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林鸢盯着它看了两秒，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她朝着厨房拔高了音量：“宋老师！你的电话！”
厨房里的宋清正和碗里的顽固油渍作斗争，手上沾满了洗洁精的白色泡沫。听到林鸢的声音，她关小了水龙头。
正当她准备探出脑袋看看发生什么的时候，林鸢不知何时已经悄默声地拿着手机站在了门口。
她没有递过去，而是在宋清略显意外的目光中，直接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然后将手机稳稳地贴到了宋清的耳边。
温热的指尖猝不及防地点在耳廓与脸颊上，陌生的触感让宋清微微侧了侧头，下意识想避开这过于靠近的气息。
然而手机被林鸢稳稳地举着，她这一躲，反倒让点状的触碰变成了面的贴合，平白生出几分耳鬓厮磨的缠绵悱恻。
宋清登时不敢动了
电话那头，温念棠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语气轻松而熟稔：“宋清，你在家吗？昨天太着急了，把带给外婆和你的礼物落下了！我现在正好有空，待会儿给你送过去？都是些三亚的土特产，不值什么钱。”
“外婆出去了，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宋清一边说着，一边拧开水龙头快速地冲洗着手上的泡沫，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怎么？”温念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透过听筒清晰地扩散开来，“担心跟我独处啊？我又不是妖精，还能把你这唐僧给吃了不成？”
玩笑话里的亲昵和试探让宋清擦手的动作一顿，她下意识地看向近在咫尺、专注地举着手机的林鸢。而林鸢的目光却飘向了窗外，仿佛对她们的对话漠不关心。
风过树梢穿堂而来，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方便面调料粉沫带起。站在一旁的林鸢毫无防备地吸入了些许细小的颗粒，一股强烈的刺激感直冲鼻腔。
她偏过头去极力想忍住，只是到底没憋住。一声闷闷的、压着的喷嚏声狼狈地泄了出来：“阿嚏！”
声音虽小，但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念棠的话语明显地顿住了，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巧妙地绕开了刚才的话题，带着点刻意为之的轻松。
“对了，昨晚的真心话大冒险，班长说缺了那张卡片，嚷嚷着要我们赔钱呢。”
卡片，又是那张卡片。林鸢翕动了一下鼻翼，试图将直冲天灵盖的那股子酸意堵回去。
下一秒，带着水汽的微凉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手背。她指节一蜷，手机便顺势滑落进宋清掌心。
默默收回了手的林鸢低着头，没去看宋清的表情。只当自己是完成了任务的npc，没有半分留恋的脚步一转朝着客厅走去，仿佛刚才那声喷嚏和此刻的对话都与她无关。
宋清瞥了一眼重新坐回餐桌旁、埋头专心默写的林鸢，回答的声音里掺着一丝冷淡的调侃：“未来的温大律师，这是来找我碰瓷呢？”
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那张看似专注的侧脸，清晰咬字道：“那张卡片……不是被你折了纸飞机，泡烂在水洼里了吗？”
宋清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鸢的心里激起无声巨浪。原来那张被温念棠送出去了的卡片，又是被这样地……丢弃了。
林鸢握笔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笔尖久久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下默写，但竖起的耳朵却捕捉着电话里的每一个字。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几句，宋清简单地应着“嗯”、“好”，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而后，厨房里再度响起了水流冲刷碗碟泡沫的细微声响。
客厅里，一字一句地默写完《师说》的林鸢并没有停笔，而是翻到《蒹葭》那一页低声诵读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不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快，仿佛刚才那个压抑的喷嚏和突兀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宋清擦碗的手微微一顿。她侧过头，透过厨房的门框看向客厅里那位突然改性，主动学习起来的人。
少女沐浴在晨光里的侧脸，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干净。脑袋随着背诵的节奏微微晃动，手腕上的红绳铜钱在晨光里反射出细碎跳跃的光点，晃得人有些眼花。
她默写的速度似乎也快了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透着一股莫名的开心劲儿。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和窗外渐起的城市白噪音中，流逝的悄然无声。
宋清拿起林鸢默写完的稿纸，快速浏览了一遍。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内容基本无误。
她放下纸张，语气平淡地宣布：“嗯，可以了。”
林鸢“哦”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她慢吞吞地翻着语文书，指尖在书页上划拉着。飘忽的眼神一会儿看看阳台晾着的衣服，一会儿又偷偷瞄宋清一眼。那副磨磨蹭蹭的架势，简直将拖延时间的小心思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看着她这副模样，宋清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她直接伸手，轻轻抽走了林鸢手里的书。
“你的衣服，干了。”
被抓包的林鸢也不尴尬，反而抬起了头。学着温念棠刚才电话里的语气，拖长了的调子里带着点狡黠和挑衅：“怎么？宋老师是怕我待久了，盯着你这块唐僧肉啊？人家可是在好好学习呢。”
宋清看着眼前这只瞬间亮出獠牙、学以致用的小妖精，只觉得一阵头疼和无奈涌上心头。“我今天没有客人要招待。”
林鸢眉头一挑，脸上笑容更盛。她转着手里的笔，慢悠悠地开口：“哦，没有客人。”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清，“我不是客人吗？”
宋清彻底被噎住了，看着某人那副“我赖定了你能拿我怎样”的得意小表情，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这小丫头，学坏的速度倒是快。要是学习的速度有这么快，自己也不用愁得头疼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定义此刻的林鸢。最后，只能略带狼狈地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半是命令半是无奈的开口：“去换衣服。”
看着某人难得被自己噎住的样子，林鸢的心情大好。她像只偷到腥的小猫，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地朝阳台走去。
再次从宋清卧室里出来时，林鸢已经换回了自己那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她领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门框前对宋清挥了挥手，笑容明媚：“后天见！”
然后像只出笼的鸟儿一般，轻快地溜达下楼去了。
宋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默默关上门，回到了自己房间。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床边，而那里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她借给林鸢的那套T恤和短裤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角，衣服最上面放着一张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
宋清走过去拿起那张纸，只见上头被人用圆珠笔画了一幅歪歪扭扭却生动有趣的Q版画。一个穿着T恤短裤的Q版马尾辫小人，正对着一个拿着书本、表情严肃的Q版小人鞠躬。
旁边用同样稚拙但很认真的笔迹写着：“谢谢宋老师的收留！您的开山大弟子，林鸢献上！”
宋清看着那个“开山大弟子”的自称，不自觉联想到了林鸢画画时那张表情夸张的笑脸。这位林首徒，倒是颇为自觉的给自己找好了今日的定位。
她用指尖细细拂过那些稚拙的线条，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而柔软的弧度。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画折好，夹进了自己常用的笔记本里。
老旧的二八大杠嘎吱嘎吱地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夏日燥热的晨风扑在林鸢的脸上，却吹不散她心头那点莫名的轻快。
嘴里哼着昨晚KTV里唱过的调子，她将车熟练地停进车棚里，而后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自家单元楼那堆满杂物的楼道。
刚走到自家所在的楼层，她就听见了一阵嬉闹声。
小俊和她的弟弟林臻正并排坐在楼道口的台阶上，牢牢把着通道。小俊高举着崭新的奥特曼，另一只手里的巧克力冰棍化得滴滴答答。旁边的林臻则一面把奥特曼紧紧抱在胸前，一面忙乱地把冰棍往嘴里塞。任由巧克力糊了半张脸，也顾不上擦。
看到林鸢突然出现，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瞬间僵住。
小俊反应快一点，他猛地将拿着冰棍的手藏到身后。林臻则被吓得“啊”了一声，手里的奥特曼差点掉在地上。
二人对视了一眼，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转身慌慌张张地推开家门，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砰！巨大的关门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震得全然没有反应的林鸢耳膜嗡嗡作响。
但几秒后，她脸上的笑容便在理清一切不对劲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全新的奥特曼，两根五块钱一根的巧克力冰棍。
王美娟的精打细算是刻在骨子里的，平时给林臻买根一块钱的盐水棒冰都要犹豫半天，更别说这种昂贵的奢侈品。而眼里只有宝贝孙子的外婆，更不可能大方到买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
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像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鸢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的钱！那个藏在床底下旧行李箱最深处的饼干铁盒内的，她省吃俭用一分一元攒下来的……支撑她逃离这个窒息家庭的希望！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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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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