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被这话噎住了。她眼珠一转,刚想琢磨个“名人名言”出来反驳找回场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小卖部门口传来。
“快点吃,待会儿回去让林臻看见了,他一准又要闹!”
林鸢身形一僵,循声望去。只见昏黄的光晕下,外婆正半蹲在老旧的冰柜旁,用纸巾不断擦拭着小俊嘴角的红色污渍。
小俊双手捧着西瓜吃得满脸都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冰柜里的雪糕:“我要吃雪糕!”
“吃什么吃,晚上闹肚子疼不死你!”外婆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随即站起身来对佝偻着背,站在一旁抽烟的外公抱怨。
“你瞧瞧你闺女,窝囊废一个!连给她亲弟弟看病的钱都抠不出来!将来林大勇要是动手打她,我看她指望谁去!娘家没个撑腰的,活该受气!”
被拒绝的小俊生气的跺脚一扭头,转动的幅度让他正好能透过小卖部敞开的门帘,看到里面货架旁的林鸢:“奶奶!是姐姐!”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林鸢听来却有着如同西伯利亚冷空气一般的威力。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肌肉甚至血液都随着周围的空气一起凝固。
而丝毫没给林鸢留反应时间的外婆和外公,在下一秒便同时将头扭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就在两道视线即将直勾勾的探查进来时,宋清快速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人挡在了身后。而后迅速从旁边货架上拿起了一包薄荷柠檬硬糖,举到柜台前:“阿婆,这个多少钱?”
阿婆掀开眼皮,打着哈欠报了个价:“哦……这个啊,三块。”
为了拖延时间,宋清的指尖慢慢地点过钱包里每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币,老半天方才艰难抽出三张一元的纸钞。
门口的外公外婆眯了老半天的眼,想要一探究竟。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最后见到的都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直到宋清付完钱,突然醒悟过来的他们方才意识到“辨认”是一件多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外婆向外公挤了挤眼睛,拉起试图将手伸向冰柜的小俊扭头就走:“黑灯瞎火的,哪里有你姐!快走快走!”
随着宋清用点头示意危机已解除,林鸢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拿起自己之前挑好的本子和两支笔芯结账,跟着前者的脚步踩着沉默走出了小卖部。
夏夜的凉风吹散了刚才的紧张和尴尬,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林鸢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家里无休止的争吵和外公外婆刻薄的话语,在此刻如同厚重的阴云铺天盖地笼罩在她头顶。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道塑料包装被撕开的轻微“嘶啦”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宋清从包装里面拿出了一颗浅黄色的半透明硬糖,径直递到了自己面前。
流水般清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试图打破沉闷的努力和笨拙地安抚,在蝉鸣的夏夜里格外抓耳。“提前支付。作为你好好背诵《陈情表》的奖励。”
林鸢看着那颗糖,又抬眼看着试图用学习作为外壳,包裹住这份关心的宋清。忽然,她觉得心里那团郁结的闷气,被这颗小小的糖和这句别扭的奖励戳开了一个小口。
一丝暖流混着酸涩涌上了鼻尖眼眶,但看着那张处处透着笨拙认真的脸,她却又忍不住的想笑:“哪有你这么哄人的啊?我才不是小学生呢。”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林鸢还是立刻伸手拿过了那颗糖。指尖不经意擦过温热的掌心,摩擦生出的热意却在一瞬间重新点燃了她眼里的光。
见人这般“嫌弃”,宋清装腔作势的伸手要去拿回那颗糖:“嫌弃的话,还我好了。”
“不给!哪有给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去的道理!”林鸢迅速把手背到身后,像护食的小动物。
而后,举起另一只手里刚买的笔记本和笔芯朝着宋清扬了扬,脸上的笑容在夜色里明亮又生动。
“吃人嘴短!放心,我今晚一定把您安排的任务背得滚瓜烂熟!”
夜风吹动林鸢的发梢,吹散了她外表可见的最后一丝阴霾。宋清看着眼前重新鲜活起来的女孩,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而柔和的弧度。
那颗被提前支付的薄荷柠檬糖,似乎也悄悄融化在了她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留下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清甜。
二人在熟悉的街道口分别,各自回到了来时的路。
宋清拎着盐,兜里揣着糖果推开家门时,外婆正坐在藤椅上聚精会神地观赏黄金档的狗血家庭伦理剧。
听到门口的动静,外婆抬眼看了过来,目光精准地落在宋清手里的盐上。
“哟,说好的散步呢?我看今天天上也没下盐啊?”
宋清脚步一顿,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窘迫:“顺手买的。”
外婆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摇着扇子,视线追着宋清鼓鼓囊囊的裤兜:“那你又不顺手买了些什么好东西回来?让外婆开开眼?”
宋清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从兜里拿出那包拆开的薄荷柠檬糖,从里头拿了一粒递到外婆面前:“喏,这个。”
外婆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接。哪知道自家好孙女手腕一转把糖收了回来,叫她的期待落了个空。
宋清迅速把那颗糖塞回兜里,语气一本正经得像是在宣读医嘱:“差点忘了。医生说了您要少吃甜食,尤其是晚上。”
外婆佯怒,举起蒲扇作势要打:“嘿!你这丫头!”
宋清笑着躲开蒲扇“攻击”,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调低的电视声,台灯暖黄的光线倾泻在桌面上摊开的几本厚厚的复习资料上。
宋清拿出笔,开始专注地梳理起明天要给林鸢和林妙妙准备的强化练习题。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习惯性地抬眼,望向对面那扇熟悉的窗户。
然而窗前晃动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扎着马尾的纤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略显佝偻、动作缓慢的老太太轮廓。
她走到窗边,动作有些吃力地将那层薄薄的遮光帘“唰”地一声拉上。
彻底隔绝了窗外的夜色的同时,也阻断了那道来自对面的探寻视线。
宋清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在那道紧闭的窗帘上停留了几秒后方才缓缓收回。
天上的云缓缓飘向远方,天空陷入了更深沉的时分。林家狭小的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餐桌上亮着一盏小小的、光线昏黄的充电台灯。
为了省电,客厅的大灯早就关了。台灯的插头霸占了风扇的插座位置,闷热的空气凝固在划过粗糙纸张的笔尖以及林鸢困倦的哈欠声里。
她伏在餐桌上,任由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黏着皮肤。只固执且认真地握笔在廉价的横格本上,一笔一划地默写着《陈情表》的句子。
随着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林鸢疲惫地呼出了一口长长地气。她放下笔,转而拿起了桌角的那颗薄荷柠檬糖,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了起来。
并不算昂贵的糖果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包装,只有透明的糖纸包裹着晶莹的浅黄色糖体,像一颗小小的、封存了清凉的宝石。
她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嘴里。瞬间,一股带着强烈凉意的微酸柠檬清香在舌尖炸开,猛地冲散了熬夜的疲惫和空气里的燥热。
然而,未等林鸢享受几秒的快意。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便骤然在主卧响起,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林大勇暴躁的吼声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吵醒的怒火:“知道了!知道了!马上来!”
紧接着,王美娟带着困倦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在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里响起:“这么晚了,小鸢明天还要上课。让她多睡会儿吧?她手还伤着……。”
“行啊!让她睡!那你去把你爸叫起来帮忙啊!”林大勇的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不耐烦,“他住这儿白吃白喝,干点活怎么了?这趟货不多,理完就能回来!快点!”
不多时,主卧的门打开了,王美娟一眼就看到了还没睡的林鸢。
她愣了一下,随即带着点疲惫和无奈开口道:“你爸那边鱼货到了,你去帮忙卸一下货。东西不多,一个多小时就能弄完。我去叫你外公起来看着点你弟弟,你快点穿衣服。”
如同往常的每一次,下达完毕命令的王美娟快步走向了次卧,将不容拒绝的背影留在了空气里。她依旧习惯性的回避着女儿的视线,即便她的内心知道,林鸢已经懒得求助了。
口腔里,薄荷的清凉与柠檬的酸在一瞬间冲击到了顶点。林鸢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着翻涌上眼眶的刺痛。
她用舌尖搅动了一下粘在口腔内壁上的糖,低头伸手把刚默写完毕的纸从本子上撕了下来,小心地叠好塞进外套口袋。而后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拿起那套干活专用的衣服,躲到昏暗的角落里换好。
鱼市的腥臭浓烈而刺鼻,林大勇不耐烦的催促和王美娟低声的抱怨萦绕在耳边。
林鸢埋头搬运着鱼货,她将仅剩的甜凉藏在了舌根的深处,一遍又一遍地默背着:“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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