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的到来一改家中沉闷的饭时气氛。终于得了个捧哏的外婆，开心的连饭都多吃了半碗。眼看着碗内那跟西游记里怎么也吃不尽的米山面山似的菜，林鸢忙不迭的偷偷向宋清求救。接收到信息的宋清刚想开口，就被外婆一筷子青菜堵住了嘴。
“吃完去整理一下你的小窝。我记得你衣柜里还有个新枕头来着，拿条新枕巾给咱们小林。”
林鸢的脑子被这一瞬间灌入的致命信息量烧坏了，她左看看一脸真诚的外婆，又看看接受过分良好，毫无任何波动的宋清。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外婆，我晚上睡沙发就好，真的不用麻烦。”
“那怎么行！哪有让客人睡沙发的道理！要不这几天，还是让咱们小宋老师提前吃一下医学生的苦？反正她从小就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睡。”
睡沙发总好过同榻而眠的尴尬。宋清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碗筷就向厨房走去。
看着宋清那副“被迫营业”的样子，林鸢连忙表态：“我睡姿很好的！真的！保证绝对不会打扰到小宋老师睡觉！”
外婆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促狭地看着宋清洗手的背影，揭短道：“哎哟！她那是担心你吗？她是担心她自己！从小睡姿就差得离谱！我小时候带她睡觉，一个没留神，她能像个小陀螺似的，从床头‘咕噜噜’旋转到床尾！我都怕她半夜把自己给转掉下床去！”
“外婆！”宋清带着羞恼的抗议，顺着哗啦啦的水流喷涌了出来。
看着宋清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林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而被这声笑惹得面红耳赤的宋清只得拧上水龙头，连手都顾不得擦，就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慌张张丢下一句：“我去铺床！”
看着外孙女仓惶的背影，外婆笑得更加开怀。林鸢站起身想进去帮忙，却被她一把拉住。
“让她自己弄去，你先收拾一下带过来的东西。看看包里的衣服湿了没有，湿了的先拿出来在客厅晾干，等天晴了再好好洗一遍。”
林鸢看了看孤零零躺在门口等人认领的大包小包，点了点头。和外婆一起坐到沙发上，整理起了书包和装衣服的布袋。
外婆一边帮她抖开一件有些潮气的T恤，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我们家阿清从小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不喜欢穿裙子，就喜欢偷穿她爸的白大褂！回回被骂，回回偷穿，倔得很！”
房间的门敞开着没关，这些话自然而然地流进了宋清的耳朵里。几乎是踩着话音落下的点，某人抱着枕头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眼神幽怨地瞪了外婆一眼。
外婆笑眯眯地把她瞪了回去：“没说你坏话！快干活去！”
宋清一脸我才不相信地缩回头，继续忙活去了。
想着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小宋老师今日的吃瘪表情，林鸢的心情顿时舒畅了几分。
只是乐极生悲的诅咒虽迟但到，就在她失神抖开那件T恤时，一方折叠整齐的手帕从衣服里滑了出来。
林鸢心里一慌，刚要弯腰去捡，外婆却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它捡了起来。
她拿着手帕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然又温和的笑意。没有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帕重新叠好，递还给林鸢。
“你是不是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她为什么对你……好像有点特别？”
林鸢的心猛地一跳，握紧了手中的手帕，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外婆。
外婆的目光望向窗外依旧呼啸的风雨，语气悠远而平和：“她爸爸下葬那天，她看见了你。一个人，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对着她爸爸的灵车，很认真地鞠了三个躬。”
本该被尘封的往事浮现眼前，混着父母弹冠相庆的喜悦和她瞒着所有人骑车拐过不知道多少条街道的嘎吱声。
林鸢愣住了，她自以为的无人知晓，竟然被宋清看到了。
外婆摸了摸林鸢的脑袋，温暖干燥的掌心抚慰了她眼底泛起的汹涌。
“你是个好孩子。那些上一辈的、乱七八糟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阿清她……心里也明白的。”
林鸢只觉得鼻腔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外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绝对不辜负小宋老师的教导！”
比起自家那个从小到大也没哭过两回的倔牛脾气，小林同学的哽咽柔软一时更惹人心疼了几分。外婆正想着用什么话来安慰，一抬眼瞧见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宋清，立刻选择将话题转到轻松的一边。
“什么辜负不辜负的，她现在是收钱办事。你多让她操操心，那是正常的！你要有心思，逢年过节拿两袋橘子给她意思意思就行了。”
听着外婆一如既往“感人肺腑”的话，宋清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您可别教我的学生。”
“你外婆我可是特级教师，不比你个新兵蛋子靠谱。”外婆没好气的刮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冰箱：“有点眼力见！去，弄点水果给客人吃！”
得令的宋清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两个饱满的橙子，走到厨房水槽边，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清洗起来。
外婆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对林鸢絮叨：“阿清的朋友不多，从小玩到大的只有郑采薇和温念棠那丫头。她呢，得了个橘子都要仔仔细细分成三份。主打一个谁也不偏着，雨露均沾。”
宋清端着切好的橙子走出来的时候，外婆正将她如何“端水”的事迹讲得绘声绘色。她把一瓣饱满多汁的橙肉递给外婆，忍不住纠正。
“那时候，您摘了张奶奶家橘子树上没熟透的酸橘子给我，还骗我说甜得很。”
被揭穿的外婆忙不迭的啧啧两声，揭穿了某人的真面目：“我可是给了你两个。你自己吃第一个的时候不知道酸啊。隔天拿着这东西说给小伙伴们分享，也亏的人小温实诚，皱着眉头给你吃下去了！你这丫头，从小就精，净顶着我的名头做坏事！”
“那不是正赶上老师教橘生淮南的典故嘛，我正好趁机验证一下。而且，您记错了。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橘子。”
宋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怀念的笑意。她将盘子里那瓣最饱满、色泽最金黄的橙子，自然而然地递到了林鸢面前。
“我喜欢的是橙子。”
林鸢接过宋清递来的那瓣橙子，低头看着手中饱满的橙肉，又抬眼看向对面神色如常吃着橙子宋清。
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并无深意。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的阅读理解练习，让林鸢不得不分析起了这句简单对话里的深意。
怀念童年的美好时光，对长大成人后生活的烦恼，对老师的感恩……。
总不能真的跟我家门口有两棵枣树一样……直白吧。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女孩之间的无声互动，眼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欣慰。她吃完了手里的橙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哎哟，老了，熬不了夜了。你们年轻人也早点休息啊。”
“嗯，外婆晚安。”林鸢回过神来，跟外婆打了个招呼。接着三两下解决完了橙子，起身到厨房洗手。
外婆的离开像是带走了客厅唯一的活跃，一时间窗外焦灼的风雨声再度占据上风，气氛透着股微妙的安静和局促。
宋清看了看墙上显示九点多的挂钟，按照她平时的习惯和计划，这个时间点正是高效学习的好时段。
但想起林鸢那张略显疲惫却依旧强打精神的侧脸和刚才泛红的眼眶。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今天，她们……确实都太累了。
“宋老师，时间还早，我再看会儿书吧。你今天也累了，要不你先休息。”
方才的一番纠结，在此刻被当事人一锤定音。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宋清倒也没拒绝。
“你拿着书本到房间里来吧。我也看看书，预习一下大学的课程。”
林鸢不知道宋清是怎么把房间这两个字说得这么轻巧的，仿佛外婆刚才话里从小就不喜欢跟别人睡一张床的人不是她一样。
但某人的脚步并没有因为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而停顿，等林鸢再一抬头的时候，那背影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房门口。
生怕宋清觉得自己的沉默是另一种方式的拒绝，林鸢连忙清了清嗓子里突然翻涌上来的一丝酸甜，应了一声：“好。”
宋清握在门把上的手下意识顿了顿。她下意识将房门一推到底，让门吸吻合的清脆声响，代替她做了回答。
当林鸢抱着文具和湿了大半的书本走到房间门口时，宋清正站在书桌前动手将她自己那些厚重的医学书籍和笔记本向桌子的一侧归拢。
台灯温暖的光晕洒在桌面上，照亮了那一方被特意清理出来的区域。
一个无声的邀请轻轻叩响了林鸢的心，她走过去，默默地将自己的试卷和练习册放在那片空出来的桌面上。
于是，在这个台风呼啸的夜晚，在这间不大却整洁温馨的房间里，两人并排坐在了书桌前。宋清翻开一本《系统解剖学》，熟悉着复杂的神经脉络。林鸢则摊开数学试卷，开始攻克那些令人头疼的函数题。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风雨声。
不知道是今天在风雨里消耗的精力过多，还是因为刚才在饭桌上被投喂的过于丰富。总之平日里一向乖顺的大脑，此刻举起了防抗的旗帜，并且清晰的告诉了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宋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床边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和那床刚刚铺好的、显然要容纳两个人的被子。
视觉的冲击比想象的更直接，她的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
待会儿还是去睡沙发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可是，该怎么开口才合适呢？林鸢会不会觉得被嫌弃？会不会又想起那些“不合适”的顾虑？外婆那边又该怎么解释？
正当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打架时，宋清的额角忽然被一个微凉的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宋清猛地回过神，转过头，对上林鸢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和她手里的那根充当“行凶工具”的中性笔。
林鸢歪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亲昵的调侃：“原来，小宋老师看书也会走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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