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个晚上,温度骤降,冷风杂夹着细雨往屋里冲。
白色檐角下的灯在空中轻轻摇晃,光影细小的浮动中,江智怡第三次姚望,终于看到归家的许惠舟。
她下午结完工资回家时,天色尚且晴朗,穿着件简单的薄款卫衣完全不觉寒凉。
这会儿她裹了裹身上的米色开衫,和众人拥向渐渐停靠在车位的黑车。
首先下来的是张珧,不知是江智怡不了解他,还是今日他的确心事重重,他的脸色冷竣,不是很好看。
不过等看到从车里下来的许惠舟样子,江智怡没感觉错,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先生面色有些苍白,腿上搭着薄毯,没有像以往一样自己操作轮椅,而是任由身后的张珧推着。
众人都没立即说话,阿娟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让大家散开不要围着,让阿泽联系经常给许先生看腿的魏医生,迅速让周围空气流通起来。
所有人一下子忙碌起来,各司其职,只有江智怡抿着唇不明状以又有些担忧地跟在那辆轮椅后面。
就是太迟顿,在听到“魏医生”三字时,她也稍微捕捉到些信息。
不过她不清楚,是许惠舟腿不舒服还是其他身体方面。
如果是腿,那可能许先生不是天生的残疾,也不是后天意外导致的,而是另有隐情。
不论哪一种,都不该降临到这个温善细礼的男人上。
江智怡第一次见到许惠舟这样虚弱的样子,她恨命运的不公,她的心都揪起来,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
平坦的道路被清理得干净,优渥的自动轮椅碾过,不留声响。
其他人都去屋子里了,此时只有阿娟,江智怡,许先生以及张珧。
在上去台阶后,落后一点的江智怡瞥见阿娟低下头俯身与许惠舟说话,声量不大,她听得模糊。
尽管心中百般困感,然而看到三人站得近的样子,一只脚还在台阶上的江智怡才惊觉,她到底是个外人。
不好细问,也该识相地当个透明人,不要去打搅到他们。
江智怡无声地慢慢呼出口气,收回上阶的那只脚,往下一直退到平面上,终究没再亦步亦趋地跟着,把空间留给他们。
她不知道她刚才跟了一路,许先生是否注意到,心里会怎么想。
她不懂许惠舟,但阿娟和张珧可能会觉得她多少没点眼色,有点多余碍眼,又因为许惠舟不好开口罢了。
江智怡后知后觉,刚才一心系在许惠舟身上的她毫无察觉,要不是看到阿娟刻意压低声线和许惠舟说话,她可能会一直把自己太当回事。
心里这种说不上来的酸胀积压着江智怡,她余光瞥到他们谈完话后,还是没凑上去,想着跟上去也没什么用,索性往旁边走。
她低着头,陷入纠结……她是不是该离开了。
如今第一学期的学费已经攒够,再过一周,她也要报道入学。
她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白吃白喝,她该与许惠舟道别了。
可她又很不舍,短短的一个月,她就对他生出了眷恋。
如果她没有看到他今晚这个样子,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件事,江智怡可能会霸道下,厚着脸皮留下来。
然而他自身都不容易,江智怡就不想,也不愿给他带去哪怕一点的麻烦和打扰。
她想今晚就不去打扰他了,等许先生身体好点再去找他,跟他说离开的事。
江智怡在脑海里编排组织语言,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她转过身,看向张珧,神情有几丝懵。
张珧皱眉道:“先生唤你,你没听到?”
“啊?”江智怡真没听到,“抱歉。”
张珧啧了声:“赶紧上来。”
江智怡皱了下眉,心里不爽。
踏妈的,再给我啧一句,别管你是不是我长辈,我骂不死你。
念及许惠舟在,江智怡压下不愉,小跑几步跳到台阶,几大步就窜了上去。
她站到许惠舟面前,保留几公分的距离,看着人道:“你叫我,许先生?”
“嗯,”许惠舟点头,目光轻轻地落在江智怡脸上,嘴角衔着抹笑,“我听阿娟说你今天发工资了?”
他的嗓音要比平时轻悠很多,就如此刻的他一样,近在眼前,却淡得像是抓不住。
不过因为他这个笑,江智怡像是莫名得到安慰一样,心里堵着的事儿瞬间清空,换作另一种被捏着心尖儿的微颤感。
她觉察着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地向上牵起,她有些奈何不了它,她听到自己有些清亮的嗓音道:“对,哪天可以请你下馆子了。”
许先生的笑容放大:“真期待。”
他说完像是注意到什么,神色顿了下。
在江智怡的角度,男人眼睫毛很干净,根根分明,眨眼睛的时候,竟然出奇地有几分亲切感,觉得他也没那么不可冒犯了,江智怡手好痒,好想摸。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下,虚空中听到许惠舟说:“靠近点。”
鬼使神差的,江智怡往前走,膝盖与男人的膝盖险些碰上。
他们的距离有些近了,在等待医生到来的间隙,风和雨停了,周遭寂静。
面容清竣冷秀的男人身上穿着灰色的毛衣,坐在黑色的轮椅上,腿上盖着价贵不菲的菱纹薄毯,长度堪堪遮住脚背。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身形纤美,米色开衫垂感极好,侧面看去,更显背薄。
远方黑得不见月,两侧檐下的灯晕层层渲开,他们肤色白皙,男俊女美,放在任何时候都不如此刻氛围来得唯美。
江智怡听话地伸手,目光跟着落在贴创贴的位置,不甚在意:“就一个小伤口,明天包痊愈的。”
女孩子手指纤细,掌薄骨长,白净而漂亮,皮肤莹透,所以掌心的几个茧就很显眼。
许惠舟目光落在这只手上几秒,才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说不清楚此时心里的感受。
今天在股东大会上,昔日里对他期待万分,敬仰万分的长辈们一改往日面孔,以他身体不适为由,逼迫他卸任集团执行总裁一职。
他的父亲被小人在几年前设局关进了监袱,不久后,每年体检正常的他突然患上奇怪的病,双腿几欲形似残废。
这其中的波橘云诡,人心叵测是比□□痛苦更为残酷的凌迟。
他曾郁郁不平,他满腹的不甘与愤懑,他以为把陷害父亲的凶手送进牢房,他会大快人心,但事实上并没有,因为他的父亲依旧要坐牢。
尽管后来发现他的病是罕见的基因突变导致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但他无法快东,因为这病治愈的机率极为渺茫,他可能要一辈子待在轮椅上。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他从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趋于平静,所有人都以为他释怀变得正常,但只有许惠舟自己清楚,从前的那个他早就被困在那个雪日。
他亲手为自己打造个铁笼,躲在里面不出来,封锁所有的**和感受。
他变得正常,只是再也无法快乐。
……江智怡。
张珧去查过江智怡,那些资料他没有催毁,反倒交到许惠舟手中,要他去看。
许惠舟随手丢在抽屉,不是因为相信才见过几面的女孩子,而是因为跟他没关系。
就算她真的是谁派来的或者偷窃,也随便吧,许惠舟不想管。
直到那天凌晨起来抓她,一番交流后,许惠舟突然有些好奇,他生出些兴趣,抓起那一沓资料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看到最后,他脑海里突然冒出陈笠试探江智怡那天,窃听没备里,女孩子“张牙舞爪”的声音。
许惠舟眼睛依旧落在女孩子脸上,她与他对视上不到一秒就移开,察觉到他还在看,她索性看回来,神色有分疑感。
“你要和我演默剧?”
许惠舟没忍住,笑意浸满了眼眸。
“小孩子。”
他直觉刚才江智怡在心里已经对他“鸟语花香”一番了。
灵魂是不羁的,在他面前倒挺乖。
于她而言,只要活着,再苦再累,总能找到知足的地方,像只快乐小狗,没有烦恼。
现在这只小狗颇为得意地轻抬下巴:“我前天就成年了,可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的成人礼是场无人知晓的晴天,但她不气馁,还有些隐隐的激动。
她的世界太过简单,性格也很好懂,是个凡事皆往好处想的女孩子。
她渴望成为一位大人,许惠舟不如她的愿。
“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子。”
可能是我的胸太小了吧,不能吸引你的注意。
江智怡想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但她不敢对许惠舟开皇腔。
短短时间内,她想清楚了,她要留下来,但前提是:“许先生,你有钱吗?”
奇异的是,许惠舟竟然没有理解歪,没有反问她需要多少,而是说:“你可以尽情想象。”
真是可恶的有钱人,不过竟然是许先生,她勉强可以原谅这个世界一秒。
江智怡就是那么双标,她不但很双标,她还可能是只小狗,稍微给点甜头她就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她怕给他添麻烦,都打算走了,他身体不舒服的情况还能关注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抛了块脆骨。
去他的理智,她的心都要烧起来了,愉悦得不可思议。
尽管他说她小孩子,就是表明他对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怪让人失落的。
不过他的声音太过好听,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在她耳里莫名地有种别样的宠。
就算是她的假象又如何,她爽就足够了。
江智怡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她小觑了许惠舟一眼,见他状态不错,顺势而为道:“那意思是不介意多双碗筷吧?”
许惠舟没立即应答。
江智怡不由嘀咕,我去,难道她要失策了?别啊……
她心里忐忑,就听许惠舟说:“是要带朋友来家吗?”
“嗯?”江智怡愣住,明白他误会了,急忙道,“不是,我说的是我,我马上就要开学了,那个……”
她犹豫了一下,“我不想住宿舍,我学校离这里还蛮近的。”
江智怡的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她觉得许惠舟能懂。
她知道其他人肯定会觉得她脸皮厚,但她不管,许惠舟这个人,她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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