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茫然地看着电饭锅里冰冷生硬的米粒,大脑一片空白。
林大勇脸色铁青的将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指着林鸢的鼻子骂:“养你有什么用!煮个饭都能忘了插电!”
王美娟抱着因为饥饿而发出一声声尖利怪叫的儿子,瞪了林鸢一眼:“赶紧煮面条去!”
林鸢咬紧了下唇,一声不吭地拧开煤气灶烧水、下面、烫青菜。
王美娟的声音一如既往,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待会儿给我好好看书!明天一早去你小姨家,跟你表妹一起学!人家老师都请好了!别给我丢人现眼!”
林鸢没理她,面条煮好后自顾自盛了一碗。径直端回了自己房间,把王美娟的咆哮关在了门外。
三十八度的天气足以让人食欲全消。她坐在书桌前,用筷子搅动着热气腾腾面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三楼那扇窗户上。
那扇窗户开着但人却不在,只留下了堆叠整齐的一摞书本。
林鸢就着空空如也的风景一口一口吃着寡淡的面条。面条很烫,热气熏得她眼眶有些发酸。
不知在多少次的无意识咀嚼后,她终于被呛到了。
如释重负一般的放下了筷子,她把剩下的半碗面条推得远远的。而后起身走到床边蹲下,从床底深处将一个掉皮缺腿的老旧行李箱拉了出来。
这箱子原本是奶奶装衣服用的,四年前奶奶去世后它就被林鸢继承了。
因此,她可以将部分衣服从残留着鱼腥味的白色泡沫箱里拯救出来,放进这个满是樟脑味的行李箱里去一去味道。
她拿纸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从几件干净衣服底下摸出一个被毛巾包裹着的卡通饼干铁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小沓零钱,总共有六百八十七块三毛。这是她这些年偷偷攒下的。
买早餐克扣一点,帮同学跑腿收一点。藏在铁盒里,像藏着一个卑微而渺小的希望。
林鸢小心翼翼地把钱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数着。
就在她数到第三遍时,床上的旧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狭窄的屏幕上显示着表妹陆思韵的名字。
林鸢皱了皱眉,继续整理着钞票。但在电话执着地响到了第三遍的时候,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陆思韵的声音透着隐隐的兴奋:“姐!我妈刚打电话给我,让我问你明早八点来不来我家上课?”
林鸢将铁盒里的钱码放整齐,语气有些心不在焉:“没空。我今晚要去夜市那边问问,看能不能找个洗碗的活。”
一听她拒绝,陆思韵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别啊!我妈这次下足了血本!你知道她请的是谁吗?”
“哪个名师?” 林鸢随口问着,目光又飘向了窗外。
宋清的身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对面的窗框里。她似乎发现了自己在看她,拉开椅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但是她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太远,盛夏午后的光线太强。林鸢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很快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本书。
“不是名师!是状元!我们市今年的高考状元!宋……宋……。” 陆思韵激动得有点结巴。
林鸢握着手机的指节猛地收紧,她倏地抬起头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安静看书的侧影。
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宋清!”
“对对对!就是宋清!”陆思韵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崇拜,“你可一定要来啊!状元诶!活生生的状元!姐,我觉得我们俩的成绩这次真的有救了!”
林鸢看着手机上细小的划痕,这是三年前小姨奖励自己考上二中的礼物。那时候她的父母正在为生了个带把的男孩,在满月酒上面对家中有后的祝福喜笑颜开。
表妹跟自己不一样,她不需要把出去玩的时间花在参加各种无聊的家庭聚会上。小姨会在用朝阴阳怪气嘲笑她生不出男孩的各位亲戚头上一杯杯倒红酒的优雅方式,捍卫她独生女的高贵身份。
而晚来一步的小姨夫往往不会理会外公那句管管你女人的大男子主义话术以及试图用都是一家人借口解决一切的外婆,扭头笑眯眯地让秘书拿瓶贵的来,这样倒起来过瘾。
自小跟着小姨和小姨夫在外地读书的表妹高二时才转学回户籍地读书方便考试,自然对他们两家这点破事儿了解的不多。
小姨让表妹来问,显然也是给了林鸢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但同时也有着让她承担起了保守秘密责任的意思。
林鸢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后的房间里,就只剩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无规律地回荡着。
林鸢低头看着那一叠叠皱巴巴的钞票,又抬头看向对面那扇窗户里那个沉静专注的身影。眼神里的疲惫和抗拒,渐渐被一种复杂且难以言喻的光芒暂时覆盖。
她小心翼翼地用毛巾重新包裹好铁盒,将它连同行李箱一起推回到床底最深处藏好。而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王美娟正抱着儿子喂面条,林大勇则瘫在沙发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林鸢走到王美娟面前,开口道:“我下午去修一下爷爷的自行车。”
王美娟喂饭的动作顿了顿,满是不耐烦的说道:“修什么修!那破车放着还要交停车费!不当吃不当喝的,我过两天就让你爸卖给租车行。”
空气在一瞬被抽干,窒息的感觉让林鸢的脸色变得死灰:“那是爷爷留给我的!你们凭什么卖掉?!那车以后的停车费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出!”
“你的钱?!”王美娟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碗沿上,飞溅的汤汁落在林鸢的手臂上。
陡然高昂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蛮横和尖利,“你的钱还不是爹妈给的!敢乱花一分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鸢咬紧了下唇,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回到房间,重重甩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后闭上了眼,爷爷推着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载她去赶集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睁开眼,对面沉浸在书中世界里的宋清依旧端坐如松。那沉静的侧影,如同风暴中唯一的锚,稳住了她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
午后两三点,烈日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刚梳理完历史必修三重点的宋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走到阳台对外婆说道:“外婆,我去趟旧书店。”
正侍弄着花草的外婆一听到她要出门,极其顺手的将架子上那顶旧草帽拿起来往她头上一按:“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外面热。”
宋清应了一声,正了正头上如今有些小了的旧草帽,顶着烈日出了门。
街角的墨香书屋是个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不大的门脸里堆满了各种新旧书籍。
老板正听着收音机里的三国评书,没空招呼这位小客人。只摆了摆手让她自己找书,找不找得到的全凭缘分。
宋清在标着教辅的书架前仔细翻找了一会,寻摸到了一套几乎崭新的五三,显然买过等于写过的定理适用每一届学生。
她付完了钱,拎着沉甸甸的书袋走出书店。抬手挡了下巷口直射的刺眼光线的工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斜对面的修车铺前。
“谢谢张大爷!这下又能撑一阵子了!”林鸢穿了身洗到发白的牛仔短裤和一件白色的T恤,正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零钱递给修车铺的老大爷。
作为交换,一辆极其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被交到了她的手里。
林鸢接过大爷递来的找零,利落地揣进兜里。一蹬脚蹬跨坐在车上,使劲踩了几下踏板。那辆嘎吱作响的自行车便载着她嘴里的一声呜呼乱叫,缓缓汇入了巷子口稀疏的车流中。
宋清站在原地,看着那条乌黑的马尾辫在阳光里划出一道青春洋溢的弧线。直到那个远去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她方才抬手压了压被热风吹起的草帽,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傍晚时分,暑气稍退,晚霞给天空染上温柔的橘粉色。
宋清刚放下那袋子勒得手疼的书,抽了张纸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气还没喘均匀,就见外婆从厨房里钻出脑袋朝站在门口的她喊道:“今晚有你喜欢的白灼虾!就是没酱油了。你去小卖部买一瓶回来呗!记得要生抽!”
“好。”宋清将脱了一只脚的鞋子重新穿上,转身向搂下走去。
当夕阳的余晖给老旧巷子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时,宋清走进了那家熟悉的小卖部。只是,阿婆却不见了踪影。就在她疑惑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脑袋从柜台底下冒了出来。
“要点什么……。” 林鸢的声音在看到宋清时戛然而止。
巷子里的碎碎冰、隔着窗户的对视、电话里的名字…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我要一瓶酱油。”宋清似乎看见了林鸢眼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适时地开口,指了指空荡荡的躺椅,转移了话题:“阿婆呢?”
“阿婆回家做饭了,让我帮忙看会儿店。”林鸢一遍解释,一遍麻利地从货架上拿下瓶酱油,套上塑料袋后递给宋清:“三块。”
宋清低头拿钱的空当,林鸢又弯腰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镇可乐,推到了她的面前。
“请你喝。听说你明天要去给我表妹补课。”林鸢拿起抹布,装模作样的擦着货架上不存在的灰,“我表妹……她有点咋咋呼呼的,你多担待。”
宋清的目光从可乐移到林鸢脸上。此刻的她没有了白天骑车时的飞扬,也没有了深夜的倔强和疲惫,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局促。
夕阳的余晖透过门帘缝隙洒进来,在沉默的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宋清拿起那瓶冒着冷气的可乐拧开喝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时带来了刺痛微麻的感受。
“谢师礼,我收下了。”她将拧紧了瓶盖的可乐放进了装酱油的袋子里,抬头平静地看着林鸢眼里满溢出的惊讶,嘴角微微上扬:“明天见。”
林鸢怔怔地看着宋清离开的背影,柜台上可乐留下的冰凉水珠在夕阳下吻着她轻颤的指尖。
“宋清!”
在她开口时,几个嬉闹的孩童骑着带辅助轮的自行车穿过街巷,正好挡住了宋清前进的脚步。
被叫到名字的宋清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橘色印在林鸢的半边脸上。她站在柜台后,用力朝自己挥了挥手:“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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