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的雨幕厚重得像是一堵无形的墙，阻拦着某个固执到即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
宋清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地骑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每一次蹬踏都异常费力。自行车在积水的路面歪歪扭扭地前行，好几次差点被侧风掀倒。
雨衣对于风雨的阻挡聊胜于无。路程过半的时候，汗水便混着无孔不入的细密雨线，将浑身的衣物打湿了七八成。
呼啸的风撕裂了与之共存的一切声音，宋清甚至听不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只觉得胸腔里烧着一团火，驱动着她在这肆虐的天地间逆行。
小院的大门年久失修，此刻纯靠着几块青砖堵着，方才没有彻底罢工。宋清将自行车停在门口，抓起挂在车把上的雨衣。用力将大门推开一个可容人通过的空荡后，硬生生挤了进去。也没管被狂风吹落的雨衣帽子，顶着倾盆大雨就往楼道里冲。
阁楼内比电话里描述的更糟。风雨从屋顶隔板的缝隙一个劲地往下狂灌。地上摆了好几个接水的盆罐，但根本无济于事。
张奶奶正站在已经漫过脚踝的积水里，帮着收拾一些靠窗的小型家电。
“鸢鸢啊！听奶奶的，赶紧收拾几件要紧的！今年这台风大的吓人，现在这屋子住不了人！你先到奶奶楼下躲躲，等我儿子来了修好再说！”
“嗯，我尽快收拾。您先出去吧，这里危险。”
林鸢手忙脚乱地抢救着重要的笔记和书本，劝老人家先行离开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哐啷”一声脆响。承受不住风力的窗户玻璃猛地碎裂开来，碎片夹杂着雨水向内迸溅而来。
“小心！”林鸢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挡在了张奶奶身前。几片细小的碎玻璃划过她抬起的手臂，留下几道瞬间被雨水染红的浅浅的血痕。
“鸢鸢！”张奶奶吓得惊叫一声。
就在这时，宋清一把推开阁楼虚掩着的门。看着林鸢手臂上的血痕和屋内的狼藉，她的心猛地一沉。
“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风……。”
看着这个身穿雨衣的意外之客，林鸢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化为了窘迫。
“别说了！快收拾！”宋清扫了一眼屋内，目标明确地加入了抢救行动。
她快速帮林鸢把最后几本湿漉漉的书塞进书包，又利落地找了两个干净的帆布袋，朝着衣柜走去。
“收拾几套换洗的衣服塞这里，剩下的塞进另一个袋子。”
“好！”林鸢从衣柜里抽出几件相对干爽的衣服和那件藏着手帕的T恤，胡乱卷成一团塞进了帆布袋里。
而宋清则拿着另一个帆布袋，将剩余的衣服一股脑打包了进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稳，与林鸢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而林鸢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在她有条不紊地指挥下快速收拾起了一滩乱局。
等三人将房子里的东西搬到相对干燥的楼道角落里时，张奶奶的儿子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到屋里的情况，他倒吸一口凉气。挽起裤脚快步走进屋内，快速搬运起屋子里一些较大的物件。
“妈！你们快下去！这里交给我！”
张奶奶连连点头，仔细叮嘱道：“诶！你小心一点啊！”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水下楼，把林鸢房间里的零碎物品接力搬运到了二楼张奶奶家的储物间里。
张奶奶把毛巾递给二人让她们擦擦浑身的狼狈，心疼地看着林鸢手臂上被雨水晕成淡红的细微伤口。
林鸢那毛巾随意擦干净手臂上的水珠，冲着张奶奶露出个笑来：“没事的奶奶，您不去看它，它一会儿自己就长好了。”
“哎哟，奶奶给你拿个创可贴，你等等啊！”张奶奶说着，转身到柜子里翻找了起来。
宋清看了眼外头稍微偃旗息鼓半场休息的台风，对着正低头呼噜自己头发的林鸢说道。
“趁现在雨小了一点，我们得赶紧走！等下风雨再大起来，就更难走了！”
林鸢显然没想到宋清嘴里的目的地是哪里，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宋清便已经向宋奶奶告辞。而后，将她这个小麻烦精连同刚收拾出来的衣服和书包一起提溜到了楼下。
大额的钞票被塞到了书包深处不好拿取，林鸢将帆布袋换了只手提着，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裤子口袋里的零钱。大概计算了一下后，小声对宋清说：“小宋老师，麻烦你把我送到附近的旅馆就行，我……。”
宋清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塑料袋里掏出雨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林鸢身上，仔细帮她系好帽绳。
“走。”
话顺着风雨一同飘散在林鸢的耳边，看着那不由分说便转身向门口走去的背影，林鸢只好抱着帆布袋快步跟上。
自行车没能抵御住风雨的袭击，战败似的倒在了地上。宋清小心将它扶了起来，退回到屋檐下。用手抹了一把座位上的水后，跨了上去。
“上车！”
林鸢像是一只小乌龟，身后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身前抱着装满换洗衣物的帆布袋。
看着宋清紧抿着唇的侧脸，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侧身坐上了后座。而后伸出手臂隔着雨衣，紧紧环住了宋清的腰。
感受着腰间细微颤抖的手指，宋清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握紧车把，用力蹬动了踏板。
路过那熟悉的亮着灯的小旅馆时，林鸢拍了拍宋清的背，准备下车：“宋老师，你把我放这里就行。我自己……。”
然而宋清车速丝毫未减，只是侧头说了一句：“抓紧！”
林鸢愣了一下，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是……旅馆……”
“不是去旅馆。”
宋清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让林鸢的心跳莫名加速。她顺着宋清的话，将手收得更紧了些，声音带着不确定和慌乱：“不……不合适吧……”
“这几天台风，你住我家里。一天二十块钱，包三餐和食宿，比你住宾馆省钱。”
显然，用一层交易的外壳蒙住台风天驰援的真相，远比费劲解释更容易让双方接受。
林鸢没有捅破这一层几乎透明的窗户纸，将话题转移到了更合乎二人关系的方面。
“那……包辅导作业吗？”
宋清领会到了她话里的心照不宣，极为默契的回答：“包。”
等两人像两只落汤鸡一样提溜着大包小包冲进家门时，外婆早已等在门口，一手一个帮
她们扒拉走了几乎粘在身上的雨衣，又将毛巾往她们手里一塞。接着马不停蹄的往厨房走去，看着姜汤的火候。
宋清接过林鸢卸下的书包放在玄关垫子上，对她点了点头：“你先去洗。”
外婆从厨房钻出头来：“对对对，小林你先去！热水器开着呢！阿清，你先过来喝碗姜汤驱驱寒！”
林鸢没有推辞，蹲下身从帆布袋子里拿了套干净的衣服出来后，便抓紧时间往卫生间走去。
宋清接过外婆递来的滚烫姜汤，小口吹着气。辛辣的味道顺着口腔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外婆到房间里帮宋清理了身衣服出来，放到一旁的凳子上。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待会儿我再去拿一床干净的被子，晚上你和小林挤一挤好了。你那床够大，躺俩人没问题！”
“咳咳咳！”最后一口姜汤猝不及防地进了气管，宋清被抢的激烈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浴室门开了。洗了个战斗澡的林鸢穿着干净衣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看到宋清咳得满脸通红，好奇地问：“怎么了？”
宋清立刻强忍住咳嗽，忙不迭的抓起衣服，向冒着雾气的浴室快步走去。临到门口还有些不放心的用眼神示意外婆，不要乱说话。
外婆接收到信号，脸上堆起慈祥的笑容：“没事没事！我刚问她呢，小林你有什么忌口没有？喜欢吃什么菜啊？外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林鸢乖巧地点点头：“我不挑食，谢谢外婆。”
说着，她顺着外婆的目光，疑惑地看向还僵在浴室门口、表情极其不自然的宋清。
宋清被她看得更加不自在，语气里罕见的流露出手足无措的意味：“你……先去把头发吹干！不要感冒了！”
而后落荒而逃地钻进了浴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宋清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外婆那句“挤一挤”不合时宜地再度响起，勾得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画面。
该死该死！宋清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旖旎又尴尬的念头甩出去，心跳却兀自擂鼓般响个不停。
快速洗完了澡，吹干头发。宋清换上一身干爽的家居服，努力平复心情后才打开房门走出去。
刚走到客厅，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只见厨房里，外婆和林鸢正并肩忙碌着。
林鸢系着围裙，动作熟练地切着青菜，刀工居然有模有样。外婆在一旁炒菜，只是那心思全然不在菜的火候上。
“咱们宋清小朋友第一次学做饭时候，带个砝码秤来量调料，搞得跟做实验一样。结果把盐和味精弄错了，那鸡蛋炒得跟炭似的！”
这一段过于绘声绘色的立体描述，让林鸢听得抿嘴直笑。不可否认，这很宋清。
宋清忍不住出声，试图阻止自家亲外婆的继续揭短：“外婆！你说什么呢？！”
林鸢闻声回过头来，看到宋清脸上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笑意更深了几分。
外婆歪着脑袋，啧啧两声：“怎么，我说错了。我这一把年纪的，事情是记不太清楚了。要不，你给补充补充？”
宋清显然完全不想回忆那些巴不得带进坟墓里的黑历史，她下意识瞟向林鸢。试图让这位尊贵的客人开口，给自己挽回点面子。
“外婆，您别让她补充了。小宋老师的厨艺，我不久前亲身体验过的。那是……非常地好！”
林鸢到底是没忍住，连着尾音都带上了几分笑意。最后在与外婆默契的对视中，更是彻底的笑了出来。那笑容轻松而明亮，仿佛台风带来的阴霾和之前的窘迫都已散去。
宋清无奈的叹了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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