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苏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是个伟岸高大到不近人情的形象,他心中有尊敬崇拜,但也有不理解和抗拒,而且这种矛盾会随着时间推移,世事变迁而越发激烈,只是此时此刻他尚且没有意识到而已。
从嬴政口中得知更为详细的未来,扶苏对父亲多了一重理解,且心中有着微妙的情绪翻涌:坦白,本就是一种示弱。因为自己无力独自解决问题,所以才会需要他人的理解和帮助。终于,他不似人类如神威严的父亲,承认了自己或许有错,也隐晦流露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我需要你理解我”的意思。
对扶苏这样在父亲阴影中长大的孩子而言,毫无疑问这种反应是他对父子关系最深的需求和渴望。
嬴政让扶苏对所知的一切保密,扶苏立刻答应,见他露出疲乏的神色,不由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这才告辞离去。
次日,更新后的农家乐正式营业,闻蘋的邀请函雪花儿一样飞了出来。扶苏、元嫚等人赫然在列,基本都是系统随机摇出来的人选,上到嬴政本人,下到五大夫,每次入住每人需缴纳金半斤。
这时候的金指的是铜,半斤属于一个有点奢侈但绝对值得的区间,是系统协助下的定价。
嬴政反正是不知道闻蘋要钱做什么,不过他心里猜测或许是惩罚的一部分,因此大手一挥,承担了子女和爵位较低者的入场费——虽然一次半次的收入不多,但想也知道细水长流下来,也会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他作为父亲给自己的子女买单是正常,作为君主体贴一下那些可能出不起钱但名列榜上的臣子是宽仁,给李斯等人买单他图什么?
但话说回来,嬴政其实没打算杀李斯。有些人就是这样,本身是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面对不同的上司都能爬上来,视上司决定自己的上限和下限。李斯好用是很好用的,要是把他杀了嬴政会觉得可惜,但是他也绝不可能再给李斯当丞相的机会。
李斯现在还只是廷尉,但他想做丞相很久了,嬴政就要让他看得到吃不到,然后死命地压榨他,把他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挤出来。
至于赵高……嬴政深觉嫌恶。赵高本身以熟读律令被他赏识,从而得到中车府令这个位卑而权重的官职,还被派去给胡亥讲解律法,他是如何回报嬴政的?用谋逆,篡位,利用皇帝的儿子!
嬴政还没从泰山回来,就找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把赵高给杀了。这也是胡亥惊骇莫名,诚恳请罪的原因之一。
不过,闻蘋知道胡亥还没死,顺便给他发了封邀请函,好刷一下系统的历史名人成就。
……无论恶名骂名,胡亥毕竟也算是有名。
此举正合嬴政之意,因此进去的时候不仅带了一大堆公文和协助处理的人员,还把胡亥也带在了身边。胡亥不知父亲之意,但却天然有着小动物的警觉,很会看脸色地保持低调谨慎。
农家乐里,闻蘋推出了炒货,有不同的搭配组合和大小包装,按需取用,不许浪费,餐厅和各处的菜谱也都进行了节令型更新,农田什么的都在进行收割,晒秋,存储,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自从司农等人肯定了农家乐里的耕种方式很新鲜也很有道理之后,嬴政对这些事也有着浓厚的兴趣,特意带着专业人士和重臣去参观。古代国家,大事唯戎与祀,但这两件事都建立在农桑上,鼓励耕作,关注农业,一直是国家政府和首脑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闻蘋被迫陪同参观,满脸写着不关心,也根本不参与他们的谈话。这倒是无人介意,毕竟神仙嘛,愿意给他们参观已经是他们赚了。
农家乐的田地还挺平整的,这一波收获的主要是小麦和玉米,还有各种萝卜等根茎类蔬菜。一年四季这里也不会空着,收割后就会立刻播种越冬作物,用的也都是现代化的大型农用机械。
这部分大秦估计是无法仿制,工具的问题是一条科技树链条,从没有能够单独产出的可能。一辆拖拉机,背后就是整个重工业体系,大秦站在开蒙的学堂前,只是提早看到了未来仙境般美好的景象,美好的生活还是要用双手来创造。
闻蘋在一众秦朝人的惊叹赞美中颇感无聊,干脆从筐里掏了根比手掌长,一手差不多正好拿捏的大胡萝卜出来,搓掉湿润的黑土,到水龙头下面洗干净。正准备生吃,她忽然发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明里暗里的围观自己。
她动作顿了顿,咔嚓把一根胡萝卜折成了两段,把更甜水分更足的那头留给自己,剩下一半递给了始皇:“尝尝看,生吃也好吃、”
来过农家乐的人都从各种凉菜、炖汤里见过这东西了,嬴政也就随和地接了过来,学着闻蘋啃着吃。
闻蘋又看向其余人:“想吃的自己拿,自己洗。”
这里面许多人从生下来就没干过这么接地气的事儿,但看着嬴政都为难中自暴自弃地张嘴啃萝卜了,他们还矜持什么?于是众人暂时中断了讨论学习,排队过去拿胡萝卜。没吃过的不敢拿大个儿的,怕吃不完显得不礼貌,吃过的倒是从容。
这年头甜味难得,不喜欢胡萝卜的人就是少数,一群人兔子一样啃着胡萝卜,看全自动化机械采收,打包,装箱,运输,全程只需要几个人就可以料理这么大一块地,都是十分意动。
闻蘋看在眼里,不由认为自己还是有义务打断他们的美梦的:“别想了,短时间内想做出这种机械是不可能的。”
嬴政不以为忤,握着胡萝卜拱拱手:“愿闻其详。”
闻蘋道:“你只看见一整个庞然大物,却不知它能运使自如也是由诸多小部件组成,且不说这些小部件铸造的工艺要求本就极高,只一个难题就会卡住你:铸造这些小部件的也是十分精密,错一丝一厘都不行的机器。追根溯源,想要一台拖拉机,就得从源头开始制造,这其中需要的投入足可以把整个大秦烧干。与其寄希望于照搬机械,不若从你们现有的工具开始改进。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步步踏实,才能走得长远。”
她说得直白,嬴政陷入了沉思。成本太过高昂的话,大秦确实负担不起,现在他能够调动的资源有限,如何大面积推广闻蘋这里的新粮种就是一项大工程,兴修水利,改进鼓励农桑的政策……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怎么挤都挤不出来资源点工业树。
实际上别说钢铁农具,现在阡陌里劳作的农人能有个青铜农具就很不错了,用木质石质农具的也不在少数。趁早研究透闻蘋传下的冶炼之道,找到更多矿藏,普及铁质用具,能做到这十二个字,都算是嬴政的伟大政绩一件。
想通了这些,嬴政立刻打起了精神:“多谢元君指点。”
现实毕竟不是爽文,从没有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就能从封建社会初期进化到工业社会的可能。幸运的是嬴政得到了一个窥见未来,追赶未来的机会,也是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参观完了农田,众人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闻蘋问道:“听说秦皇携带了不少公文进来?也是,虽然要劳逸结合,却不能荒废了正事。正好,我在你那处修了一间会议室,门外还有一个餐厅,应该还算方便?”
农家乐由于集中,而且容纳人流量的方式和现在通用的不太一样,所以可以更有效率更方便。嬴政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把公事挪进来——而且在这里他的安全也得到了很大保障。
会议室和餐厅这两个名词都简洁易懂,嬴政理解起来没有障碍。他本就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模式,好无障碍地在度假胜地卷起来,这安排正合他的心意。因为已经有了一定信任,嬴政还没看到会议室和餐厅的具体模样便提前致谢:“元君洞察人意,政最需要的就是这些!多谢费心!”
听到这番对话的群臣脸上表情各异。
有的惊恐:这种事情不要啊陛下!不是说好享受人间仙境来的吗?!
有的窃喜:卷!卷起来!偷偷超越所有人的机会来了!
还有的麻木:呵!这班将来要上一辈子,早就习惯了捏!
闻蘋又道:“不必客气,我来人间一趟,总要留下一些东西。秦皇想要学习拼音吗?这是一种文字的解读方式,学会后,你或许会有更多收获。”
她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只是现在才有机会提起。拼音,这可是扫盲的利器啊!二十六个字母,千变万化,足够用了!
嬴政一听,悚然一惊。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知识的重要和敏感,闻蘋又从来不会夸大其词,因此嬴政几乎是立刻就把此事看得很严重,一口答应:“政愿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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