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天空时,圆月已悄然悬在酒店露台的栏杆上,清辉淌进套房,给冷调的家具镀上了层柔光,也模糊了白日里泾渭分明的界限。
秦凌推开房门时,手里拎着的食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刚从剧组聚餐脱身,申导还在酒桌上拍着他的肩膀说“尹一那小子得靠你多带带”,他嘴上应着,脚下却没停,比预定时间早了整整四十分钟。
套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只有浴室方向传来持续的水流声,隔着磨砂玻璃透出朦胧的光晕。
他把食盒轻轻放在餐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清甜馥郁的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温柔地驱散了室内的清冷。
是那碗桂花糯米藕,他特意叮嘱老板多加了两勺浓稠的现熬桂花蜜。
就在这时,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
尹一裹着件宽大的白色浴袍走出来,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蜿蜒向下,没入松垮的领口深处,令人遐想。
蒸腾的水汽柔和了他惯常的清冷棱角,平日里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被氤氲得模糊不清,露出线条流畅柔和的肩线,整个人透着卸下防备后的慵懒。
“秦老师回来了。”尹一的声音还带着刚沐浴完的喑哑,手里攥着条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我选了左边的房间,浴室……”
“闻到香味了吗?”秦凌赶忙转移注意力,打断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你晚饭吃了没?”
尹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碗晶莹剔透的糯米藕吸引。
琥珀色的糖浆均匀地包裹着藕段,上面细碎的金黄桂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耳廓在水汽的余温里染上一层薄红:“其实不用麻烦的,我助理准备了轻食。”
“尝尝看?”秦凌已经拿起小碗,细致地盛了一份递过去,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这家店的老字号招牌,据说院子里的桂花树有年头了,蜜糖也是自家熬的,甜得很清爽,不会腻人。”
尹一迟疑了两秒,终究抵不过那熟悉香气的诱惑,伸手接了过来,温热的瓷碗熨帖着微凉的掌心。
那股桂花甜香钻入鼻腔的刹那,遥远的记忆倏然被唤醒。
是小时候躲在奶奶家窄小的后院里,老桂花树巨大的树荫投在斑驳的青砖地上,空气里弥漫着同样的馨香,奶奶粗糙温暖的手掌会塞给他一块刚蒸好带着余温的桂花糕……
第一勺入口,软糯的藕段和清甜的桂花蜜在舌尖化开,那恰到好处的甜意像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味蕾。
他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秦凌坐在他对面,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那份,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他沾了点糖浆,显得格外润泽的唇角。
“很好吃。”尹一咽下食物,声音比刚才更轻软了些,带着回味,“谢谢秦老师。”
“喜欢就好。”秦凌这才拿起勺子,唇边漾开一丝满足的笑意,“看你似乎对桂花情有独钟?是特别喜欢这种香气?”
尹一用勺子轻轻拨弄着碗里剩下的藕段,眼神有些飘忽:
“小时候,有个很慈祥的老奶奶,街坊都叫她桂花奶奶。她自己院子里就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秋天落花的时候,金灿灿铺满一地。她会把干净的花瓣收集起来,做桂花糕、酿桂花蜜……”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怕惊扰了那段褪色的时光,“很甜。后来,就很少吃到了。”
秦凌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他看着尹一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仿佛也沾着一点旧日的露水。
“真巧。”秦凌的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像怕惊飞停驻的蝴蝶,“我父母家的小院里也有两棵老桂树,是我出生那年种下的。每年九、十月开花的时候,那香气能飘满整条巷子。”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尹一,“到时候,我捡一罐最新鲜、最香的桂花送给你,你会收下吗?”
尹一猛地抬头,撞进他温和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温暖的善意,像极了记忆里初遇奶奶时递给他糕点时的眼神。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把最后一块藕段塞进嘴里,含糊地应道:“……嗯,会收的。”
耳尖的红晕却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夜里九点多,套房里一片寂静。尹一在自己房间里小声哼歌,调子很轻,是新专辑中的一首。他轻轻打开房门,准备去客厅倒杯水。
脚步刚迈出去,视线就落在了门边,一杯温水静静地立在地毯上,杯壁还氤氲着温热的水汽。
尹一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立刻噤声,懊恼地抿紧了唇。肯定是自己刚才哼歌声音太大,吵到隔壁的秦老师了。
对方不仅没责怪,还体贴地送了水来提醒。
秦老师可真是个好人。他端起水杯,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度,看来还是早点睡吧。
拍戏的准备总是忙碌而有序。现场,工作人员们穿梭其中,人声鼎沸。很快,开机仪式和拍定妆照结束后,就迎来了尹一至关重要的一场戏——《雨夜》
片场人工制造的暴雨倾盆而下,比剧本里描写的更加猛烈冰冷。
尹一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冰冷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俊美的脸,只露出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当道具冷箭噗地一声射进他胸口,特制血包瞬间炸开,模拟的冲击力让他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掐紧掌心,试图从真实的疼痛里感出冬青濒死的感觉。
“卡!”申导的怒吼再次响起,“尹一,你那眼神是要杀了谁吗?你们是在逃命,不是在打架!重来!”
寒露浸骨,夜雨如织。
黑沉沉的树林里,马蹄声碎如擂鼓,踏破雨幕惊起满林寒雀。
黑衣少年伏身护着身前稚子,半张银面具在闪电中泛着冷光,只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如弦上之箭。
他肩上、肋下已中数箭,箭羽在疾驰中簌簌发抖,血水混着雨水顺着衣摆淌下,在马腹下拖出长长的红痕,却仍扬鞭不止。
那马早已口吐白沫,四蹄踉跄,却被主人催得如离弦之箭,疯了般往前冲。
身后的追兵骂声、马蹄声、弓弦震颤声如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而另一边亲王府内,烛火被怒风卷得狂舞。乌尔连一掌拍在案几,青玉镇纸崩飞三尺,溅起的茶盏碎片划破了侍立者的脸颊。
“废物!”
他猩红着眼踹翻鎏金熏笼,“一个八岁稚子,带着个半死的护卫,你们都追不到?”
阶下侍卫齐刷刷叩首,额头撞得青砖咚咚作响,血珠渗出来也不敢抬眼:“主上息怒!那护卫身手诡异,似是……似是宫里的死士路数!”
“死士?”乌尔连冷笑一声,指节捏得发白,“天皇老子的人护着他,今夜也得把那孽种的人头给我拎回来!”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光映着他狰狞的脸,“这是皇后的懿旨!追!天涯海角也要追!办不成事,你们的项上人头,就替那孽种!”
“喏!”侍卫们膝行后退,靴底擦过地砖的声响里,满是濒死的惊惧。
雨更急了,像无数冰针往人骨头里钻。
“冬青!停下!停下啊!”李蛰的哭喊早被雨水呛得变了调,小手死死攥着。
少年染血的衣襟,指节泛白。他眼睁睁看着一支又一支冷箭穿透少年的肩胛,箭羽震颤的声响里,少年却只闷哼一声,反而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的孩子箍得更紧,用自己残破的身躯筑起最后的屏障。
“驾——!” 少年的嘶吼已气若游丝,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鞭子再次狠狠抽下!
那马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长嘶,前蹄猛地腾空,随即在泥泞中轰然栽倒,巨大的惯性将两人狠狠甩飞出去!
少年滚落在泥地里,银面具磕在石头上裂了道缝,露出的半张脸白如纸,血沫从唇角不断涌出。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刚撑住地面,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的血染红了身前的野草。
“冬青!”李蛰连滚带爬扑过去,小手抚上少年的脸,雨水混着泪水让他睁不开眼,“你看看我!冬青!”
冬青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早已模糊涣散,却凭着最后的本能,执拗地望向西方,追兵袭来的方向。
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在呕血:“殿……殿下……往东……找林守成……只有他……可信……”
“我不——!” 李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手拼命去拽少年沉重的胳膊,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
“我要带你走!我们说好一起去衍国的!你说过要教我射箭的!你说话不算数!”
“太……累赘……” 少年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更多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咙,眼神开始失焦,“他们……要来了……快……走……”
最后一个字几乎只剩气音。
“你不是累赘!” 李蛰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哭喊变成了困兽般的嘶吼,“你是我亲人!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要一个人!爹不要我了,娘不在了……你不能也丢下我!你不能——!”
他猛地转过身,用稚嫩的肩膀顶住少年毫无知觉的身体,咬着牙,憋红了脸,用尽全力想把对方背起来!
可他小小的身躯如何承受得住?刚把人架离地面一点,就被那沉重的分量压得膝盖一软,狠狠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少年已经没了声息。
李蛰咬着牙,用尽全力把人往上托了托。稚肩被压得咯吱作响,每走一步,脚下的泥沼都要吞掉半个脚掌。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感觉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像在敲他的天灵盖。
雨水灌进他的口鼻,冷得他浑身发僵。
他拖着身后毫无声息的少年,看着漫天雨幕里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冬青……你醒醒……看看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变成无意识的,执拗的呓语,“我们快到了……就快到了……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的……你答应过的……”
就在他的膝盖即将彻底垮掉,眼前阵阵发黑时,雨幕尽头忽然亮起一点微光。
是间猎屋。
昏黄的灯火在风雨中摇曳,像濒死之人最后一口气,微弱,却足以让李蛰眼中猛地迸出点什么。
那点光里,有他不敢奢望的活下去的可能,也有他抓不住即将熄灭的温度。
他咬紧牙关,把少年又往上托了托,一步,又一步,朝着那点光挪去。
泥地里的血痕,拖得越来越长。
场记板啪的一打,各处的灯光高高举起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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