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骑士公园的公寓，靳明果然抱着胳膊，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等在客厅。
“说吧，怎么回事？”靳明挑眉，“当着我的面就勾搭上了？速度够快的啊，迟大少爷。”
迟骁把背包扔在沙发上，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什么勾搭不勾搭的，就是认识一下。你别乱想，哪能这么容易就弯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虚。
为了转移话题，或者说，为了寻求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理解，他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当初……是怎么确信自己喜欢陈南南的？就……那么确定？”
靳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靠在墙边，想了几秒，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我看陈南南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喜欢男人了。”靳明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宿命般的坦然，“就是一种感觉，很强烈，你能懂吗？可能我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吧，只是遇到他之后，忽然就……显现出来了。”他摸了摸下巴，忽然脑洞大开，“诶，你说这和那个什么大小A基因会不会也有联系？就是控制性向的那个……”
去你妹的基因学。
迟骁听得无言以对。
靳明这种直接又笃定的态度，和他自己此刻混乱纠结的内心形成了鲜明对比。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迟骁想了很多。
他试图给自己的异常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只是因为身在异国他乡，对同胞与生俱来的、想要靠近的“爱国之心”在作祟！对，一定是这样的！
毕竟盛阳也是中国人，长得又……确实够好看。这个理由似乎还说得过去。
接下来的两周，迟骁几乎把自己完全投入到了实验课里。他主动承担了更多任务，每天泡在实验室，记录数据、清洗仪器、分析结果……忙得脚不沾地。
连靳明都看出他有点不对劲。
两人再次见面，已经是两周后，在学校的小医院。
迟骁是因为在实验室做滴定分析时，不小心打碎了滴定管，玻璃碎片在虎口处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导师为了保险起见，建议他还是来医院消毒包扎一下，做个预防。
他刚处理完伤口，拿着缴费单走出来，一抬眼，就在输液区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他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微微侧着头，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
浅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平日里冷白的脸颊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比平时更添了几分脆弱感。他的手背上贴着胶布，连接着上方的输液管，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流入他的血管。
他一个人在这里输液？
迟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犹豫了几秒钟，理智还没做出决定，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
迟骁走到他面前，阴影落下，盛阳若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因为发烧显得有些水润迷蒙，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带着点倦意。他看到迟骁，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巧。”迟骁率先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到他，“你……这是怎么了？”
盛阳因为鼻塞，声音带着点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有些软糯，与他平时的语调很不一样：“发烧。”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迟骁心里那点莫名的保护欲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看着盛阳独自输液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一个人？没人陪你吗？”
输液的话，好像不能一个人吧。
盛阳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显得没什么精神。
迟骁看着他，之前那些自我建设瞬间土崩瓦解。
他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还是选择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安静地陪着他。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窗外传来的隐约风声，构成了一幅有些安静，又有些微妙的画面。
其实两人加上联系方式后，也没聊天。
就只是在列表里躺着......
输液瓶里的液体渐渐见底，迟骁看了眼依旧闭目休息的盛阳，起身去护士站叫来了护士。
“醒醒，输完了。”他轻轻碰了碰盛阳没输液的那边胳膊，声音依旧不自觉地放低。
盛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看着护士利落地帮他拔掉针头，按压住针眼。
他这才像是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迟骁竟然一直没走。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因为发烧和刚睡醒显得更加绵软，带着真诚的客气。
“没事。”迟骁应了一声，心里却再次告诫自己：到此为止，只是碰巧遇上，举手之劳，不能再有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探索欲。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大门，傍晚微凉的风吹来，让盛阳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却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走在他斜前方的迟骁，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身高优势。自己182的身高在男生里绝对不算矮了，可迟骁看起来竟然还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肩背宽阔，走在前面几乎能挡住大半的夕阳余晖。
迟骁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投来的打量目光，那视线在他背上逡巡，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脚步未停，心里那点刚筑起的防线又开始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走到通往不同学院的分岔路口，迟骁像是终于忍不住，又或者只是想找个理由结束这沉默的同行，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刚才的审视，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道：
“还没问过，你是什么专业的？”
盛阳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问这个，也停下了脚步，抬起那双因为生病而显得雾气氤氲的琥珀色眼睛看向他。
“你可以理解成计算机。”他回答，然后出于礼貌，反问了一句，“你呢？”
“化学工程。”迟骁答道。简单的问答之后，气氛又微妙地沉默了下来。
分岔路口就在眼前，是各自离开，还是……
“吃饭了吗？我请你。”
开口的人是盛阳。他的声音还带着点病后的虚弱，但语气很认真。
他只是觉得，虽然自己一个人也能输液，但对方毕竟留下来陪了自己这么久，于情于理都该表示一下感谢。
他的家庭教养告诉他，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尤其对方还只是个不算熟悉的校友……或者说，中国同胞？总之他不想欠人情。
迟骁心里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就想答应。
一起吃饭，这个诱惑太大了，但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带着试探和犹豫的：“方便吗？”
盛阳微微蹙起眉，脸上露出清晰的疑惑，似乎完全没理解这个问题从何而来。
“什么方不方便？”他不太明白吃个饭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迟骁看着他纯净不解的眼神，心里那点弯弯绕绕显得更加无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还是直接问清楚比较好。“我的意思是……”他斟酌着用词，“你对象？或者说……你男朋友，他不会介意吗？”
这话问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盛阳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转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噎到了一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写满了“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的无语。
他好不容易因为对方陪护而升起的那点微弱好感，瞬间跌回谷底。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压下了某种情绪，才用一种带着点荒谬和无奈的语调反问：“我看着……很像 gay？”
迟骁看着他明显不悦却依旧克制着保持礼貌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竟然点了点头。
毕竟他身边接触到的、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好像……嗯……
盛阳被他这坦率的点头彻底打败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带着点迟骁从未见过的、类似于小脾气的情绪，但很快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懒得计较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一点距离，抬头看着迟骁，语气带着点说不清是警告还是自嘲：
“那你就更应该离我远点了。”
这话像一根小针，轻轻扎了迟骁一下，让他心里莫名一紧。
但盛阳显然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没什么耐心地追问，带着点病中特有的烦躁：“还吃不吃了？”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情绪波动而显得格外生动的眼睛。
“吃！”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盛阳带着迟骁走进的是一家门面不大却颇有名气的粤式餐厅“文兴酒家”，位于Mill Road，是许多剑桥中国学生解乡愁的据点之一。
店内装潢是传统的岭南风格，木质桌椅，暖黄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烧腊和炖汤的复合香气。
落座后，盛阳将菜单推给迟骁，示意他点菜。
迟骁扫了一眼菜单，上面密密麻麻的菜名和图片让他有些眼花，便婉拒道：“我不太熟悉这里的菜色，你点就好了，我都可以。”
盛阳也没多推辞，他似乎对这里很熟稔，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招来伙计，用流利的英语说了句：“The usual, please.”
没过多久，菜品便陆续上齐：一份皮脆肉嫩、挂着蜜汁的烧鸭，一碟镬气十足、虾仁饱满的滑蛋虾仁，一碟清炒时蔬，以及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典型的粤式搭配，清淡而精致。
然而，盛阳显然因为病后初愈，食欲不振。
他只是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夹了两口滑蛋和蔬菜，便没什么兴趣地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恹恹的，脸色在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迟骁看他没吃多少，心里那点关切又冒了出来。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后，家里总会炖些汤水给他补气。他招手叫来服务员，翻到汤品那一页，指着其中一款，对盛阳说：“给你点个这个吧。”
那是一盅 “花旗参竹丝鸡汤” ，菜单上写着有滋阴补气、恢复元气的功效。
汤很快被端上来，小小的陶瓷炖盅，揭开盖子，一股带着参香和鸡肉清甜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迟骁将炖盅轻轻推到盛阳面前：“喝点汤吧，这个……对恢复体力好。”
盛阳看着眼前那盅色泽清亮、热气袅袅的汤，微微一怔。他抬眸看了迟骁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些意外于对方的细心。
他并没有说什么推辞的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温热的汤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似乎确实驱散了一些身体里的虚弱和寒意。
迟骁看着他安静喝汤的样子，乖顺得不像平时。他自己则胃口很好地解决了大半的烧鸭和滑蛋虾仁。
一顿饭在一种奇异的安静与和谐中接近尾声。
盛阳虽然话不多，但那份汤他喝掉了大半。结账时，盛阳坚持付了钱，履行了他“请客”的承诺。
走出餐厅，夜晚的凉风再次袭来，迟骁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替盛阳挡了些风。
他看了看盛阳依旧不算红润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要不要送你？”
盛阳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还带着点鼻音，但比之前有精神了些：“不用，很近。”他顿了顿，看向迟骁，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便转身，融入了夜晚稀疏的人流中。
迟骁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感觉今晚的秋风，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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