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母身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僵住，脸色变幻不定。她用不由自主地尖利起来的声音，强撑着色厉内荏的最后一丝体面。
“宋清？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侄子就在一中，跟她是同届的！今年考上了清华计算机系！我打个电话问他就知道！”
而宋清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早已料到的了然：“您说的是卢照东同学吗？他确实和我同在礼堂。需要的话，您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向他求证。”
这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孙母最后自欺欺人的幻想。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她哪里敢真的去打这个可能自取其辱的电话。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压低却急切的声音：“宋清！轮到你演讲了！温念棠都快拖不下去了！”
“各位老师，情况我已说明。我还有事，先挂了。”
宋清清晰而快速做了结尾。被切断的电话里响起的忙音，如同一个个巴掌抽在两位家长脸上。刚才的咄咄逼人此刻全都化为了无地自容的窘迫，难堪至极。
许青荷收起电话，向着张主任点了点头：“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那么关于孙佳佳和王倩同学扰乱考场纪律的处分意见，你们年级组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报给我。”
张主任沉着脸点头：“好的许主任，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听到严肃处理四个字二位家长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快步跟在许青荷身后离开了办公室，显然是打算求情。
张主任将试卷递给严老师示意她处理后续的事情，便带着电脑和那位男老师匆匆离开。
严老师叹了口气，挥挥手让跟鹌鹑似低着头的孙佳佳和王倩先回教室。
只余下两人的会议室里，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闷热的空气迫不及待的涌了进来，将方才的冷肃吞噬殆尽。
“你父亲那边……我会再去电话解释的。这件事情是老师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学习或者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
严老师低头将桌面的三张数学试卷整理好，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我看过你的卷子，昨晚也和你之前的班主任赵老师了解过你的情况。能看得出来，你暑假下了苦功的，基础打得比之前扎实了很多。继续坚持，老师相信你这一年会有收获的。”
强忍着的情绪之弦被人轻轻拨动下，便勾的鼻子一酸。林鸢没抬头去看老师的表情，只低声道：“谢谢严老师。”
“回去上课吧。”严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廊上的温度已不像晨间那般仁慈，林鸢站在教室门口，深吸了一口发烫的空气后，喊了声报告。
英语老师正在讲课，看到她，点了点头示意人进来。
不出所料的，全班的注意力瞬间聚焦在了她身上。林鸢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将各种好奇、探究、怀疑的目光尽数收下。
英语老师敲了敲黑板，拿粉笔将黑板上的几个答案圈了出来：“这次英语考试有一定难度，特别是这几道单项选择题。但是！我们班有一位同学，单选题是全对的！”
这话一出，不少同学下意识地看向孙佳佳那边。孙佳佳的几个跟班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却被孙佳佳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瞪得缩了回去。
英语老师的目光最终落在林鸢身上，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那就是林鸢同学！不仅如此，她的分数也是我们班的最高分，128分！大家鼓掌鼓励一下这位新同学！”
教室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稀稀落落、夹杂着惊讶和不可思议的掌声。
但林鸢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她看着卷子上鲜红的分数，想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想到宋清为了她中断重要的演讲打来电话，一阵无力的疲惫和深深的愧疚瞬间压过了所有情绪。
她这个倒霉透顶的学生，没给老师脸上增光添彩，反倒让她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当初信誓旦旦说好绝不连累她，结果呢？人家在万众瞩目下演讲，自己却深陷作弊疑云，还得劳驾她亲自出面证明。恐怕，宋清长这么大都没遇到过这么多糟心事。
看来自己真是跟她八字犯冲。遇到自己，绝对是宋清倒了大霉。
“林鸢。”同桌苏晓芸的声音把她从自责中拉回现实。她悄悄戳了戳她的胳膊，小声提醒：“老师叫你回答问题，倒数第二道单选。”
林鸢猛地回过神，慌忙站起来，尽量清晰地解释了自己的解题思路和排除错误选项的原因。
英语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人坐下，又就这道题进行了更深入地拓展讲解。
两节英语课在试卷讲解中结束。老师刚离开，陆思韵和苏晓芸就立刻围了过来。
“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吓死我了！”陆思韵急切地问。
林鸢尽量轻描淡写，并且省去了宋清的部分：“严老师就是叫我去问了一下最后那道数学题是怎么做出来的？我解释说暑假补习时做到过类似的题目，老师核实了一下就没事了。”
苏晓芸点点头，心有余悸的瞥了眼被人围着的孙佳佳：“严老师挺公正的，而且特别严格，眼里揉不得沙子。”
陆思韵却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原来是做到过类似的啊？我说最后一道大题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林鸢深怕她这个嘴巴又要扯出些事情来，送了个带着警告的眼神过去。陆思韵立刻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
上午的演讲在学弟学妹们的掌声中结束后，几位相熟的任课老师便做东，宴请这几位刚给学弟学妹做完精彩分享的优秀毕业生到附近的饭店里吃一顿别离宴。
装修雅致的饭店包间，如同象牙塔与社会洪流的交界点。年级主任亲自给他们每个人斟了一小杯啤酒，又说了几句好兆头的祝酒词。
这个被学生私底下叫做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在颇有几分不舍地连干了三杯后，将自己带过的最好一届学生名头安在了他们身上。
宋清坐在席间，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老师问到时才简洁地回答几句。嘴角维持着礼貌的弧度，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她轻声说了句失陪后，便起身离席，到走廊尽头寻了个洗手间。
冷水泼洒到脸上的冰凉，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却闪过林鸢那张露出倔强沉默的脸。
刚才那个近乎对簿公堂的电话里有无数个声音，但林鸢没有说话。那个陌生的号码是陆思韵拜托人打的，林鸢没想打给自己。
其实，她接到那通由秦羽转打的电话后的第一反应，是思考林鸢自己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解决办法很简单。只要林鸢把题目写一遍，阐述一下解题思路就可以完美解决。
但在她听到那句林鸢的父亲不管她的时候，这个办法就被她彻底排除了。
没教会学生如何在做题目时，排除掉一切负面情绪。是她的教学空缺，不是林鸢的问题。
当靠复杂情绪鼓足的勇气出现了裂缝时，是不能用陈规旧训来烙印止血的。
直到，在听到那些家长的语气时，她开始后悔自己答应了这场无关紧要的演讲。
有一群人来给台下的学弟学妹分享那些被老师讲到耳朵起茧的学习经验，自己的话或许跟左耳进右耳出的风没有区别。
她更想打车过去一趟，直接把练习试卷上怼到那群恐怕连题目都看不懂的家长眼前。
虽然，自己说过希望这个徒弟不要在惹了祸的时候，把她这个老师供出来的。
但谁让林鸢真的听进去了，她林鸢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平日里那些“欺师灭祖”、“没大没小”的事情，她少做了吗？！
宋清深吸一口气，抽出纸巾慢慢擦干脸上的水珠和显而易见的情绪。刚走出洗手间，却在走廊拐角撞上个显然等候了一段时间的人。
“林鸢……。”卢照东抬起头，那张原本阳光开朗的脸上，此刻满是不好意思。
“刚才……我姨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表妹孙佳佳……唉，真是对不住啊！她被家里惯坏了，无法无天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卢照东为人爽朗大气，游戏学习两手抓，平日里跟谁都能说得上话，因此在班级里的口碑不错。
宋清本就没打算把事闹到他那边，眼下听他特地来解释，也只微微颔首，语气平静：“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跟你没关系。”
“我姨妈说话有点冲，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就是有点担心佳佳那丫头……再走歪路。”
卢照东看了看四周，凑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试探和犹豫：“她……是不是跟你或者跟你那个学生，有点那个……误会？”
宋清抬起眼，直视着他：“直说，我会保密。”
卢照东就喜欢跟这种聪明人说话，见她答应的爽快，索性放开问了。
“就是佳佳那个取向，好像跟一般女孩不太一样。去年说是喜欢上了个在职高学厨师的小姑娘，把我姨妈气得够呛，私下里费了好大劲才……才压下去，弄得挺难看的。”
陌生而熟悉的名字让宋清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职高的？叫什么名字？”
卢照东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叫秦……秦羽。哎，我也是听我妈说的那么一嘴。总之，佳佳是被宠坏了，做事没分寸。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或者那位林同学的地方，我代她向你们道个歉，真对不住！”
“她喜欢谁，我们管不着。只是，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宋清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锐利了几分，“只是希望孙佳佳以后，能离林鸢远一点。”
卢照东连连点头，算是松了口气：“放心！我今晚回去就让我妈给打个电话过去。”
两人正说着，温念棠和郑采薇从包间方向向着他们款款走来。
“哟～马里奥，拉着我们宋清聊什么呢？难道是……。”
被叫了绰号的卢照东没好气地冲着郑采薇这个八卦集散地地主翻了个大白眼，拉长了声音：“哪能啊，要表白我也得跟您啊！”
郑采薇嫌弃的一退三步远：“婉拒了啊，本姑娘可不喜欢吃窝边草。还是大学的霸道学长更有魅力！”
温念棠赶紧打断这两人的小学鸡斗嘴，朝着宋清点了点头：“老师们说时间不早了，该散场了，一起回去道个别吧。”
与老师和同学们热情道别后，三人坐上了温念棠的私家车。按照远近顺序，车子先送宋清回了外婆家。
等车子再次启动时，郑采薇已经从副驾驶转移到了后排。她凑到温念棠身边，脸上写满了八卦和好奇：“念棠！那个林鸢和宋清，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幕？”
温念棠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语气漫不经心：“林鸢，就是当年……在医院闹得挺厉害的那家人的女儿。”
郑采薇瞬间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拔高了：“卧槽？！这……不是……宋清她……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温念棠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炸得皱了皱眉头，她扭头看向一脸震惊的郑采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声音轻飘飘的：“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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