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出了商场，从侧边的小铁门进了小区，此时雪已经停了，地下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膜，经人一过便被碾出了一道清晰的车辙或脚印。花坛里倒是积了不少的雪，白茫茫的，映衬着小区里橘色的灯光，寒冷中倒透了一丝暖意。
王安然没说话，楚明更是话不多，俩人就这么沿着小区的绿化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王安然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看了眼屏幕，烦躁地摁了接听键。
电话是苗苗打来的，表面是报平安，真实目的是查岗，一遍遍问王安然是否回家了，并要王安然跟自己打视频电话确认。
王安然忍无可忍，挂了电话后立刻摁了关机键。
楚明有些心疼学弟：“总躲着也不是办法。”
王安然在亭子下找了个座位，用袖子拨出了两个人的位子坐下。
“我和苗苗纠缠太多年了，这通电话接或者不接，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楚明坐到安然身边，望着不远处路灯下被雪盖住的冬青，想起有一年在京州，他也曾陪过温栾在学校北方联大的花园里走了许久，那时，温栾刚从邵昂那得知恩荣已经断了联系。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温栾少难过一点，只是默默地陪在身边，护着他那颗故作坚强的心，同时，也护着自己的那份一厢情愿。
“我蛮羡慕你的，能被人这么执着地喜欢着。”
王安然看向他，纠正道：“我喜欢被我喜欢的人喜欢。”
楚明反驳：“可你至今都没有喜欢的人啊，除非你真的找到了真爱或者结了婚，她才有可能对你死心吧。”
王安然问：“你会因为对方有了爱人，就自动收回感情？”
楚明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重点不在对方，而在自己。如果自己想不通，无论对方是结婚了还是死了，这份爱都不会消失。”
王安然沮丧：“我知道跟苗苗谈恋爱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会找她聊聊的。”
楚明问他：“吃饭时，你说和她谈恋爱是为了试试，试什么？”
“试试看我会不会喜欢上她。”
楚明若有所思地点头，明白了这场恋爱的结果，随问道：“高中时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王安然回忆道：“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有虚荣心嘛，苗苗长得漂亮，在学校被众星捧月，好多男生对她献殷勤，她都不屑一顾，反而总是贴着我。后来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放学回家，特老套，她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我为了护她，俩人就摔一起去了。青春期第一次接触异性身体，整个人都蒙了，我以为当时的那种悸动就是爱的表现，但实际上那只是一股来自异性身体的陌生触感带来的震撼而已。”
楚明问：“那你后来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王安然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呀！”
“少来！”楚明推了他一掌，“我说的不是崇拜，而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王安然看着楚明，忽得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接着继续说情史：“后来，我一方面忙着高考，另一方面也的确没有想和她在一起的**，所以她便……”
“劈腿了？”
“分手后我就去了北方联大读书，再后来毕业回来工作，一眨眼差不多过去六七年了。”
楚明分析说道：“说起来，你俩有青梅竹马的情意，两家大人也都是至交。在外人眼里真的很般配。所以不怪你爸爸生气。”
王安然扬着下巴骄傲道：“就咱这长相、这条件，和谁不配？”
略显伤感的话题瞬间被少年打破，楚明差点要抓一把雪去砸他。
王安然笑着躲开，又去拉楚明的胳膊，恳求道：“学长，你教教我，该怎么拒绝她？”
“有的人一点就通，有的人却在装睡。她需要一件事彻底打破对你的幻想、或渴望。”说实话，楚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他唯一能确认的是，田苗苗一定百分百清楚安然对她没有感情，但具体为何总抓着他不放，估计也只有她本人知道吧。
王安然无语问苍天：“难道我真要去出家？”
楚明给他建议：“结婚吧。”
“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去结？”
楚明退一步：“谈个恋爱也可以。”
“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去谈？”
楚明语噎。
王安然认真看向学长，似乎有话要传达，但只说道：“和苗苗试了这次我才发现，我不是谁都可以在一起的，要爱，一定要爱想爱的人。”最后又补了一句，“无论他是谁！”
楚明被看得忽然紧张起来，躲开目光结结巴巴道：“当、当然了。爱情嘛，是双向的。”
“说说你是怎么拒绝嫣然的？”
“提我干嘛？”
“说说嘛，取取经。我妹妹虽然看起来弱弱的，但执着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如果不是特别合理的原因，她应该也很难放弃对你的喜欢。”
“就、就说不喜欢。”
“还说了什么？”
“这属于**……”
“那好吧。”
刚下完雪的深夜还是很冷的，楚明是个南方人，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俩人也没再多聊，冻冻嗦嗦地上楼了。
天气自那场初雪过后越来越冷，王安然家里的暖气修了接近一周才修好，待他从市里参加完年度企业家颁奖大会活动后才回了自己家。
时间慢慢往前移，很快就要元旦了。
王安然在优秀企业家表彰大会结束后不久就接到领导指派，要在12月15号再次去趟市里，不过这次去不是作为记者去报道的，而是作为被颁奖代表去参加活动的。
市工会每年要举行一次劳模颁奖大会，专门嘉奖该年度企事业单位提报的劳动模范，东明县电视台往年都集中提报财经部或广告部业绩突出的同事去参与评选，今年王安然小组因金溪的专题大获好评，被主编强力推上了年度最佳团队奖的评选池，结果也很令人惊喜，竟然评上了。
大会持续了一上午才在12点前后闭幕，完事儿后王安然便计划和台里的人一起回来，谁知临出发前，他硬是被同样在报社系统工作的小姨岳依濛拽下了车。
岳依濛在菏泽市里的报社工作，这次是来参与报道的，来之前岳婉枝便和妹妹打了招呼，去市里一定将儿子留下吃顿饭，好好帮她劝劝儿子，早早找个女朋友谈恋爱。岳依濛知道姐姐最近因为儿子女朋友吹了的事烦得不行，临危受命答应了姐姐一定好好和外甥聊聊，这不，她为了姐姐，不顾王安然的哀求，硬是将他拽下了车。
王安然哭丧着脸眼睁睁看着电视台的大巴车开走：“小姨，我在家已经被我妈摧残得够够的了，你就饶了我吧。”
岳依濛道：“我又没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见，陪小姨吃顿饭怎么了？”
王安然说：“你只要答应我别跟我妈似的唠叨我谈恋爱，我就跟您吃饭。”
“人不大，条件倒不少！”岳依濛上前拍了一下外甥的后脑勺，“别废话了，这附近就有家很好吃的馆子，小姨带你去吃。”
王安然老大不情愿地被小姨拉着往街对面走，待穿过人行横道后，王安然停下脚步，看着右侧一条长长的小巷，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地儿怎么这么眼熟。
岳依濛问道：“怎么了？”
王安然挠着头，目光扫到巷子深处的那个小小的啤酒灯箱时灵光一闪，指着那地儿惊喜说道：“小姨，我好像来过这儿。”
岳依濛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外甥的胳膊连珠炮问：“你来过这儿？！什么时候？和谁？来干嘛？”
王安然心想不就是个提供特殊服务的酒吧么，便安慰她说道：“小姨你别紧张，我又没违法乱纪来这儿消费过，是……”
岳依濛急忙追问：“什么？”
王安然语气一顿，下意识地隐藏了楚明的信息，说道：“是潘晖，他跟这儿送过货。”
岳依濛听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拍了好几下胸口：“罪过罪过，吓了我一大跳。”
王安然不以为意：“小姨，你比我妈小了十来岁，怎么思想和我妈一样封建，这儿不就是一个带颜色的酒吧嘛。”
“这儿哪是带颜色这么简单？！”岳依濛煞有介事地拍了王安然一巴掌，不忘告诫他，“下次潘晖再去送货时就别跟着了，这是一家同性恋酒吧。……”
“……”
王安然本想接下来跟小姨说他爱吃红烧肉，可在听完小姨的话后，红烧肉便卡在了喉咙里，发出不出半个声音。
岳依濛以为外甥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同性恋你知道不？”
“……”王安然摇头，又点头。
岳依濛指着巷子深处的那个啤酒形状的小灯箱：“那儿就专门接待男人和男人的那种酒吧。这儿鱼龙混杂的，又开在了市中心的居民区里，所以除了住在附近的本地人之外一般都不知道这儿，我也是因为偶然的一次采访，从同事的嘴里得知的，”她指向巷子，“你没看那家酒吧除了那个小啤酒灯牌外连个大门都没有？潘晖要做买卖就让他去做，你少跟着掺和知道了吗？……安然？安然！你有没有在听啊！”
王安然的脑子轰隆隆地如同飞机驶过一般，除了小姨那句「男人和男人」之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岳依濛自以为这个消息对外甥来说过于劲爆，便没多想，拉着安然的手想就离开这儿，但王安然定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岳依濛不解：“不就是个同性恋酒吧嘛，大小伙子的怕啥，以后不来就行了。”
王安然胳膊一用力，轻易地挣开了小姨的手，急匆匆地扔下一句“小姨，我要回家！”之后大步往另一个车流较多的街口冲去！
“你不吃饭了？！”岳依濛在他身后大喊，急忙也追过去，不过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的哪儿跑得过王安然这半大小子，追了几步实在追不上，在远远看见王安然打上了一辆出租车后，便也没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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