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敢再看台下的人，他的嘴唇不住颤抖，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的眼神投向那红衣男子，似乎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可他能说的话早在那雨夜便已吐尽，而赵砚舟也早已给了他答案。
赵砚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烂泥一般的男人，撑在木栏前，笑着问道。
“本官相信许姑娘，这世上鬼怪再神通广大，但绝不可能有能借尸还魂到像许姑娘这般生动的存在，更何况这偶戏精妙绝伦，想必也不是一些灵智早失的鬼怪可以表演的。”赵砚舟说着，抬手，缓缓鼓起了掌。
“谢大人信任，不过民女不过使了些取巧的法子，用了木轮和齿轮机关来操纵纸偶，算不上传统偶戏，倒是让您见笑了。”许知微谦虚到，嘴角却有些抽搐。
“大人……这，这许家娘子绝对没想象那么简单啊。”一旁的李老汉走过来低声道，又看了看地上的老大，不由皱了皱眉。
“你在教本官做事？”赵砚舟冷冷瞥了他一眼，未等李老汉回答，立马向下吩咐到：
“祈福仪式继续——”随后目光又看向许知微。
女子行了个礼，正打算跑路，却被制止。
“许姑娘经刚刚那一遭，不妨来本官身旁落座，一起参加祈福仪式，去去晦气。”
许知微内心翻了个白眼，暗骂对方这是不肯放过自己啊！说好相信呢？
心里想着，脸上却挂着微笑，缓步走上楼梯，站在了男人身旁。
每走一步，许知微总觉得自己的影子在不停的晃动，仿佛下一秒里面的鬼怪便要突破束缚。她不经掐了把汗，心下忐忑起来，暗暗祈祷祈福仪式不要露出破绽。
一队僧侣吟唱着佛经，咚咚的木鱼声令众人安静下来，他们闭着双眼，低头，念着祈福的话。
保佑百姓安康——
保佑五谷丰登——
……
不少人有样学样，双手合十，虔诚的跟着唱诵。夜色深深，吟唱声在山间回荡，惊起了丛丛飞鸟。
许知微也闭上了眼睛，她从不相信什么神仙保佑，但眼下她不知为何头晕的厉害，眼前的场景不断扭曲。
她好像闻到了海风的味道，一个荒谬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其实自己从未离开那片囚笼，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濒死前的幻境罢了，上天，怎会给自己两次机会呢？
吟诵声在她耳边越来越大，她甚至快撑不住身子，只能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蔓延开来，这才清醒不少，这是发现自己的肩膀处，似乎有一双手在搀扶。
许知微吓的一个激灵，眼神顿时寻找起来，发现赵砚舟站在前方，冷脸看着台下的僧人，手轻轻抚摸着腰上的佩剑，面上无喜无悲，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她心下这才稍安，轻轻撇头，看到顾潮生站在暗处，稳着她的身子。
二人目光交汇，却一字未说。
许知微微微低着头，双手死死相抵在一起，甚至发起抖来，但脸上却看不出神色，她内心突突直跳，一方面她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现在这种样子，另一方面她止不住怀疑身后的男人究竟抱着什么居心现在出现……
好在祈福仪式顺利结束，顾潮生缓缓陷入影子中，这时赵砚舟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般想起来身后的自己。
“啊，刚刚倒是我冷落了许姑娘。”他回头看了许知微一眼，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转头，“此次主持的僧弥都是来自青崖山的高僧，平日不常出山，今日才有幸得诸位高僧降福，实在是荣幸至极。”
说着，赵砚舟双手合十，朝楼下僧人们轻轻一拜。
“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民女便先行告退了……”许知微盈盈一拜，男人笑着看着她，画风却又突然一转，“不过这老大——”
她看向一边的老大，此刻他口吐白沫，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真空圈，哪怕现在也无人敢上前搀扶。
“实不相瞒，民女几日前家中曾闯入过一陌生男子，待我梳妆之时突然跳出大喊什么‘鬼怪’‘死人’的晦气话……再加上刚刚那些奇怪的指控……”
许知微面露不忍，抚胸偏过头去。
“到底是乡里乡亲，大人认识这高僧，还请帮忙看看这老大是不是遇了什么邪祟。”
赵砚舟听罢，眼睛转了转，说到：“姑娘说的，有理。来人，把他架起来带走。”
男人话语刚落，许知微掩面匆匆下楼，生怕多一秒便露馅了。
“姑娘留步——”就在她逃命般朝家奔去的时候，一声陌生的男声响起。
许知微快崩溃了，她现在就好像特别想上厕所的人，却被堵在厕所前不让进去，身下的影子从刚开始就明显感觉快控制不住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强装镇定转过头来，发现竟然是赵砚舟身边的一个侍从。
陶福生面无表情地传话：“大人说，姑娘的表演属实精彩，那白蛇的遭遇他十分同情，只可惜人形已毁，不知道能不能将那白蛇纸偶赠给他留个纪念？”
许知微顾不得那么多，立马同意，她将白蛇纸偶立马塞进对方手里，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生怕再多待一秒，又要发生什么变故。
男人似乎还想喊住对方说些什么，但女人早就跑远了，只好作罢，掂量着手里的纸偶，那纸偶做的实在逼真，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摸到一个个竹节的突起，再往下却发现了奇怪之处，轻咦了一声。
黑黝黝的群山逐渐向远处奔去，女人的身影仿佛鬼魅，在山林间穿梭，仔细听来，竟然还有尖细的鬼叫声从她身上传来。
彭——门被重重关起，许知微扶着门跪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打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直到门关起的一瞬，屋内瞬间陷入黑暗，紧接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来，一道道鬼影冒出，身上斑驳的印记好似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顾潮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白的快连鬼色都没了，只能撑着地板踉跄着站起，将手放在鬼怪们受伤的地方，惨叫声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最后他走到了女子面前，半跪下来。
许知微浑身使不上劲，现在死鱼般挂在门板上，感受到别人的注视勉强抬起头来，发现对方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
“万两黄金……你要是敢食言——”她咬着牙几乎是从血肉里挤出来的说道。
“我就跟你同归于尽！”说完头往后重重一靠，彻底昏了过去。
顾潮生心里五味杂陈，他将许知微抱起放在了床上，内心开始反问自己，让面前的人掺合尽自己的事情，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并没有询问过眼前的所有人和鬼，愿不愿意帮助自己，他用威逼，用利诱，迫使别人和他一同陷入到危险中，对别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屋外悉悉索索又传来了响动，他顿时警觉起来，原来是又要下雨了，他现在身体也疼得厉害，但还是站起来，将窗户关了起来。可就在他抬手的一瞬，他的目光锁定在他衣袖口处的一个花纹上，身体顿时如遭雷击。
他袖口上的花纹，竟然和那些僧人衣服上的纹饰别无二致。
顾潮生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此刻她身上的死气更甚，在他眼中，已经几乎和一具尸体没有区别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告诉他面前躺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或许自己该离开了，他不能再连累其他人了，他做下决定，待许知微醒后，便离开这里。
小道如蛇，蜿蜒向前，红轿子里，男子把玩着手里的白蛇纸偶，白蛇的头已经被拧了下来，此刻舌头上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男子。
赵砚舟看向纸偶的内部，随便扒拉了两下，支撑的竹子顿时崩裂开来，一点都不稳当。
“奇了怪了你说！”他声音懒洋洋的，“你说这台上活灵活现的纸偶，怎么里面的竹节歪七扭八的，连外面的纸皮都没贴上，好像这纸偶是凭空变出来后随便插了几根竹子进去呢？”
“大人也觉得不对？”陶福生立马回到。
“不对的哪只这点啊。”男人随便提了提白蛇身上绑着的细线，松松垮垮的，甚至没有绑在竹节处，再怎么操纵，也断断不可能让白蛇像在舞台上那般灵活的游动。
“那许家姑娘浑身都是疑点，大人为何不带走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么个怪事，恐怕和那件事情有关啊！”
赵砚舟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止住对方越来越大的声音。拇指翘起指了指队伍后边压着的人，笑着说道。
“村民老大邪祟入身，考虑事关重大待会钦天监进一步调查，有他在，事情不就能交差了吗？”
他说着开心的哼起了小曲。陶福生一愣顿时反应过来，随后不禁感叹：“大人莫不是那夜便已经想好，要拿这人交差了。”
赵砚舟笑而不语，他却心下了然，难怪大人让自己去处理剩下的几个点灯人。但他又突然感觉不妥，转头又问：
“可是大人，我们随意交差，会不会对那件事情有什么影响啊？”他说着缩了缩脖子，因为红衣男人的表情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
“影响？我若带回那许姑娘，京城那真是要翻了天了，你觉得，现在京城里的那些老家伙折腾的起吗？”赵砚舟说着，眯了眯眼睛。
陶福生不敢再搭话，临了，又听见男人幽幽道。
“他们会自己送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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