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洗衣机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嗡嗡”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困兽。
林鸢后背挺直地坐在客厅那张硬木凳子上，紧紧盯着厨房玻璃门上那个清瘦而忙碌的背影。
锅铲碰撞的轻响与水沸腾时的咕嘟声混作一团，方便面调料包的廉价香味迫不及待地沿着门缝钻出，同洗衣粉的残香一起在狭小的客厅里氤氲开来。
餐桌上终于充进去了一点电的手机顽强地亮了屏幕，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而持久的震动，嗡嗡声几乎要盖过洗衣机的轰鸣。
林鸢看了眼屏幕上跳跃着的十几个来自陆思韵的未接来电提示，赶紧点了接听。
下一秒，陆思韵声音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我的亲姐！你可算接电话了！给你打了百八十个的你都没接，我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卖到山沟沟里去了！你现在在哪儿？！”
林鸢压低声音，瞟了眼厨房：“宋老师家。”
电话那头诡异地安静了三秒，随即爆发出更高的分贝：“宋老师家？！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的？！大晚上的，你去她家干什么？”
林鸢不想多提昨晚的狼狈，言简意赅做了回答：“昨天玩到太晚没敢回去，就在外面晃了一会儿。”
“我的天！”陆思韵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你昨晚流落街头了！没出事吧？！”
“没事，大晚上的没什么人。”林鸢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了厨房里的那个忙碌身影，“天没亮，就被某个晨跑的人捡回家了，顺便洗了个澡。”
陆思韵显然被这个信息量砸得有点懵，连带着说话都有了些结巴：“洗……洗澡？！在宋老师家？！”
“你先别管这个！”林鸢将脑子里那张被当场抓包的画面甩出去，迅速切入重点，“我妈那边……没发现什么吧？”
“还好还好！”陆思韵回想起昨晚顶风作案的经过，莫名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昨晚外婆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在我这儿，大姨在旁边顺嘴问了句你在干嘛。我急中生智，说你在洗澡！我妈那边我就直接说你去参加同学聚会了，现在在女同学家借宿。”
好在，外婆那选择向小辈旁敲侧击，既了解情况又避免了直接冲突的作风没变。
林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串供成功。谢了，我等衣服干了就回家。”
“圆这个谎可累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陆思韵顿了顿，忽然一转的语气里带上了点促狭和幸灾乐祸，“诶？等等！你现在在宋老师家。该不会大清早的，她就在盯着你背文言文吧？她可干得出来这事儿！”
林鸢看着厨房里那个弯腰拿碗的清瘦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没有。在煮方便面。”
在诡异的几秒沉默后，电话那头传来了陆思韵难以置信的声音：“姐，你确定你煮这种东西，宋老师她会吃？”
“是你老师。”林鸢的目光落在宋清端着面碗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一种带着隐秘炫耀的情绪悄然滋生。
她对着电话清晰而缓慢地，将后半句话补齐：“在给我煮方便面。”
瞬间，电话那头陷入了比先前更为空荡的死寂。几秒钟后，陆思韵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世界观被颠覆的茫然：“……哦，那你多吃点。”
刚显摆完的林鸢正想着要怎么接话，哪知道一抬头就对上了宋清那道从厨房里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
洗衣机停止运作的吱拉声在心头碾过，林鸢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急匆匆的说了句要去晾衣服后便挂了电话。
等她晾完衣服回来时，宋清正把两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往餐桌上放。她将筷子递给林鸢，示意客人先选：“选一个。”
林鸢蹭到桌边坐下，并不是很想接触海鲜的她果断选择了红烧牛肉。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清晰的窗格光影。安静的客厅里，只有两人默默吸溜面条和筷子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
“昨晚……。”宋清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目光落到贴着碗沿边的脱水葱花上，斟酌着继续说道：“温念棠她有时候说话做事比较直接，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我替她道个歉。”
林鸢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她没想到宋清会主动提起这个。想起自己那句挑衅的话和那罐顺着咽喉灌下去的啤酒，酸涩的情绪像碗里滚烫的面汤一样翻涌了一下。
“没什么，我的态度也不是很好。” 她低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剩余的面条，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那张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片……”
宋清没搭话，反而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关于真心话大冒险的话题：“你以后少喝点酒。酒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麻痹神经，耽误时间。”
看着宋清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林鸢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下一秒，莫名的烦躁又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费劲吧啦的朝着对面的人扯出了个有点无奈的笑容：“宋老师，大早上的，咱们能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比如星星月亮什么的？”
宋清没敢直视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她低头将手里悬空良久的筷子搭在碗边：“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得尽到老师的责任。对学生……苦口婆心一下。”
林鸢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放下筷子，微微前倾着身体，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宋清。”
不是宋老师，是宋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窗格的光影在两人之间微微晃动。
“这下，”林鸢的嘴角弯起一个带着点挑战意味的弧度，眼睛亮得惊人，“可以聊点别的了吗？” 她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在宋清眼前晃了晃：“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周。”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种追忆和微妙的遗憾，“其实只差一点，我就能跟她一样，认识你三年。”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宋清的心像是被那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看着林鸢眼中闪烁着的不甘和向往的光芒，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她跟我认识十二年。从小学开始。”
“十二年……。”林鸢喃喃重复着，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
教导主任的女儿，温大小姐追了这么多年都没追到的人，怎么可能是弯的。
昨晚周宇航醉醺醺的话如同一根冰冷的刺，再度扎进林鸢心里某个刚刚萌芽的隐秘角落里。
温念棠那样耀眼的人，十二年的情谊都无法撼动宋清分毫。自己这短短几天的补习关系，又算什么呢。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恐怕在宋清眼里只是青春期不成熟的躁动，是需要被苦口婆心引导回学业为重正途的麻烦。刚才鼓起勇气叫出的那声“宋清”，此刻显得如此幼稚可笑。
宋清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但那些早已想好的、理智到足以划清界线的话，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她像是在说服林鸢，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林鸢，你想要飞，就得自己把翅膀长好。想要不被淹死，就得学会游泳。”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现在正站在高考的独木桥上，不要想别的。”
再度被提及的高考如同重锤落下，将空气中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彻底砸碎。
窗外的蝉鸣单调而沉闷，如同林鸢此刻骤然沉入谷底的心跳。她猛地低下头，手指将宽大的T恤下摆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碗里的面汤已经不再冒热气，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凝滞。
几个呼吸后，林鸢推开碗站了起来。离开两个字堵在她的喉咙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意。
宋清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她没有挽留，只是冷静地分析道：“八点到九点是上班高峰期，再过一个小时人就少了。那时候，你的衣服应该也干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一眼墙上滴滴答答的挂钟，起身从房间里拿了书本和纸笔出来放到桌上：“你把《师说》和《赤壁赋》复习一下。”
林鸢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试图靠近的勇气，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无声地消散了。
她默然地点点头，拿笔用力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试图用大得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力道，无声地宣泄着被刚才那番对话堵在胸口的憋闷。
宋清没去看她的反应，收拾了碗筷走向厨房水槽开始刷洗。
客厅里林鸢刻意放大的、带着点赌气意味的背诵声在哗哗的水流声中断断续续的响起。
就在这时，宋清放在客厅餐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背诵声戛然而止，林鸢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亮起的屏幕上跳跃着的那个名字。
温念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