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震耳欲聋地起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透过那扇小小的圆形玻璃窗，宋清能看到温念棠在斑斓灯光下泛红的侧脸，以及她投过来的带着某种破釜沉舟意味的目光。
没等宋清将习惯性退却的进度条读取完毕，包厢门就被“哗啦”一声拉开了。
温念棠手里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扶着门框，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酒意、兴奋和不易察觉紧张的潮红。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清，带着笑意的声音经由还未关闭的麦克风放大了数倍：“别着急走，一起来玩啊！大家可都想你呢！”
郑采薇瞬间头皮发麻，她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宋清身前，试图用拔高的音量压过包厢里被温念棠一句话勾起来的嘈杂。
“温大小姐！宋清她明天一早还要去给人当家教呢！您就行行好，让人回去吧！”
温念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她对着包厢里做了个“嘘”的手势，拿起麦克风熟练的圆场：“好啦好啦！都安静！没听见人家肩负着培育祖国花朵的重任吗？比我们在这儿鬼哭狼嚎重要多了！”
郑采薇如蒙大赦，赶紧朝着里面那群双眼爆发着八卦光芒的祖宗连连点头。
“晓雯，你回去唱歌吧，我送送宋清。”温念棠将话筒往人手里一塞，带了点意在不言中的力道。
没法，俩边都是死党。哪边都不能得罪的郑采薇对宋清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而后一溜烟钻回了喧闹的包厢里。
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宋清走在她后面，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步的距离。
她们踩着沉默走下楼梯，穿过略显嘈杂的大堂，最终止步在了KTV的门口。
夜晚的热浪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与里面的冷气形成鲜明对比。
“宋清，暑假……要不要考虑换个兼职？”
温念棠开口说话时，往前迈了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抹平。她歪着头看人，身上还残留着从包厢里带出来的混杂着酒气和香水的味道。
“来我家陪我练练口语，工资绝对比你现在高！怎么样？”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在酒精作用下难得表情生动的脸，宋清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抹无奈而疏离的笑意。
“你这位英语课代表找我练口语？你确定是我陪你练，还是你陪我练？”
温念棠被她的反问噎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宋清所熟悉的狡黠和不容置疑的任性：“都是花钱买时间，有什么不一样？”
她又向前凑近了一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至少……你能获得的，比单纯的补习多得多。追求时间的极限合理利用和杜绝浪费每一秒钟，不是你常说的人生格言吗？”
宋清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脸上反射性地挂起礼貌而疏远笑容：“不好意思，我的时间已经被预定了。”
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个“获得更多”的暧昧暗示，用几秒思考了一句告别的话：“祝你……在国外一切顺利。”
“国外？”温念棠挑了挑眉，脸上掠过一种古怪的玩味，“谁跟你说我要出国了？”
听到这话，宋清不免一愣。以温念棠的家世和她之前隐约透露的意向以及高三时的准备，出国深造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看着那张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错愕，温念棠继续慢悠悠地说：“我选的清北，法律系。”
清北固然顶尖，但以温家的资源和温念棠的成绩，世界顶级名校似乎才是更为顺理成章的选择。
但宋清这个母亲和师长眼中的叛逆分子，是全然没有资格去追问别人为何选择的。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点了点头：“清北也很好。”
“也？你这话说出去是要被人打的。”温念棠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和某种期待。“你猜我为什么会选它？”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光。宋清心里微微一紧，直觉这个话题不能再深入下去。她避开温念棠的目光，用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松语气岔开话题。
“至少食堂饭菜好吃。我记得某人从幼儿园起，吃饭就挑三拣四。清北的食堂选择多，应该能满足你。”
温念棠被这煞风景的回答气笑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点嗔怪和久远的熟稔：“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每天早上还都睡过头呢！每次我和晓雯等你一起上学，等得花都谢了！回回上课踩点进教室，要不是我……。”
似乎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个话题再次被人为的戛然而止。
温念棠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你知道晓雯去哪儿吗？燕师大，教育系。”
提到郑采薇，宋清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她要是知道你去了清北，一定又要感叹，我们三个从幼儿园开始的孽缘，真是跟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一样，这么多年都散不了。”
似乎也想起了三人小时候的趣事，温念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的目光又落回宋清沉静的侧脸上，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复杂。
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刚才抽到的、印着真心话字样的硬质卡片，不由分说的直接塞进了宋清的裤子口袋里。
“拿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委屈。
“每次见到你这一副……样子，我就……。”
她似乎想说什么重话，却终究没说出口，只化作带着点赌气意味的，“特别讨厌！”
话音未落，温念棠便要转身离开。只是那恨天高似乎踩到了一块不平的地砖，本就与几分醉意的人失去平衡猛地一个趔趄。惊呼一声，直直地朝着宋清怀里扑倒过去。
宋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了她。温念棠柔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香水和酒气撞进她怀里，手臂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
宋清的身体瞬间僵硬，双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确保她站稳后，方才将人推离一点。
“碰瓷啊？温大小姐，我可赔不起。”
站稳了的温念棠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嗔道：“我看起来是这种人吗？”
她抬眼看向宋清，还想说什么，目光却越过宋清的肩膀，定住了。
宋清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只见不远处的街角，走过来一群年轻人。
在实验初中或者一中同届的熟面孔里，林鸢和一个身材高挑、笑容阳光的男生被他们簇拥在了中间。
那男生宋清认识，是温念棠的表弟赵宇航。初高中都与她们同届不同班，今年刚考上航空学院。
显然，他们刚结束上半场的烧烤摊或者夜市，正准备转战下半场的K歌。
只不过，眼前的一幕似乎如山一般阻碍了每个人前进的步伐。
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的气氛里，赵宇航笑着开口了：“姐！宋清姐！你们在这儿干嘛呢？偷偷说悄悄话啊？”
这一嗓子，几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那群高中生看到宋清和温念棠这对学校贴吧里的风云人物，眼神瞬间都变得八卦了起来。
七嘴八舌的招呼声里，温念棠自然地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瞬间恢复了社交名媛的从容，微笑着和大家点头示意。
“我这不是送咱们宋大状元出来嘛，她说明天要去给人家当老师，我可不敢耽误她给祖国花朵浇水。”
林鸢的目光在宋清扶着温念棠肩膀的手上飞快地扫过，又落到温念棠泛红的脸上，最后对上宋清看过来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莫名情绪，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宋老师，晚上好。”
“哦~。”温念棠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玩味眼神在林鸢身上打了个转。转向宋清时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社交笑容，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熟稔和调侃：“这就是你的学生。”
宋清迎着温念棠戏谑的目光，又看了看林鸢没什么表情的脸，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嗯，我在给她和她的表妹补习。”
“哇哦！” 周宇航和他身边几个认识林鸢的同学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他们看看林鸢，又看看宋清这位传说中放弃清北去学医的神仙，最后温念棠这位全校公认的“高岭之花”脸上打了个圈，眼神充满了捕捉到巨大信息量八卦的光芒。
林鸢似乎不太习惯成为目光焦点，她微微蹙眉，恰好看到旁边的女生正拿着罐冰啤酒往嘴边送。
“哎！” 那女生刚惊呼出声，林鸢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那罐啤酒夺了过来。
“鸢鸢？你干嘛？你不是说今天不喝，明天还要学习的吗？”
林鸢没看一脸懵的好姐妹，目光扫过宋清，又掠过带着玩味笑容的温念棠，最后落在手里的啤酒罐上。
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点刻意为之的随意：“大家都是同一届的。”
她顿了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仰头直接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进肚子。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泡沫。她重重地将空罐子捏扁，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她抬手抹了下嘴角的酒渍，目光直直地看向宋清，声音因为酒精的刺激和某种情绪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只有补习的时候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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