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吊扇在饭桌顶上卖力摇晃,努力搅动着连龙井茶酥的清香和定胜糕的甜糯气息都压抑不住的沉闷气氛。
外婆摇着蒲扇,慢悠悠地咬了一口定胜糕。而后抬眼看了看对面明显心不在焉的外孙女,借着调侃为由开口问道:“哟,我们家小宋老师这是怎么了?蔫头耷脑的。你们娘俩刚才在马路牙子上吵了一架?”
宋清小口喝着绿豆粥,筷子在面前的就粥的青菜里拨动了两下,干巴巴的回了句:“没有。”
“哦,那就是跟我那俩徒孙闹矛盾了?”外婆捏着纸巾擦了擦手上糕点留下的油污,继续摇着蒲扇。
“咱们当老师的不能和学生置气。要注意教学方法,以鼓励为主嘛。特别是某些二战高考的同学,很容易出现厌学、不自信的状态。就像小家雀儿,咱们得顺着毛捋啊。”
外婆的灵活比喻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宋清的心湖,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她想起了林鸢那双落寞的眼睛,还有像只自闭的小雀一般孤独走在自己前方的背影。
宋清闷闷地“嗯”了一声,埋头几下子快速将碗里的绿豆粥喝干净后,起身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
“洗洁精别放多了。”外婆朝她端着碗筷往厨房走去的背影喊了一句,而后拿起蒲扇笑着摇了摇头:“跟她妈一样,死鸭子嘴硬……。”
宋清站在厨房的水槽前,用力搓洗着碗筷。哗啦啦的水流冲过指尖,却冲不散她心头的那团乱麻。
前有陆思韵的“哄一哄”,后有外婆的“顺毛捋”。可是鬼知道林鸢一步步走向自己、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里面都是什么意思。
而更可怕的是,她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吊桥效应时的肾上腺素分泌,或者是不慎长歪的青春期感情萌芽。更有甚者,这只是自己对一个长长噩梦的过分探究,在重复多次的回忆想象里自动粉饰装点了些不道德的情感进去,才使这个故事有了一个完整的悲剧结局。
宋清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她把碗筷上的泡沫冲净擦干,放回了消毒柜里。
洗完澡后,她带着一身湿气回到房间,视线习惯性地望向对面那扇熟悉的窗户。
然而仿佛像是为了回应她白日里的那句“注意距离”,窗户比平时更早地陷入了沉睡。
那抹黑暗像块石头,沉沉地压在宋清的心口。她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将原本定好的起床时间往前拨了二十分钟。
注意距离。宋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仿佛在给自己的心上加固起一层摇摇欲坠的壁垒。
林鸢躺在铺开的草席上,身下的客厅地板冰冷而坚硬。凉意丝丝缕缕地往上渗,硌得浑身骨头齐齐发出抗议。
外公沉重的鼾声和外婆偶尔的呓语,还有小俊不安分的翻身踢被声,清晰地透过那扇原本属于她的房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毫无睡意的林鸢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照出的模糊光影,白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
宋清后退一步说注意距离时疏离的眼神,自己那句带着自嘲和尖锐的反问。
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走走停停,却始终不敢靠近的身影。还有那支湿漉漉的、以陆思韵的名义塞过来的碎冰冰。
林鸢将手指举到眼前,碎冰冰的冰凉与粘腻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宋清为自己撒下第二个谎言的重量。
她想起初中时那个总是穿着得体套装、头发一丝不苟挽起、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的陈老师。
她治学严格、为人正直,从未因为宋医生的事迁怒过自己这个“仇家”的女儿。
那是一个真正把职业操守刻在骨子里的人,远远不是王美娟在自己耳边灌输的那个偷去了她原本光明灿烂前程的盗贼。
林鸢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自己昨天刚清洗过的枕巾里。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在闷热的夏夜里纠缠着。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终于压倒了亢奋的神经,她在风扇单调的嗡鸣和隐约的鼾声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外婆抬头瞅了眼墙上的时钟,又低头打量起明显比昨天更早出现在餐桌旁的外孙女。
“哟,我们小宋老师今天这时间表又更新了?一天一个样的。这回要把时间预留给谁啊?晨读还是备课?”
宋清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坐在餐桌前,神情困顿地喝着白粥。听到这些幸灾乐祸的问题时。
她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艰难抬起分分钟就要落下的眼皮,和以往一样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匆匆吃完早饭,赶在外婆塞鸡蛋的动作启动之前,宋清火速拎起书包出了门。
夏日的清晨空气还算清新,但阳光已经初显威力。她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就是想着这个时间林鸢应该还没出发。正好可以错开行程,避免尴尬的同行。
然而,当她走到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时,脚步却顿住了。
阳光透过路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梧桐树的树叶缝隙,将跳跃的光斑洒落在了那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熟悉身影上。
林鸢斜倚着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书包随意地挂在车把上。她显然也看到了宋清,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扬起笑容迎上来,也没有骑车离开。
她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宋清,然后在宋清略显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动作利落地跨上了自行车。
而后,就那么骑着车,慢悠悠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
自行车铃声和车轮声不断自身后传来,带着点孩子气报复意味地跟随,完美复刻了昨天傍晚宋清的行为。
宋清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询问的话却被昨天的“注意距离”四个大字牢牢封印在嘴边。
林鸢单脚支地停在原地,一手扶着车把,一手随意地搭在腿上。目光坦然地迎着她,甚至还微微挑了挑眉,仿佛在问:怎么了?这路是你家的?我就走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宋清只觉得一股热气又涌上了耳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抿紧唇转过身去,一个劲的闷头往前走。
于是,两人就以这种极其别扭又默契的方式,一前一后,走走停停,沉默着穿过了清晨寂静的街巷。
当她们一前一后到达陆思韵家楼下时,陆思韵正提着豆浆在单元门口恭候二人大驾。
她看着走来的宋清,又看看后面慢悠悠骑过来的林鸢。再看看两人脸上那如出一辙的、缺乏睡眠的疲惫和掩饰不住的别扭气场,小嘴惊讶地张成了“O”型。
“哇哦……”陆思韵啧啧有声地绕着两人看了一圈,目光在她们眼下明显的青黑和刻意避开的视线间来回扫射。
“你俩……昨晚组团去偷菜了?这黑眼圈都能当国宝了!”
电梯里,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最远的对角线距离。陆思韵看着那几乎能再塞下一个人的空隙,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昨天的碎冰冰计划彻底宣告失败了,今天注定又是低气压的一天。
课上,宋清条理清晰地分析着陆思韵在文综材料题中提取信息不全的问题,又指出林鸢在论述题中逻辑跳跃、缺乏史实支撑的硬伤。
只是整个过程中,她和林鸢之间仿佛一直隔着层无形的玻璃。
宋清的目光很少落到林鸢身上,即使需要指正她的错题,视线也更多地停留在试卷上。
林鸢则全程低着头,笔在纸上划拉着,不知道是在认真记录还是在走神。偶尔抬头,目光也会迅速避开宋清的方向。
陆思韵托着腮,看看左边板着脸一丝不苟讲解的宋老师,又看看右边垂着眼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表姐。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课上的……比昨天下午还让人窒息!
中午的好再来饭馆依旧人声鼎沸,只是像往常一样围坐一桌的三人安静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板娘端着炒好的菜过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桌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她放下盘子,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看着宋清和林鸢那副明明坐在一桌,却像隔着千山万水的样子,又看着陆思韵那副生无可恋的“夹心饼干”表情,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哟,这是怎么了?三个小美女,吃饭都闷闷不乐的?”
这句话算是问到陆思韵的心上了,她苦哈哈的挤出来一个笑容想要开口。但在身旁两尊大神的威压下,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老板娘请你们吃西瓜!大夏天的,吃点冰西瓜败败火!”老板娘转身从冰柜里拿出三块切好的西瓜,放到她们每人面前。
“谢谢阿姨!”陆思韵眼睛一亮,赶忙拿起一块啃了一大口。
或许是冰西瓜散发的凉意稍微驱散了点二人之间凝固的燥郁,亦或许是老板娘的热情让人不好再板着脸,宋清和林鸢也各自拿起一块西瓜吃了起来。
“姐,你看这西瓜……唔!咳咳咳……。”
原本想借着冰西瓜为话题给二人之间关系降降温的陆思韵,被一块小小的西瓜籽呛到了。她憋红了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宋清和林鸢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西瓜,默契的伸手抓向桌上那盒廉价的纸巾。几乎是同时,两人的手指碰到了纸巾盒的边缘!
指尖相触的刹那,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噌”地窜过皮肤!
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徒留下纸巾盒孤零零地留在桌子中央。
气管里的西瓜籽早早就被咳了出去,装了老半天样子的陆思韵看着左边低头盯着桌面仿佛在研究木纹的宋清,又看着右边假装若无其事拿水杯喝水的林鸢,内心简直无语凝噎。
眼看二人是没了救死扶伤的好心,她只能自己伸手扯过纸巾盒,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涕泪横流的脸。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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