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陆思韵的声音带着点被抓包的尴尬和破罐子破摔的坦白：“哎呀……就是看你那天下午情绪不对，跟宋老师之间气氛怪怪的嘛。我就稍微暗示了一下宋老师，让她哄一哄你呗。”
林鸢简直要被气笑了：“陆思韵！你吃饱了撑的！”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陆思韵立刻委委屈屈的反驳，“再说了！你是吃爱心早餐吃饱了，我还眼巴巴等着可乐鸡翅呢！你可快来吧！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满心的烦躁被这插科打诨冲淡了些，林鸢蹲下身从行李箱里翻出了那套第一天补习时穿的衣服，对着某只喋喋不休的小话唠安抚道：“知道了，马上到。”
鸿运楼饭店的包厢里，弥漫着由菜肴、香烟和嘈杂的喧哗声，共同营造出的“热闹”。
刚从医院出来的舅舅王大庆，正唾沫横飞地跟外公吹嘘着自己在医院里使唤护士的“威风”。外婆抱着小俊坐在一边，不停地给孙子夹着桌上最贵的龙虾和鲍鱼。
林大勇没什么表情地喝着茶，时不时扫过满桌的菜，似乎在评估这顿饭的价值。
王美娟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偶尔给身边的林臻夹点菜。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里掺杂着刚才那场闹剧残留的阴郁。
林鸢坐在王美娟旁边，紧挨着陆思韵。她没什么胃口，只低着头用筷子一粒一粒地数着碗里的米粒。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压抑的沉默。
陆思韵悄悄把自己面前那盘裹着诱人酱红色亮光的可乐鸡翅，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推了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喏，特意给你点的，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鸢抬起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可乐鸡翅，又看着陆思韵充满期待和关怀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暖。
但随即涌上的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隔阂感让她再次低下了头，继续数着米粒。
陆思韵夹起鸡翅夸张的咬了一口。试图用夸张的满足表情，引起林鸢的注意：“唔！真好吃！外焦里嫩！姐你真不吃啊？不吃我全吃了啊！”
小姨王美芬显然感受到了林鸢浑身散发的不对劲。她招招手让人过来，而后从旁边椅子上拿起一个精致的纸袋塞到她怀里。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气质干练，温婉的笑容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光芒：“小姨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小韵的是粉色系的，你俩姐妹装”
林鸢有些意外地接过袋子，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衣服。柔软的米杏色针织上衣搭配同色系的格纹半身裙，一看就价格不菲。
就在林鸢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小姨夫陆国强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小姨夫也有礼物给你！看看！”
林鸢接过一看，那是一块银色的电子手表。星空蓝的背景表盘上闪烁着细小的光点，非常漂亮。
陆思韵朝她扬起了手腕，上面赫然戴着一块一模一样的表：“姐妹表！最新款的哦！”
“谢谢小姨，谢谢小姨夫。” 林鸢她下意识地抱紧了着这不夹杂任何算计和偏袒的关爱，指尖微微发白。
“谢什么，一家人！”王美芬笑着拉她入座，目光扫过姐姐王美娟略显僵硬的脸和林大勇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叹息。
她没多问家里的事，只是招呼着：“菜都上齐了，大家快趁热吃！小韵，给你姐夹她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陆思韵立刻响应，夹起最大的一块鸡翅放到林鸢碗里：“姐！快尝尝！可好吃了！”
王美娟看着妹妹对女儿如此亲热大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只低头给儿子林臻夹菜。
林大勇则端起酒杯，对着王美芬和陆国强敷衍地笑了笑：“美芬，国强，破费了啊。”
陆国强笑着举杯回应，态度圆融：“姐夫客气了，一家人聚聚，开心就好。”
酒过三巡，外公使了个眼色给外婆。外婆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慈祥又为难的笑容，目光在席间扫了一圈：“今天难得人这么齐，有件事想跟大家商量商量。我和你们爸寻思着老家那房子太旧了，想重新整修一下。也好给大庆再说个媳妇儿，成个家。”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王美娟，“美娟、大勇，你们当大姐大姐夫的带个头，支援一点？”
林大勇端着酒杯，瞥了一眼埋头吃菜，仿佛这事跟他无关的王大庆。脸上立刻挂起了油滑的笑容，打着哈哈。
“妈，修房子可是大事！这年头人工材料都贵！我们这小本生意，赚点钱不容易，也就刚够糊口的。”
眼见林大勇巧妙地把球踢了回来，外公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将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放，那浑浊的眼睛带着压迫感扫向小女儿王美芬。
王美芬正优雅地给女儿和林鸢夹菜，感受到父亲的目光，她头都没抬，只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光我屁事。”
像是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似的，陆国强极其熟练的将外公手边装满水的茶杯挪了个位置。
“王美芬！” 外公猛地一拍桌子，低头寻摸了老半天不见泼水的家伙事儿后，气得胡子都在抖，“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是你亲弟弟！你赚了钱就六亲不认了？！”
王美芬终于抬起头，锐利如刀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父亲暴怒的眼神，慢悠悠的开口：“有这力气留着去法院告我吧。法官判我该出多少，我王美芬眉头都不皱一下，立马给！”
一看父女俩要吵起来，外婆赶紧拉住老伴的手臂，打着圆场：“都消消气！美芬，你也少说两句！”
接着，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大女儿，语气带着恳求，“美娟，你是家里的老大。家里困难，你多少帮衬点？”
王美娟本来心里就憋着火，此刻被母亲这么一求，又看到妹妹那副冷漠样子，长期积累的委屈和嫉恨瞬间爆发。
她“腾”地站起来，指着王美芬的鼻子就骂：“你赚了钱就了不起是吧？！你看看你把林鸢都带成什么样子了！跟你一样自私自利，眼里只有钱！连亲弟弟都不认！”
外公在一旁立刻帮腔，矛头直指林鸢：“就是！女孩子家家的，不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心都读野了！”
抓住机会的林大勇，适时地阴阳怪气插话：“唉，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起早贪黑也就赚个辛苦钱。再说，现在姑娘嫁人，也得看男方家底吧？大庆的工作……。”
将自己当透明人等着爹妈讨钱的王大庆，被林大勇那句意有所指的“工作”和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他猛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吼了回去。
“林大勇！你他妈少在这里装！你老实本分？你老实本分到带着人去人家医院门口拉横幅、堵大门要饭！一口一个宋医生还我娘命来！逼着人家赔钱！人家医院保安赶都赶不走！你他妈这叫老实本分？！你那是敲诈勒索！”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整个包厢死寂一片！
陆思韵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她之前在外地，完全不知道宋家和林家之间还有这样一桩旧怨！林大勇被当众揭了最不堪的老底，瞬间恼羞成怒，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你放屁！那是他们医院草菅人命！害死了我妈！我们讨说法天经地义！”
“讨说法？你们那是讨说法吗？你们就是想要钱！”王美芬实在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丈夫递到手边的酒杯往地上一摔。
“林老太太最后那几个月，是谁端屎端尿伺候的？是林鸢这个马上要中考的学生！你们当爹妈的那时候干什么？一个在四处打听生儿子的偏方，一个在翻保险单子，想看看亲妈的命能换多少钱！”
陆国强对着女儿试了个眼色，本想让她拉着林鸢出去躲一躲。哪知道陆思韵的脑子被宋家和林家的信息塞满了，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暗示。
王大庆冷笑着夹了一筷子凉拌海蜇：“就这，还哭着上门找老子要买棺材板的份子钱！可真是他妈的大孝子！ ”
“王大庆！我**！” 林大勇彻底暴怒，抄起桌上的红酒瓶就要砸过去！
王美娟尖叫着去拉他，外婆哭喊着造孽，外公气得直拍桌子，小俊和林臻吓得哇哇大哭，包厢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片混乱、咒骂和哭喊声中，一个仿佛淬着寒冰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以，你们用我奶奶的命换的钱。” 林鸢缓缓站起身，冰锥一样的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人，最后定格在父亲那张扭曲的脸上，“用得开心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这家人最后一块遮羞布，将最肮脏、最不堪的内里血淋淋地剖开在所有人面前。
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包厢，仿佛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动作、表情都凝固了。
林鸢的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浓重的悲哀与鄙夷。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推开沉重的包厢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走廊里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周身的寒意和恶心。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胃和剧烈的心跳。
就在这时，旁边女卫生间虚掩的门里，清晰地传出一个一个清冷、平静，却足以让林鸢瞬间血液倒流的声音。
“我没生气。这些年，我爸的事情……我妈也是憋着不说。借着我发泄发泄，挺好的。”
林鸢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钉在了原地。只有“医闹”这两个大字如同冰冷的子弹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疯狂穿梭。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温念棠微微侧头对着身边的宋清说着话。而宋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意扫过走廊的目光瞬间定格在了靠在墙边的林鸢身上。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鸢身后的包厢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陆思韵焦急担忧的脸探了出来，显然是想追出来找人。
而门内，林父林大用暴怒的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走廊：“去你妈的！那姓宋的就是个庸医！老子才不是医闹！”
怒吼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走廊上，砸碎了所有可能的掩饰和沉默。
看着林鸢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总是藏着小火苗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的映出如同死灰般的绝望。
宋清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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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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