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的话如同暂停键一样中止了二人的对话。淅淅沥沥的雨声混着二人的呼吸，在瞬间陷入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鸢下意识握紧了发烫的手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方才调整好了状态。
“哪有花钱打工的？！对了，你之前帮我付的旅馆钱我还没还你呢。”
像是早早便做好了打算，宋清回答得很快：“不用还，帮我充话费吧。”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密了，沙沙的窸窣声包裹着林鸢心头悄然滋长的暖意。后面那些挂断电话前的客套话，她已全然没有了印象。
脑子里不断回响的，只有自己回答的那一声极为轻快的，“好。”
经历了一番波折好不容易理顺的洋流图被暂时搁置到了一旁，林鸢慢慢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晶莹剔透的世界，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
雨，停了。
一夜雷雨过后，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清晨的空气里带上了些泥土和草木洗涤后的芬芳味道，显得格外清新湿润。
林鸢背着书包推开了小院的门，刚呼吸一口混着青草香的晨风，耳边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铃铛声。
顺着声音望去，那辆熟悉的二八大杠正静静地停在昨天的旧址上。清晨柔和的阳光勾勒着车上之人清瘦的侧影，那双望向自己的双眸比枝头叶上的露珠更加清亮。
林鸢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拍，她快步朝人走去。今早刚请出来的偶像牌亚克力挂件，被安置在书包的拉链上。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搭扣声响。
“宋老师，早！”
“早。”宋清应了一声，“上车。”
等林鸢熟门熟路地坐上后座，感受到那只轻轻的搭在自己腰侧的手掌传来熟悉的温度，宋清方才蹬动踏板。驾驶着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巷，汇入开始苏醒的街道。
自行车碾过湿漉漉的水泥路，发出规律的沙沙声。阳光穿过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看着两旁掠过的街景，感受着拂面而过的微风。全然将背诵任务抛之脑后的林鸢，轻轻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双腿随着自行车小小的颠簸，有节奏地晃动着。
那细微的晃动和哼唱声，透过薄薄的衣料和车座，如同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宋清的后背，带来一丝细微的、令人心头发痒的悸动。
宋清握着车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本想提醒抓紧时间学习的话刚到嘴边，便被她以不想破坏某人心情为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到达目的地停好车，二人坐着电梯上楼。小姨和小姨夫照例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后，便提着包出门去了，把睡眼惺忪叼着肉包子的陆思韵留在了这片无涯的苦海之中。
看着宋清从包里拿出那叠跟白绫似的试卷，以及自家表姐用一副被知识锤打到认命的模样，笑着将属于她的那份试卷整理出来，叠好搁在她身前。
陆思韵的脑细胞瞬间发出了抗拒的声音，嘴里的肉包不香了。
今天的学习任务是主攻文综的大题答题思路和踩分点。没有什么是比一套由宋清精心筛选过的基础模块试卷，更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检查出知识短板的高效办法了。
被一道地理综合题难得抓耳挠腮的陆思韵咬着笔杆，偷瞄了一眼在她旁边奋笔疾书的林鸢。一瞬间的冲击过大，陆思韵只觉得自己没睡醒，这个世界变得格外陌生。
“姐，你是不是偷偷让宋老师给你开小灶了？这答题思路，突飞猛进啊！”
林鸢从题海中抬起头，挑了挑眉。刚想组织个语言来回答，就被旁边正在批改昨日作业的宋清抢了先。
她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地接了一句：“是。”
陆思韵瞬间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夸张地捂住胸口：“嗷！我就知道！偏心！宋老师你偏心！”
宋清这才抬起眼，目光扫过一脸幽怨的陆思韵，淡然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调侃：“我的电话你也有，晚上复习的时候有不懂的，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给你深度辅导。”
没有一个学生会想在抱着零食看偶像剧的夜晚，跟亲爱的老师讨论如何学习的吧！
陆思韵像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鸡，本就打不出鸡鸣的嗓子瞬间哑了。
宋清没理会她一脸吃了黄连的愁苦模样，只用红笔在试卷上画了个叉：“就你目前的成绩来看，我觉得还是挺有必要的。”
让她单独接宋老师的辅导电话，光是想想那个压力她就头皮发麻！还是让她在题海里自生自灭吧！
陆思韵瞬间坐得笔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宋老师您饶了我吧！我选择自力更生！悬梁刺股！我还能再挣扎一下！”
林鸢看着表妹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偷笑。宋清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严肃，用笔点了点陆思韵的卷子：“注意力集中，时间快到了。”
充实的补习时光很快过去，被题海折磨到只剩下半口气的陆思韵朝着二人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后，便摊在了沙发上。
夕阳的热度威力不减，依旧将柏油路面折腾的微微发烫。宋清依旧骑车载着林鸢，一同踏上归途。
经过一个热闹的街口时，林鸢忽然轻轻拍了拍宋清的后背：“宋老师，停一下！”
宋清捏闸停下，单脚支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林鸢跳下车，指了指路边一家挂着中国移动招牌的小营业厅：“等我一下，我去把话费充了。”说完，她就像只灵巧的鹿，快步跑了进去。
没过几分钟，林鸢就出来了。她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朝宋清扬了扬手里的缴费回单：“搞定！”
就在这时，宋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外婆。
“喂？外婆。”
“阿清，你看看路边有没有什么副食品店的，顺路带一袋绿豆回来，家里没了。”
“好，我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卖绿豆的。”
宋清的电话刚挂，林鸢便立刻接口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小菜市场，东西挺全的。”
宋清想了想，本着不想浪费学生学习时间的责任心，她提议先把人送回家后，自己再去买东西。
林鸢闻言，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吁短叹：“小宋老师，像您这种学神，当然是能废寝忘食学习的。可是我们这群凡人是要吃饭的呀！我正好也要去买点面条、榨菜、鸡蛋还有蔬菜什么的，晚上自己煮面条吃。所以呢，我俩顺路，一起吧。”
宋清本就对这附近的商家不太熟悉，听着林鸢话里透露出的顺路意思，只好顺水推舟的点了点头。
于是，在林鸢的指挥下，自行车拐进了一个规模不大，但摊位紧凑，蔬菜瓜果、肉禽蛋奶、油盐酱醋一应俱全的社区菜市场。
习惯在超市里按标签拿东西的宋清推着自行车，看着琳琅满目又略显杂乱的摊位，有点无从下手。只能跟个初入世界的懵懂婴儿似的，有些局促地跟在林鸢身后。
林鸢却像是鱼儿入了水。她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目光精准地扫过蔬菜的成色，手指熟练地捏捏番茄的软硬，灵活地切换各种话术和摊主讨价还价。
与埋头苦读时的倔强沉默，或是面对家庭变故时的脆弱坚韧不同。这是另一个林鸢，一个鲜活灵动，充满了生活智慧和烟火的林鸢。
看着她扎根于生活土壤、努力而认真活着的模样，宋清地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这嘈杂的菜市场，好像因为这一个人的存在，变得生动可爱了起来。
很快，林鸢就将战利品，一小袋子鸡蛋和一捆翠绿的青菜小心地挂在了宋清的自行车车把上。
而后，领着宋清七拐八拐地到了菜市场边角的杂粮摊前称了一小袋绿豆，又在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挂面和榨菜。
见她将绿豆和面条递给老板称重，顺手就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掏出钱付了账。宋清连忙从兜里摸出来钱来，也不管是多少一股脑地递了过去：“我来付。”
“不用啦，小宋同学。”林鸢接过宋清递来的钱，转手将它们往绿豆袋子里一塞。
“生活这门课呢，你得跟老师我多学着点。这些商家最喜欢宰的，就是你这种刚出社会的，对五谷杂粮、瓜果蔬菜一窍不通的偏科型知识分子。”
阳光透过菜市场的棚顶缝隙洒下来，落在林鸢带笑的眉眼上。
看着眼前这个与在题海中挣扎时截然不同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活热力的林鸢，宋清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而温暖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冲淡了平日里惯有的清冷。
宋清接过林鸢手里的袋子挂到另一侧的车把手上，看着左右两侧满满当当的战利品，眼底不由自主地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好，学到了。小林老师教得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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