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的喧嚣彻底沉寂下来。
尹一独自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初雪，它们无声地覆盖着庭院里精心修剪过的枯枝，将整个世界装点成一片单调而洁净的白。
“少爷，”声音轻轻在门外响起，打破了一室死寂，“宾客们送的礼物，都整理好放在书房了。您要去看一眼吗？”
尹一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对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毫无兴趣，无非是又一些珠宝、名表、或是迎合他身份的昂贵摆设，只不过利益往来罢了。
他在窗前又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麻木，才缓缓转身，走向书房。
书房中央的长桌上，果然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盒，琳琅满目。尹一的目光意兴阑珊地扫过，正准备离开，却忽然被角落里的一个箱子吸引了视线。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绿色纸箱，纸皮上还沾着点运输时的灰，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混在一堆爱马仕橙和蒂芙尼蓝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
但箱子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潇洒不羁的字迹，却让尹一心跳加速——
[其他情侣有的，我们一一也要有。
一岁一礼。]
落款只有一个字：秦。
尹一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伸向那张便签纸，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
他几乎能想象出秦凌写下这些话时的样子。一定是眉眼带笑，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美好都捧到他面前的认真。
如果他此时在场，肯定会叽叽喳喳地拿着手机，非要拍下他拆礼物的每一个表情，然后得意地问：“宝宝，我是不是世界上最棒的男朋友？”
可是……他不在，他被他亲手推开了。
尹一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纸箱的胶带。
箱子里面，没有昂贵的logo。每一个礼物，都被仔细地用印着蜡笔小新图案的包装纸包裹着，上面还贴着小标签，标注着年龄。
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淹没了他，他像是即将打开一个装载着甜蜜与极致痛苦的潘多拉魔盒。
他拿起最上面的那个，标签上写着“1岁”。
拆开蜡笔小新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羊布娃娃，绒毛是奶白色的，捏起来软得像云朵，脖子上系着一个精致的银色铃铛。
里面还有一张小卡片，是秦凌的字迹：[我们一一出生啦！愿世界一切的美好与温柔奔赴于你！这只小羊陪你睡觉，以后黑夜里就有小伙伴啦。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晕开了墨迹。
他颤抖着拿起下一个。
“2岁”：一个蜡笔小新模型，是绝版的春日部防卫队款。[一一有玩具啦！是你最喜欢的小新，以后要天天开心，不能随便哭鼻子哦。（哭鼻子也没关系，有我在）]
“3岁”：一套柔软的小羊连体睡衣。[刚好和我们的拖鞋配套。
“4岁”：几双印着卡通图案的袜子。[宝宝要好好学穿袜子哦。不过没关系，等你遇到我以后，我每天都帮你穿。]
“5岁”：一盒包装精致的大白兔奶糖。[一一上幼儿园啦！大白兔批发商又来了，拿去交好朋友吧，不过最甜的只能留给我哦]
“6岁”：一双纯白色，皮质柔软的小皮鞋，款式经典又精致。[之前听你说小时候羡慕别人有漂亮鞋子，现在我们一一也有啦！以后我们一一会有穿不完的漂亮鞋子！]
“7岁”：一个智能电子手表。[上小学啦！这个手表可以定位、测心率。我要时刻关注我们一一的身体健康！]
真好啊，小时候真是这样的那该多好，看着这些，那些糟糕的记忆也逐渐被取代，用奶糖交了好多朋友，没有穿着会流血的鞋子，学校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8岁”：一盒复杂的乐高模型。[从小就锻炼脑力的一一好聪明的，这个肯定难不倒你！不过我更希望我们能一起拼。]
“9岁”：一个绿色的电动牙刷。[吃完糖要记得刷牙，不然会蛀牙的！还是你最喜欢的绿色。]
“10岁”：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金黄干燥的桂花，密封得极好。
[宝宝说想念奶奶做的桂花糕。这罐桂花是我求我妈在老家院子里捡的，最新鲜最香的时候晾干的。其实……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早就把我们的事告诉家里人了。他们都很喜欢你，我妈还说，想早点见见你。]
尹一的视线彻底模糊了。
他一件件地拆下去，泣不成声。
每一样礼物，都普通却又珍贵到无以复加。它们跨越了时间的鸿沟，精心地填补着他生命中每一个秦凌未能参与的空白。
护手霜（练琴也不要忘了保护好手哦）、绝版唱片（你提过一次的那张，我淘了好久呢）、拍立得相机（记录我们以后每一个瞬间）……
直到——“18岁”。
这一年，礼物是一本厚厚的手工相册。
尹一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是他18岁生日会的照片，穿着白色礼服，往后翻，有他第一次演唱会的紧张模样，有他拿到第一个奖项时眼底的泪光，都是之前他在秦凌相册翻到的那些照片。
现在，照片又增加了许多，有他睡着时毫无防备的侧脸，有他吃到好吃的东西时满足地眯起眼……
更多的是他们的合照。在《天下》剧组的打闹，在酒店套房里包饺子，他们脸上都沾着面粉，傻乎乎的。在夜边街头分享一支冰淇淋，在路边一起捡的落叶……
每一张照片旁边，都贴着秦凌写的备注，记录着当时的情景和他的心情。
第一张照片旁边写着：[这一年，是我们故事的开始。我很庆幸能遇见你。]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尹一，二十一岁之前的每一天，我都想陪你重新度过。二十一岁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想亲自参与。]
箱子最底下，安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本略显陈旧，牛皮封面的日记本。扉页写着——《一见钟情》。
旁边，是一个丝绒盒子。
尹一几乎没有勇气打开那本日记。他只是翻开第一页，看到那个日期，是远在他认识秦凌之前，上面写着他第一次见他时的心动，字里行间是一个完全陌生，小心翼翼的秦凌。
他在杀青那日写道：［我们拥有一个盛大的夏天，亲爱的，不要害怕这短暂的分离。夏天周而复始，而我们终将重逢，我时刻期待着。］
尹一喃喃道：“可是，秦凌，你没有告诉我，这次离别，我们还会重逢吗？”
而那个丝绒盒子，他深吸一口气，打开。
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却无比精致的铂金戒指，内圈刻着“Q&Y”，是他们名字的首字母，摸上去有细细的纹路。
还有一张卡片：［想写的内容很多，而纸短情长，不如我亲口说于你听。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哽咽从尹一喉咙里溢出。
他再也支撑不住，抱着那本相册和戒指，瘫坐在地毯上，全世界的海水都在他心中翻涌。
他不是小声啜泣，而是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般，放声痛哭，哭得浑身颤抖，喘不过气。
心疼得像要被撕裂开。
他后悔了。
时间并不会淡忘一切，反而会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亲手弄丢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弥补他所有遗憾，会把他宠回小孩，会把他规划进漫长未来的人。
就在他哭得几乎脱力时，窗外漆黑的夜空中，突然毫无预兆地绽放开来一簇巨大而绚烂的烟花！
金色的流火划破夜空，如同最绚丽的乐章骤然响起，紧接着，更多的烟花竞相绽放，形态各异，璀璨夺目，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幕。
毫无疑问，那是一场私人的，盛大无比的烟花秀。
最后，所有烟花渐渐散去，唯有一行由点点光芒组成的字，短暂地停留在夜空之中：
生日快乐，我的唯一。
烟花的光芒透过窗户，明明灭灭地映在尹一泪流满面的脸上。
他怔怔地望着那行字，直到它们也如流星般消散在夜色里。
世界重归寂静，仿佛一场盛大幻觉。
只有怀里冰凉的相册和戒指，以及满地承载着二十一年心意的礼物，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尹一蜷缩起来，将那只小羊布娃娃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心疼他独自准备这一切时的心情。
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温度，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一切。
“对不起……秦凌……对不起……”他一遍遍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生日快乐，秦凌。”
在这场盛大无声的告白面前，他那短暂的反抗，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不值得。
初雪还在落，落在窗台上，堆起薄薄的一层。他又一次弄丢了他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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