息之前,他在歌剧院屋顶,迎风引吭『ALL I ASK OF YOU』,激动得我拼命咬住嘴唇,牙根都抖颤得痛了。
要命的是,我的朋友肯肯,那时碰巧来纽约血拼,当晚就坐我旁边。不早不晚,在我最最泫然欲泣的节骨眼上,他靠过来,在我的耳朵旁边说:『他的**好大!』
我一口气当场岔到,险些内伤而死。
后来,再看『悲惨世界』这些男主角穿紧身裤的好戏,我始终受到损友那句话的影响,最想哭的时候,往往更想笑,实在恨得要死。
有一年,我很崇拜的女明星葛伦克洛丝,居然在百老汇担纲,挑梁演出韦伯的歌舞剧『日落大道』,我兴奋得都快疯了。
这出由黑白经典电影很忠实改编上舞台的戏,有我最着迷的角色演出,当年看葛洛莉亚史璜荪,在电影的最后,已呈痴狂状态,那么傲然不可侵犯地说:『I am ready for my close-up.』那种深入骨髓的波澜,是可以历数十年,而依旧淋漓清晰的。
葛伦克洛丝的歌喉意料之外的好,已是吓人一跳,演那样一个典范在前的角色,居然诠释出不同的细腻。旧角色的光芒,加上新演绎的份量,让我决定去做一个傻傻的小影迷。
我在散戏之后,跟一些捧着花束的观众,去守在后台的出入口。地上的积雪还在,新的雪花在如昼的灯光照明中,又棉絮般飘了下来。
葛伦克洛丝比舞台上更来得年轻美丽,也贴心地给我们签名。
听我结巴地述说和史璜荪版本的比较,也认真地聆听,然后给我拥抱。
但看着她像巨星似的(她本来就是巨星),又被簇拥着上车离去,我恍然又感到失落。那个在舞台下的震憾,其实并没有获得另外一层延续。
或许,那个签名和拥抱,都太行云流水,显得公式化了吧?我给了自己这样的解释。
终于到了某一个雪后的周末,华盛顿广场一带,全是让光鲜惯了的纽约人显得尴尬狼狈的泥泞,这样的午后,却有个菲律宾同学,来约我去看话剧。
是那种一张门票可以看三段戏的外百老汇舞台剧,群众关注的重点,是压轴的段落,那是伍迪艾伦最新的剧本。
其中的第二段,是宣传上最不着力,剧作家的知名度似乎也是最弱的。
戏是独幕剧,内容是这样的:
大城里有个年华老去的妓女,姑且叫她艾波小姐,她的生意,皮肤,和对人生内容的所有兴趣,全部都已经大不如前,她,经常会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不太分辨得出来,这一天,和前一天有些什么不同。
于是,她逐渐产生了一个决定:『反正都是一样无味无聊地过,干脆,就别再过了吧!』
于是,在这个上午,街上的噪音开始苏醒过来的时候,她,决定要自杀了。
『离开之前,我是不是应该向谁道声再见呢?』她精神一振,这样问着自己。
然而,翻遍了厚厚一整本也曾经热门抢手过的电话簿,她不认为其中的任何一个名字,有可能会在这样的时刻,说些让她感到快乐的话。
『打去生命线吧!至少他们会是礼貌的。』沮丧的她,居然因为自己的聪明,小小地兴奋起来。
好巧不巧,生命线的办公室里,唯一值勤的,是一个第一天上班的二楞子。
『喂…喂…,生…生命线……』
『我是艾波小姐,今天我会一口气吞光我所有的安眠药。小子,如果你现在能够很温柔地跟我说个再见,我会非常非常感谢你的。』
『唉呀!不…可以……死呀!人生没那么…糟糕……,相信我,妳这样是十分……愚蠢的…,会让许多人失望…』
她没让他讲完,破口大骂地摔了电话:『混账!我都要死了,还要让这样的白痴骂我愚蠢?天啊!没想到我活着的最后一通电话,居然是打给这样一个笨蛋!』
她完全放弃了,歪着嘴角嘲笑自己,觉得倒也并不意外。
于是,她好整以暇地,开始做着她的准备。
她,慵懒地泡了一个花香四溢的澡,重复播放少女时期最钟爱的一首蓝调,换上了最能让她感觉骄傲的华丽礼服,甚至,她把冰箱里一块作料特别丰盛的披萨饼取出来,微波加热以后,配着一整盘樱桃吃掉。
她把数量不多的,慎重裱在框里的亲人照片,分别亲吻,擦拭,又放回原位。
她把几封老早已经泛黄的耶诞卡,仔细地抚摸,把那个走去好远的名字,再一次很温存怜惜地,在脸颊上熨贴了一会。
然后,她郑重地,为自己化了一个最最精致,而且昂贵的妆。
再然后,她敞开缕花的窗帘,让阳光从并不是十分洁净的窗户射了进来。她躺进多年来最爱的那张沙发,刻意睡成一个最优雅的姿势。
她豪迈地一口喝干了那瓶始终不舍得打开的香槟,她幻想着童年时从母亲手中接过的巧克力,一颗接着一颗,陆续把整瓶的安眠药吃掉……
请记住,这是一出独幕剧,也就是说,所有的观众都可以同时看到这两个人物和场景的发展,是在同一个舞台上,同时进行着。
所以,当舞台的左半部,步调舒缓地在艾波小姐的公寓里游移的时候,舞台的另一边,却是翻天覆地,手忙脚乱的另一种局面。
那个满脸雀班,说话结巴的大男孩,正在拼了命地尝试着所有的努力。
他查警察局,求电话公司,『喂…喂……!能不能告诉我上一通电话是哪里打来的?拜托你!求求你!有一个人,正等着我去救!』
他声嘶力竭,挥汗如雨,甚至考虑要去拨白宫的紧急危机专线。
总之,当艾波小姐吞光了她的白色药丸,悠悠地正预备阖上自己疲惫的眼睛,电话铃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有力地吶喊着说:『艾波小姐!五分钟!等我五分钟,请妳务必要等我,我现在马上赶过来!』
剧院的场灯,在这时候不通情理地大亮了起来,而我完全认不得自己,顾不得许多中场起身休息的观众,就在当地,我放声嚎啕地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菲律宾朋友被我吓得手足无措,避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倒有一位邻座的美国太太,花白着头发,戴着垂下银炼的那种眼镜,轻轻地过来搂住我颤抖得很厉害的肩膀,不断地拍着,很有耐心地说:『不哭,不哭,我在这里陪你!(I am here for you!)』
那个氛围,是如此完整,戏里戏外,构筑成一个我永世不能忘怀的回忆。
那是我第二次在戏院的后台等候演员的签名。那一晚,准备献花合影的,还有许多人,但我心知肚明,除了我,他们都是冲着伍迪艾伦来的。
当然,这并不影响到我。我耐心地等着,空着手,那个手掌在发抖。
「艾波小姐」人近中年,比剧中的角色小一些,但也没年轻太多。她一眼就认出我:『是你在哭吗?声音很大,我在台上有听到。』
我窘得面红耳赤:『糟糕,吵了妳演出?』
『没事没事,离天塌下来还有一段距离呢!别忘了,我是职业演员。』她轻松地开着玩笑。
我们避开伍迪艾伦,顺势往苏活区的方向转去。我的菲律宾同伴,老早回家赶作业了。
『倒是很想听你说说看…』艾波小姐像对待一个极熟的朋友,温暖地把手搭上我的臂弯:『是哪个部份让你哭成那样…嗯…那样伤心?』
『在寂寞中放弃等候,却在放弃之后,了解其实有个人正在为妳赶来。』我真的非常没出息,这句话,我没办法整个讲完,那个哽咽,又塞到气管,呛住了,差点窒息。
她拍着我咳嗽的背,阻住了我再继续说:『别再说了。懂了,就好了。就希望懂了以后,就能够避开了。』
坦白讲,我不是很了解她的后半句话。
『我留我的电话给你,倘若有一天,也有这样的情绪发生了,你记得要打我的电话。』她微笑说着,在我的剧目表上,写下一串号码。
忘了当天是否我也留给她我的号码。
但对于这个女子,不论是台上台下,这辈子,再没有哪个伟大的明星能够取代了。
至于那个电话号码,我始终留着,却一次也不曾打过。我想,不论我或她,应该都庆幸,我们依旧努力地,生趣昂扬地,在过着我们的人生。
我们不断在和不同的人相遇,倔强地相信着:不管是否寂寞或孤独,每一个相遇的人,都是诚挚热烈地,为你一路迢遥赶来的人!
实在很想再次跟妳说一声:谢谢您!艾波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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