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轻轻应了一声，走进了这片被烛光温柔笼罩的小天地。
她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目光扫过林鸢还有些潮湿的发尾，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毛巾递了过去：“把头发擦干一点，不然容易头疼。”
“没事儿，这天气一会儿就自然干了。”林鸢接过毛巾，大剌剌地坐下。在自己脑袋上随意糊弄两下后，就把扭成麻花似的毛巾丢回椅背上。
刚将黏在脖子上的发丝挑到身后，一抬头就见宋清一手摩挲着医学书的扉页，那双眼睛却盯在自己那截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白皙脖颈上流连失神。
林鸢伸手朝她打了个响指，眉头一挑：“怎么了？”
宋清猛的被她一句话喊回了魂，又猝不及防的落进了那湾笑意盈盈的池水里，更是心慌得厉害。于是，下意识将注意力挪到书本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干巴巴的开口道：“写试卷吧。”
林鸢被她的举动弄得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又见她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没多问。伸手将昨晚没写完的文综试卷抽出，继续写了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雨嘈杂。
比起昨晚停电时的慌乱和靠近，此刻相对安宁的环境，反而将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微妙气流酝酿出了一种更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
林鸢投身题海正跟文综的大题打得有来有回，勉强还能做个入定的认真模样。倒是苦了宋清，医学的书籍本就晦涩难懂，左一个专有名词，右一个神经图谱。偏偏今晚的大脑还染上了一遇到难点就自动浮现出林鸢刚才那张笑脸的摆烂恶习。
最终，还是林鸢先打破了沉默。她放下笔，转过身面向宋清，带着点好奇和试探的开口：“小宋老师，以前停电的时候，你也这样点蜡烛看书吗？”
烛光下，那双眼睛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清澈又深邃。里面映着两个小小的跳动的火焰，也映着宋清的影子。
宋清顺着她的话瞥了眼红烛高照的景象，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急慌慌挪开了视线：“城市里停电的时候不多，像这样……点蜡烛，是第一次。”
“第一次？那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台灯有氛围多了？”
“蜡烛的光线不稳定，很伤眼。而且，有火灾的隐患。”宋清翻了一页书，满心满眼都希望这这话题早些翻篇。
然而，林鸢显然没把她这当回事儿。她向宋清那边挪了下身子，渐渐低了下去的声音让最后几个字如同呢喃：“小宋老师，你可真的是……一点都不浪漫。”
比浪漫两个字更先到达的，是林鸢身上温热气息和发间淡淡的清香。
宋清捻着书页的手指猛的停住，她能感觉那些属于林鸢的东西正在肆无忌惮地占据着自己的所有感觉。
她不敢转头去看那在烛光下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泛着柔光的嘴唇，以免让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性防线彻底崩塌。
“认真学习，别关心些有的没的。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那当然是学习了！”林鸢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侧脸，却没有更加一步，反倒是极其乖巧地拿起了笔，再次投身学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红烛又燃了半截，大拇指长短的身材显得格外可爱。林鸢伸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偷偷瞄着身旁那个将浪漫与伤眼画上等号的人。
她正襟危坐着，专注看书的侧脸在暖色光晕下显得格外沉静好看。
秉持着学习时，一切除学习之外的事情都是有趣的行为原则，一个顽皮的念头瞬间在林鸢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她悄悄放下笔，双手在烛光前变换着形状。很快，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影子便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宋清摊开的医学书上。
宋清被这突然出现的影子吸引，她扭头看向正玩得不亦乐乎林鸢。眉头在面对顽劣的学生时习惯性的蹙起，笔头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小林同学，专心一点。”
刚开始的玩耍哪有这么容易被打断的，林鸢撒娇般的举起了抗议的旗帜：“这套文综卷子我都写完了！就算是生产队的驴也得有喝水的时间吧？学生都还有下课十分钟呢！”
看看林鸢理直气壮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宋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放下了手里的笔，后仰着身子将舞台留给了某人的表演，算是默许了这短暂的“课间休息”。
见宋清没有坚持，林鸢的胆子更大了几分。她的手指灵活地变换着，小鸟变成了小兔子，又变成了小狗。演出地点也不仅仅限制在两人之间的书桌上，反倒时不时地让这些小动物代替自己在宋清的身上“蹬鼻子上脸”。
宋清也不躲开，静静的看她玩得不亦乐乎。而看着这张写满了无动于衷的脸，林鸢下意识对这位客人不捧场的客人眯起了眼：“小宋老师，你的童年……该不会从来没玩过这个吧？”
不知道被这句话里的哪个字戳中了开机点，宋清坐直了身子。看着林鸢灵活的手指和那些生动的影子，搭在桌面的指尖无意识的轻点了一下：“你好像……对我的童年很感兴趣？”
暗戳戳地旁敲侧击被当事人还以了当头一棒，林鸢的心下意识跳漏了一拍。但面上却强装镇定，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夸张的调侃，以掩饰自己真实的心思：“搜集信息嘛。等您老了，成了宋大医生，我给您写本《一代名医炼成记——宋清童年回忆录》怎么样？肯定畅销！”
看着她那副煞有介事、又明显是在胡扯，试图引开话题的样子，宋清一直绷着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哦？那看来，我得好好配合你的资料搜集工作了。”
正经人难得一见的不正经，属实让人挪不开眼。林鸢被这笑晃了神，随即立刻意识到了这话里的调侃。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嘴上却不服输的回道：“那是！所以，请开始你的童年故事分享吧！”
宋清偏过头，目光落在那跳跃的烛火上，久久没有说话，仿佛真的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大多时间是在学习。上各种课外班、参加竞赛辅导，和现在……差不多。”
算不上有趣，甚至有些枯燥的答案让林鸢眼底的光微微黯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拿起了笔和草稿纸，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俨然煞有其事记录的模样。
“那除了学习呢？总有点别的吧？比如，玩什么玩具？看什么动画片？”
宋清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玩具的话积木和益智类的居多，动画片……我妈觉得浪费时间，家里电视很少开。”
说完，她看向林鸢，反问道：“你的童年呢？在乡下长大，应该很不一样吧？”
话题猝不及防的转到了自己身上，林鸢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她捏着笔在指尖转着，嘴边浮现的笑容里带着点怀念和怅惘。
“乡下啊……那可热闹多了。夏天去溪里摸鱼虾，秋天爬到柿子树上摘果子。还有邻居家那只总追着我跑的大黄狗，每回都把我吓得爬到树上不敢下来。”
宋清安静地看着她手口并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与自己被规划得一丝不苟的童年截然不同的自由。
林鸢讲完几个片段，看宋清听得专注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太闹腾了点。”
没等宋清回答，她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毫无起色的采访内容上：“唉，要是真按你说的内容给你写回忆录，读者们都该觉得无聊跑光了吧？”
宋清看着她有些失落却强装玩笑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随你怎么写。”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把小小的钥匙，轻轻打开了林鸢的心扉。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宋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温暖的烛火和无声的默许。
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莫名勾得鼻子有点发酸。
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的写写画画着，林鸢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向宋清保证道：“好！那我一定给你好好加点有趣的事情！”
说着，她将自己刚刚完工的可爱小骷髅展示给宋清看：“比如上课的时候，偷偷在书上画跳舞的骨骼小人！”
宋清看着草稿纸上滑稽挥舞着四肢的小骷髅，以及旁边林大画师的落款，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伸手接过草稿纸把它夹进了书本里，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您的大作，我收下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快去睡觉。”
被吹灭的烛火，只留下了一缕淡淡的青烟。她们跟昨晚一样，躺在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房间。只是今晚的林鸢，似乎比昨晚头回借宿时多了几分辗转难眠。
听着身侧极其轻微的被褥窸窣声一下一下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的响起，宋清的眉头不自觉蹙起。就在她准备开口询问时，林鸢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不同于刚才的热情洋溢，此刻是格外小心翼翼和紧张。
“宋清，如果这次开学考，我的总分能摸到本科线，你能不能答应……给我一个奖励？”
问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经历弱化着自己的存在。
宋清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目光望着天花板。
林鸢的心随着这沉默一点点沉下去，尴尬和失落涌了上来。她急忙干笑两声，试图为自己突兀地要求挽尊。
“我就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毕竟我现在这分数……确实有点……。”
就在她语无伦次地想要把话圆回去的时候，宋清却忽然翻过身面向了她。在二人猝不及防交融在一块的呼吸声里，开口问道。
“你想要什么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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