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拎着酱油和可乐回到家时,外婆正坐在餐桌前剥着白灼虾的壳。她看着宋清从塑料袋里拿了瓶可乐搁在桌上,脸上瞬间挂起了毫不掩饰的八卦笑容。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只喝白开水和茶的老干部,居然舍得花钱买可乐了?”
“别人送的。”宋清把酱油瓶放到厨房,顺手调了碟酱油醋出来。
外婆眼睛一亮,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哪个男同学送的?都毕业了就不算早恋!外婆可不像你妈,开明得很!”
“我俩刚认识。再说女的怎么恋?”宋清无奈地看了外婆一眼。端起热气腾腾的饭碗对着身旁的电风扇,拿筷子挑了挑米饭加速散热。
“迂腐!爱情还分什么xy基因?你豌豆杂交实验做魔怔了?刚认识就收人家礼,这可乐上面涂了502,硬粘你手上了?”
外婆一边点评着她的封建思想,一边将红白相间的完整虾肉往宋清碗前的酱油碟里轻轻一丢。目光精准的落在可乐瓶上,悠悠问道:“是不是那个喜欢穿红裙子,头上扎个高马尾。手腕上还戴着铜钱红绳,笑起来像个小太阳似的姑娘?”
闻言,宋清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脱口而出道:“她今天穿的是白T恤。”
“哦~”外婆脸上顿时露出了然的笑容,她慢悠悠地摇起了蒲扇:“我就知道是林家那丫头!你这谢师礼都收了,明天可要用心教。不然,可对不起这瓶可乐哦。”
可乐瓶壁上的水珠汇集成细小的水流缓缓滑落到在桌面,晕开一小片透明的印记。
“知道了。”宋清将视线从瓶上挪开,低头夹起酱油碟里那块被染成褐色的虾肉往嘴里塞,眉头在舌尖触到酱汁的瞬间紧紧皱起:“外婆,你今天买的这虾,味道怎么不太对?”
“我买的虾可都是活蹦乱跳的。”外婆表示自己不背这锅,她拿筷子点了点酱油醋在嘴里咂巴了一下,而后起身到厨房拿着酱油瓶递到宋清面前,指尖点在明晃晃的老抽两个字上面。
“连酱油买错了都不知道,看来某人到小卖部去是一心劝学。就是不知道那丫头领不领情了,毕竟她家里人……。”
她看着宋清瞬间有些僵硬的表情叹了口气,将酱油瓶搁在可乐旁边,拿着蒲扇点了点墙角菜篮里那两根嫩绿的丝瓜:“小卖铺的郑阿婆刚来给我送她家种的丝瓜。听说你去小卖部了,还担心你俩被那些个舌头长的见到,到她爸妈那里乱说话闹出什么事来。”
宋清将嘴里味道诡异的白虾费劲吞咽下去:“那天下雨我没带伞,是她送我回来的。”
“自己淋过雨,就想着给别人撑伞。”外婆给宋清碗里夹了块鱼肉,颇有深意地说道:“就是伞小,一只落汤鸡变成了两只。”
宋清假装没听懂外婆的弦外之音,只拿着筷子专心吃饭,绝不再给这个狡猾的老教师任何套话的机会。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房内的吊扇嘎吱嘎吱搅拌着空中的热流,书桌前的宋清埋首在各类经典题型中不可自拔,她低声自语着,用红笔在一道综合题上画了个圈。
“啧,这道地理洋流……经典。”
外婆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宋清凝重的侧脸,忍不住笑了:“哟,我们宋状元这是在编纂武林秘籍呢?”
宋清挪开压在纸上的搪瓷杯,扯了张自己刚组装好的数学试卷草稿给外婆看:“我打算明天给她们做个摸底测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外婆放下西瓜,接过那张由历年经典题目拼接而成的试卷看了看,眼中流露出了赞许。
“题型覆盖广,梯度设置合理。颇有当年你外婆我的命题风范啊!语文的试卷呢?我给你参谋参谋。”
“语文主观性强,提分见效慢。”宋清拿起块西瓜咬了一口,等清凉的汁水瞬间缓解了熬夜的燥热后方才继续说道:“数学和英语才是拉分的关键项,时间应该用在刀刃上。再说了,不会有人连语文都不及格吧。”
“不及格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你外婆我的头发是怎么白的?被这群学生给愁白的!”外婆翻了个白眼,拿过桌角上放着的那本《高考语文真题汇编》熟练翻阅着。
“这道古诗鉴赏,考意象和情感!这道现代文阅读,考修辞手法和表现方式!还有这个作文材料的解析思路,都是经典中的经典!”
宋清默默放下西瓜,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而后抽出一张白纸,拿起剪刀和胶水,将外婆选出的题目小心翼翼地剪下来,再工整地粘贴排列。不过一会儿,就组成了一张完整的语文试卷。
外婆瞅了瞅新鲜出炉的语文试卷满意的点了点头,摇着扇子深藏功与名:“第一天就考试会不会太严苛了点?你可别把我那俩徒孙给吓跑了。”
宋清将试卷叠放整齐,冲着她微微一笑:“您是忘了您当年在二中带毕业班的时候,江湖人送的外号是什么了吗?灭绝师太。”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外婆端起那盘吃剩的西瓜,摇头晃脑地往外走。
宋清看着外婆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窗边,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习惯性地望向对面那扇黑黢黢的窗户。
突然,那扇窗户亮了起来。林鸢低垂着脑袋站在书桌前,白T恤的领口歪斜着,染了些在鱼铺帮忙收摊时落下的污渍。
紧接着,王美娟走了进来,指着林鸢大声说着什么。林鸢则低头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艰难忍受着母亲那几乎要戳到她脸上的手指。
“修个破车花了二十!二十块要卖多少斤鱼你知道吗?!你的钱不是家里的钱?不知好歹的东西!”
多年在菜市场修炼而成的音量比喇叭还要响亮几分,即便隔着这么些距离,那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依旧能从窗外钻进宋清的耳朵里。
就在这时,原本低着脑袋的林鸢突然将头抬起看向了窗外,那目光恰好与宋清相遇。
看着林鸢的表情在一瞬间从隐忍愤怒变成了惊慌,宋清迅速低下头假装看书。
等她再抬头时,林鸢已然将窗帘拉上,将她自己与见证她狼狈的旁观者隔开。
即便留给宋清的只剩下了一团黢黑,但她依然盯着那扇窗,仿佛想要透过布料看见里面的人似的。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低头,却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无意义的线条。
林鸢的房间里,骂累了的王美娟熟练的将强硬语气转为了祝福里祥林嫂一般的絮絮叨叨。
“我这么辛苦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弟?你就不能为这个家考虑考虑?”
林鸢始终沉默地立在书桌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拉开椅子坐下。开口打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要读书了,你说够了就出去。”
王美娟显然没料到女儿会这样回应。她呆呆地张着嘴,往外倒的苦水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咙里,好半天才说道:“明天一早记得起床去你表妹家学习,别让人家老师等你。”
等王美娟离开时带上房门的声音响起,林鸢方才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了旧行李箱,在里面翻出来了件崭新的浅蓝色衬衫和米色长裤。
这是去年小姨带她和表妹逛商场时借口补生日礼物,给她买的一套新衣服。
她仔细地抚平衣服上面的褶皱,郑重地将它们放在床头。而后走到窗边,动作极轻地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她看着宋清站在窗边,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暖黄的台风灯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拔的轮廓。
啪嗒,林鸢手腕上的铜钱红绳的结突然松开,那枚乾隆通宝顺势滑落在书桌上打着转,发出细小的嗡鸣声。
林鸢慌忙按住了它,仿佛按住了自己那颗在胸腔里不规律跳动着的心脏。
她小心翼翼地把铜钱重新系到红绳上,而后仰头看着那面斑驳陆离的天花板发呆。
记忆中的微光总像萤火虫忽远忽近难以捕捉,恍惚间林鸢想起了在乡下爷爷奶奶家度过的小学时光。
那时候,爷爷总是用她拿回家的奖状装点家里那面被霉菌占领的土墙。奶奶会用最难听的本地话和背地里说他们家绝后的邻居对骂,然后坐在门槛上看着放学回家的自己偷偷叹气抹眼泪。
小时候的自己不懂大人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只知道家里的鸡蛋总是会被夹到专属于自己的小碗里。奶奶说吃鸡蛋的孩子聪明!将来考个好大学,让那群碎嘴子们看看,她家的孙女比那群只知道到处乱跑的猴崽子们争气!
“早点睡!开着灯不要钱啊?省点电费!”王美娟的催促自门外传来。
林鸢没有回应,只是起身关掉了台灯,坐回床边。陷入彻底黑暗的房间里,她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床头叠好的衣服,对着黑暗轻声道了句:“晚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