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拎着自己徒儿嘱托的重要物品推开家门时，外婆正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
见人回来了，外婆笑眯眯地从兜里拿出来了一个红绳编织成的平安结递给她。
“喏，孙奶奶今天去山上的寺庙了，特意给你求了一个。说放在书包里，能保平安。”
宋清的视线在那红彤彤的“封建迷信本信”上溜达了一圈，没什么兴趣的低头换鞋：“外婆，你知道的我不搞封建迷信。”
“知道知道，我们小宋清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嘛。”外婆笑着将平安结往旁边的茶几上一放，落在药店袋子上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担忧：“你这买的什么？身体不舒服？”
“没有。”宋清换好拖鞋，拿起两个袋子往里走，“林鸢骑车不小心擦伤了手腕，我们就到药店买了点碘伏和棉签。”
骤然悬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但外婆却依旧若有所思的摇着扇子：“这孩子怎么上你的课，一天一个倒霉样的？昨天中暑肠胃炎，今天又擦伤。小宋老师，你还挺费学生的。”
看向外婆那张写满调侃的脸，宋清蹙着眉头无奈回答：“您这可是空口白牙地污蔑人，有证据吗？”
被外孙女一本正经的态度逗乐了外婆笑了没三秒，那如炬的目光就又盯上了宋清手里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塑料袋。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里满是期待：“哟，这又是什么好东西？看着鼓鼓囊囊的，是准备孝敬外婆的？”
宋清下意识把黑袋子往身后藏了藏，表情有些僵硬：“不是我的。我帮别人保管一下。”
外婆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宋清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而后故意叹了口气，连连摇头道：“唉，亏得你外婆我还想给你传授几招如何正确劝学、有效激励学生的独门秘籍呢，看来是用不上了……。”
看着外婆那副我很失望的表情，宋清在内心天人交战了几秒。
最终，对“独门秘籍”的好奇心以及对二位徒儿的责任感，战胜了她的个人矜持。
她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将黑袋子小心地捧在怀里，看向外婆的脸上满是对知识的渴望：“您详细说说。”
外婆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蒲扇摇得更欢快了。这孩子嘴硬心软又别扭的样子，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等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吝啬地洒在老旧小区的阳台玻璃上时，林鸢方才疲惫的推开家里的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着晚饭后残余的油烟味和一种压抑的安静。
在厨房收拾碗筷的王美娟听到动静探出头：“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又跑哪儿野去了？”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林鸢，在捕捉到她手腕上那片醒目的黄褐色碘伏痕迹时，眉头习惯性地拧了起来：“你的手怎么回事？”
林鸢心里一紧，却还是坚持着将打了一路腹稿的谎言，面不改色的说了出来：“老师多讲了一会儿题目，所以我回来晚了。这伤是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被路过的电动车不小心刮了一下。小韵她给我涂了点消毒的药水，没什么关系。”
“刮一下能刮成这样？”林大勇坐在餐桌旁边的塑料凳子上斜眼看她，语气带着惯常的阴阳怪气，“我看你就是……。”
“都怪我们！为了晚上去医院照顾大庆，只能早早扒拉两口饭，害得小鸢回来都没口热乎的。”
坐在沙发上的外公适时开口，打断了林大勇的话。
一旁看孩子的外婆将摔倒在地的小俊拉了起来，俯身拍了拍孩子膝盖上的灰尘，脸上堆起了愁苦。
“唉，这医院啊，真是个无底洞！一天天的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大庆那伤，还不知道要躺多久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女儿和女婿，带着点不易察觉地施压。
王美娟擦了擦手，脚步慢慢往客厅里挪。似乎是想顺着话头，提一提这多出来的开销和照顾的压力。
然而林大勇却抢在她开口前，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哎呀，妈，您说这些干嘛！大庆洪福齐天，没两天准好！林鸢，你妈给你留了饭在厨房锅里温着呢！快去吃！”
林鸢早已习惯了林大勇这副“不听不闻不问”的处事态度，她默默地走到厨房，将锅里还有些温热的饭菜混在一个碗里，一言不发地端回了自己那间此刻被外公外婆和小俊占据的房间。
被噎了一下的王美娟脸色有些难看。她看了眼丈夫不耐烦的样子，又看看唉声叹气的父母，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外公从耳朵后头摸索出别着的烟点上，用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外公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外婆身边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会意的外婆拉着小俊往门口走去，嘴里说着圆场的话：“也是。等大庆病好了，我一定让他来谢谢他姐和姐夫。我们带小俊出去透透气、消消食，一会儿还得去医院呢。”
大门“咔哒”落锁的声音隔着房间门板传来，林鸢机械一般扒拉着碗里饭菜的手顿了顿，她知道这时父母开始争吵的信号。
果不其然，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门外那如同交响乐一般的争吵声便开始了此起彼伏地演奏。
林鸢深吸一口气，按照宋清教授的办法，拿了纸笔出来。一边默背，一边在纸上快速默写着。试图用知识筑起一道脆弱的堤坝，以抵挡外界的洪流。
然而，隔音效果极差的房门在滔天而来的嘶吼巨浪下毫无抵抗能力。
林大勇借题发挥的冷嘲热讽、王美娟压抑着怒气反驳，以及弟弟吵闹哭喊要看动画片而发出的尖叫。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只小虫在身上无休止的爬动。
林鸢本想自顾自的继续着掩耳盗铃的动作，只是笔芯里的墨水与她刻意忽视的耐心一同到达了最后的极限。
“啪！”林鸢猛地将笔摔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忍受的她霍然起身拉开房门，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意：“我出去买笔芯。”
嚎哭不止的弟弟在听到“出去”这两个字时，立刻冲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姐！我也要去！我要吃雪糕！”
林大勇斜睨着林鸢，嗤笑一声：“你老子我可没钱给你姐让她给你买零食了！想吃？你现在就去追你外公外婆，没准还能从你表哥嘴里抢一口回来！”
这句既恶毒又刻薄的话，瞬间点燃了王美娟的怒火：“林大勇！你狗嘴里吐的什么大粪！”
一时间，王美娟的哭骂声和林大勇的讥讽声再次充斥了这个小家的每一个角落。
林鸢则像是耳聋了一般，将他们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她面无表情地掰开了弟弟的手，径直走出家门。
小卖部里的老旧日光灯在夜晚兢兢业业地工作着，阿婆却在柜台后头的躺椅上打起了瞌睡。见林鸢来了，她只抬了下眼皮。而后便随意挥了挥手里的蒲扇，让这丫头自己找东西、自己结账。
就在林鸢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各种图案的笔记本和花花绿绿的笔芯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
“阿婆，我来买包盐。”
林鸢猛地抬头，透过货架的缝隙看见了正和阿婆打着招呼的宋清。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林鸢心头一动。她悄无声息地弯下腰，像只敏捷的猫。借着货架的掩护，悄悄挪到了宋清所在货架的对面。
宋清显然并不单单是来买盐的。她站在挂满各种小奖品的架子前，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视线划过一排排印着小红花贴纸、塑料小勋章、卡通橡皮擦，最后停留在一个大拇指形状、上面刻着你真棒三个字的红色卡通橡皮印章上。
她拿起那个橡皮章，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方才外婆传授的那招春风化雨被她悟出来了点真意。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回想起下午载林鸢回家时，她那句带着点委屈的乌鸦嘴控诉，以及自己脱口而出的几句调侃。
她们之间那点因为“注意距离”而生的别扭，似乎真的因为那瓶碘伏和那趟车程的靠近得到了不少的缓和。
可是……真的要送这个吗？一边让人保持距离，一边却做出这么多与之相悖的事情。
宋清看不清楚前方那条模糊的路通向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将人带偏。
就在她对着那个幼稚的橡皮章出神，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突然从货架对面冒了出来！
“买什么呢？”
宋清猝不及防的被这近在咫尺的声音惊得手一抖，橡皮章差点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货架缝隙间林鸢那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林鸢显然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满意。她笑嘻嘻地绕过货架走到宋清身边，探头看了看宋清手里的橡皮章，又扫了一眼架子上那些小红花贴纸和塑料小勋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哟，小宋老师这是打算壮大师门吗？大晚上地来采购，准备给哪个小学生开补习班啊？”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宋清一时语塞，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
林鸢看着宋某人难得吃瘪的样子，笑得更欢了。但笑着笑着，她突然从宋清那微微窘迫又带着点无奈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她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指着宋清手里的橡皮章，有些难以置信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是吧？！你……你该不会是想拿这个哄我们吧？宋老师！我表妹天生幼稚暂且不提，我可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
宋清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眼里的窘迫反而散了。她拿着橡皮章仔仔细细观赏了一番，淡淡地回击：“可你刚才躲在货架后面吓人的行为，现在的小学生都不屑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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