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比想象中更冷。
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带着阴湿、仿佛能冻结骨髓、侵蚀灵魂的寒意。齐腰深的水如同液态的寒冰,瞬间包裹了凌绝瘦小的身躯。每一次弯腰,将沉重的木桶沉入那浑浊冰冷的水中,都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皮肉,刺入骨头深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体内那锈死的经脉在这极致的寒冷刺激下,发出更加沉闷、更加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暗红色的血液从被锈蚀木桶边缘再次划破的手掌渗出,滴落在浑浊的潭水中,晕开一小片不祥的暗色,那铁锈的气味在冰冷的空气中似乎更加浓郁了。潭水冰冷刺骨,伤口却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冰火两重天。
她咬着牙,嘴唇冻得青紫发黑,每一次舀水、抬起,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汗水混着冰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视线里,只有冰冷的潭水,沉重的木桶,和自己那双在寒水中冻得通红发紫、布满细小伤口的手。力气在飞速流逝,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身体的剧痛和寒冷交织,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舀水、抬起的动作,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看,那废物还在磨蹭!”
“哈哈,看她那样子,像不像水里泡烂的锈铁?”
“赶紧挑完滚回来,别耽误大爷们修炼!”
几个负责监督的外门弟子抱着手臂,站在稍远些干燥的石头上,毫不掩饰地嘲笑着。他们的声音像刀子,刮在凌绝早已麻木的心上,只留下更深的冰冷。她甚至没有力气抬头去看他们一眼。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对抗寒冷、疼痛和那沉重的木桶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钟鸣声突然从内门方向传来!
“铛——铛——铛——!”
钟声三响,急促而肃杀!穿透了寒潭的冰冷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是宗门召集核心弟子和部分有潜力的内门弟子的紧急信号!必有大事发生!
那几个原本还在嬉笑的外门弟子脸色一变,立刻收起玩闹之心。
“快!是紧急召集令!肯定有大事!”
“走!去看看!”
“废物,你自己慢慢挑!挑不完别回来!”
几人匆匆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通往内门的路上。寒潭边,只剩下凌绝一个人,和那无边无际的冰冷寂静。
凌绝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内门仙山上,隐约可见几道凌厉的剑光冲天而起,朝着主殿方向疾驰而去。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弥漫开来,连这偏僻的寒潭都感受到了。发生了什么?是外敌入侵?还是秘境开启?
慕清寒师姐…她一定也会去吧?凌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抹清冷的月白身影。这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那是属于天才的世界,与她这个“废铁疙瘩”无关。师姐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丹剑双修,前途无量。自己呢?只是一个挣扎在寒潭里,连一桶水都挑得如此艰难的废物。
她低下头,继续与冰冷的潭水和沉重的木桶搏斗。力气在飞速流逝,桶里的水似乎永远也装不满。每一次弯腰,都像是最后一次。就在她感觉身体快要被冻僵、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凌绝以为是那些弟子去而复返,心头一紧,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想要加快动作,却一个踉跄,差点栽进寒潭里。
然而,当她费力地抬起头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慕清寒!
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法袍,但此刻脸色却有些异样的苍白,清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焦虑、挣扎,还有一丝…凌绝看不懂的决绝?她的发髻甚至有些微的散乱,一缕乌发垂落在颊边,显然来得极其匆忙,连平日的仪容都顾不上整理。
“清…清寒师姐?”凌绝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紧急召集令不是刚响吗?师姐怎么来了这里?难道是…担心我?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冰冷的心房。
慕清寒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凌绝泡在冰水中瑟瑟发抖的身体、冻得青紫发黑的嘴唇、以及那双被锈蚀木桶边缘割得伤痕累累、还在渗着暗红色血液的手。那浓郁的铁锈气味让她眉头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但随即被更深的焦躁覆盖。
“凌绝,你…”慕清寒开口,声音有些紧绷,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平稳,“你有没有看到…或者捡到…一块黑色的石头?大约拇指大小,非金非玉,上面…有天然的剑纹?”她一边问,目光一边锐利地扫视着寒潭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份急切几乎要破体而出。
凌绝茫然地摇头,心头的微小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浇熄了大半。“没…没有。师姐,是什么东西丢了吗?”她连灵力都无法引动,对这类蕴含能量的宝物更是毫无感应。她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慕清寒的呼吸似乎急促了几分,她紧盯着凌绝的眼睛,仿佛想从她眼中找出撒谎的痕迹:“‘剑魄石’!宗门供奉在祖师堂的‘剑魄石’失窃了!就在刚才!此物关乎宗门根基,长老震怒!所有在事发时段靠近祖师堂区域的人都要被彻查!”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凌绝心上。
剑魄石?失窃?祖师堂?那根本不是她这种身份低微的杂役能靠近的地方!那是宗门禁地中的禁地!
凌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预感到,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而她,似乎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师姐,我一直在寒潭挑水,从未离开过这里半步!赵管事和…和王虎他们都可以作证!”凌绝急切地解释,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颤抖,带着哭腔。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师姐能相信她。她指着寒潭,指着自己湿透的、冻得发抖的身体,指着那沉重的木桶,“你看,水还没挑满…我一直在这里…”
“作证?”一个阴冷而充满恶意的声音突然从慕清寒身后传来。
只见王虎和李四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眼神中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一种阴谋得逞的得意。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名面色阴沉、气息明显强于外门弟子的内门执事弟子,以及一位须发皆张、气势汹汹、身穿灰袍的老者——正是掌管戒律堂、以铁面无情著称的孙长老!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寒潭中狼狈不堪的凌绝。
“孙长老!慕师姐!我们刚才就在附近,看得清清楚楚!”王虎指着凌绝,声音洪亮,充满了笃定和诬陷,“就是这个废物!她趁着我们被召集钟声吸引注意,偷偷溜到祖师堂附近!鬼鬼祟祟!我们回来时就发现她神色慌张地从那边跑回来!还试图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他颠倒黑白,说得斩钉截铁。
“对!没错!就是她!”李四也连忙附和,添油加醋,“她刚才还威胁我们,说要是敢说出去,就让我们好看!长老,您看她手上还有伤,肯定是偷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的!还有她那身湿衣服,肯定是偷了东西慌不择路掉进寒潭的!”
污蔑!**裸的污蔑!
凌绝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是要把她当成替罪羊!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寒潭的水更刺骨!她猛地看向慕清寒,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惧和哀求:“不!我没有!他们撒谎!清寒师姐!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这里挑水!你刚才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怎么可能…”
“住口!”孙长老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恐怖的灵压瞬间降临!凌绝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一股沛然巨力狠狠砸在她脆弱的身躯上!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又是一大口暗红的血涌了上来,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压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寒潭浅水中,呛了好几口冰水,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痛苦地、绝望地、如同濒死小兽般望向慕清寒,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最后的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清寒身上。孙长老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王虎等人隐含威胁和催促的注视,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
时间仿佛凝固了。
寒潭的冷风呜咽着吹过,卷起慕清寒月白的衣袂。她站在孙长老身侧,看着跪在冰冷浑浊潭水中、满身血污、瑟瑟发抖、满眼绝望和哀求的凌绝,看着她掌心和嘴角刺目的暗红血迹,看着她眼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那光芒,曾经是对她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就在不久前,她还用那带着铁锈味的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给的丹药。
慕清寒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她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她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像有风暴在其中肆虐。孙长老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压力,王虎等人那隐含“你若敢乱说,后果自负”的眼神,宗门核心弟子的名额,长老允诺的、能助她突破瓶颈的珍贵丹药…还有那失窃的、关乎宗门未来气运的“剑魄石”…所有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了师尊的期望,想起了自己多年苦修的目标,想起了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的现实。而凌绝…只是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废物”…一个沉重的、会拖累她前途的包袱…
终于,在凌绝那几乎要熄灭的目光注视下,慕清寒眼中最后那一点挣扎,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和…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的疲惫。她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情感。
她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然后,在孙长老逼视的目光和王虎等人得意扬扬的注视中,在凌绝那瞬间变得空洞死寂的眼神里——
慕清寒那线条优美的下巴,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无声,却如同九天惊雷,在凌绝的脑海中轰然炸开!炸碎了所有的希望,炸毁了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比寒潭更深,比深渊更冷。那根支撑着她走过十五年地狱的、名为“慕清寒”的微弱烛火,在这一刻,被她自己亲手、无情地掐灭了。
“好!人证物证俱在!”孙长老眼中厉芒一闪,再无半点犹豫,声音冰冷如同寒铁,“废物凌绝,胆大包天,盗窃宗门至宝‘剑魄石’!罪无可赦!按宗规,当废去修为,打入葬剑渊,永世不得超生!”
“拿下!”
几名凶神恶煞的执事弟子立刻如同饿虎扑食般扑了上来!
“不——!我没有!!”凌绝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用尽最后力气挣扎。但那点微薄的力量,在修士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她的手臂被粗暴地反剪到身后,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另一名执事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腿弯,她再次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潭水中。
混乱中,她透过散乱的发丝,看到慕清寒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月白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和冷漠,正与孙长老低声说着什么,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肮脏、一切绝望、一切酷刑,都与她无关。那个背影,是如此的决绝,如此的陌生。
她被拖拽着,像拖一条死狗,离开了冰冷的寒潭,朝着宗门深处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方向而去——葬剑渊!
一路上,无数弟子闻讯赶来,冷漠围观,指指点点,唾骂声不绝于耳。
“果然是魔头孽种!竟敢偷剑魄石!”
“打入葬剑渊?便宜她了!就该千刀万剐!”
“废铁疙瘩终于要被处理掉了,宗门清净了!”
“看她的血,暗红色的,带着铁锈味,果然是个怪物!”
凌绝的意识在剧痛和极致的冰冷中沉浮。身体的伤痛早已麻木,但心口那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捅穿的窟窿,却在汩汩地流淌着比血液更冷的绝望。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像一块真正的、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废铁。那些恶毒的言语如同隔着一层水幕传来,模糊不清。她只看到慕清寒那月白的背影,在前方不远处,随着押送的队伍移动,一次都没有回头。
终于,她被人粗暴地拖到了葬剑渊的边缘。
狂暴的煞气如同实质的刀锋,扑面而来,切割着她裸露的皮肤,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留下细密的血痕。深渊之下,万剑悲鸣的呜咽声清晰可闻,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毁灭气息,仿佛地狱张开的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孙长老站在崖边,面色冷酷,毫无怜悯,如同宣判一件垃圾的归宿:“废物,这就是你的归宿!下去向那些残剑忏悔吧!”
一名执事弟子狞笑着,运足力气,狠狠一脚踹在凌绝的腰眼!同时,另一名执事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啊——!”
失重感瞬间传来!冰冷的罡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身体、她的头发!凌绝像一块被抛弃的石头,朝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
无边的黑暗迅速吞噬了头顶最后一丝天光!
彻骨的寒意和毁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坠落!无止境的坠落!向着死亡!向着地狱!向着那万剑悲鸣的深渊之底!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坠落与毁灭之中,就在凌绝的意识即将被剧痛、寒冷和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
她体内那沉寂了十五年、锈死如顽铁般的“绝剑脉”,却如同被这深渊的气息彻底点燃、唤醒!那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烈的震颤!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轰鸣在她体内爆发!不再是细微的错觉,而是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在深渊中苏醒!一股疯狂的、饥渴的、仿佛游子归家般的共鸣,在她锈死的经脉中疯狂奔涌!
深渊之下,那狂暴混乱、充满了无尽怨念与毁灭的煞气,此刻在她感知中,不再是致命的毒药,而变成了…甘甜的琼浆!致命的诱惑!她的身体,她的灵魂,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啸——渴望!
她锈死的经脉,在这狂暴煞气的冲击下,非但没有像预料中那样瞬间崩溃,反而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贪婪地、疯狂地试图汲取这毁灭性的力量!丝丝缕缕冰冷暴戾的气息,竟真的穿透了那层层的“锈锁”,渗入了她濒临破碎的身体!
“嗬…嗬…”凌绝在急速下坠的狂风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鸣。她的眼睛在极致的黑暗中,猛地睁大!瞳孔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又无比顽强的、如同淬火寒星般的火星,被这深渊的煞气与体内的剧变,硬生生地…点燃了!
黑暗,成了唯一的底色。
坠落,成了永恒的姿态。
但在那生锈的铁骨深处,在毁灭的深渊怀抱里,名为凌绝的意志,在绝望的灰烬中,第一次迸发出微弱却执拗的反抗光芒。
好的,这是一段聚焦于“锈剑新生”的虐心描写,着力刻画凌绝在深渊之底承受的非人痛苦、精神的绝望挣扎以及那在毁灭中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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