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堰州城寂静得诡异。白日里喧嚣的水道此刻漆黑如墨,仅有的几盏灯笼在远处街角摇曳,将建筑黑影拉得老长。宵禁后的城市仿佛换了副面孔,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三更夜。
苏幕遮与凌沅悄无声息地跃出客栈窗户,如两片落叶般轻点水面,掠过数条水道,直往城南而去。为避免打草惊蛇,二人特意绕开主街,专挑僻静小巷穿行。
这里的夜晚和学宫差太多,说起来苏幕遮下山以后,多数都过得是这样的夜。
“那巡河卫的手势,确是巡河卫内部暗号无误。”凌沅低声道,声音在狭窄巷道中几不可闻,“但竖三指之意多变,可能是三更,也可能是三处地点,或三人同行。”
苏幕遮点头:“且去看看。若真是陷阱,也好过被动等待。”
如此说定,先往南去。
越往城南,建筑越发破败,水道也愈发污浊,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腥臭。这一带显然已被多数居民遗弃,许多房屋门窗破损,院内杂草丛生。
一个被世俗抛弃的地方,能够有她们想要的吗?
苏幕遮面无表情往前走,这些对她不算难以忍受,修身养性她哪一样都不输。
河神庙坐落在一处河道交汇的三角地带,庙前石阶直入水中。庙宇规模本应不小,如今却墙垣剥落,门楣上“河神庙”三字模糊难辨。庙门前的水面上漂浮着些许絮状物,在夜色中难以辨认。
“是祭品残渣。”凌沅俯身查看,“新鲜的。”
“你眼神真好。”苏幕遮惊奇了一下,又想到修士本就五感聪灵,眼睛好点也很正常。
河神庙外看空空如也,苏幕遮凝神感应:“庙内有微弱灵力波动,不止一人来过。”
二人交换眼神,默契地分头行动。凌沅自正门悄声潜入,苏幕遮则绕至庙后,自一扇破窗翻入。
庙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正殿中的河神像半边脸已坍塌,身上挂满蛛网。神案翻倒,香炉滚落在地,香灰洒了一地。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地面上几处明显的打斗痕迹——一道刀痕深深嵌入石柱,角落里有破碎的瓦片,还有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苏幕遮蹲下沾了点血迹捻了捻:“时间很紧,不超过两个时辰。”
凌沅在神像后方招手:“这里。”
神像背后,本应是墙壁的地方,赫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洞口边缘光滑,显是经常使用。
“密道。”苏幕遮挑眉,“看来那巡河卫是想引我们至此。”
凌沅指尖凝起一点灵光,率先步入密道。苏幕遮紧随其后,手中已握住拦光。
密道初时狭窄,越走越宽,石壁上也渐渐有了人工雕琢的痕迹。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苏幕遮觉得这味道熟悉,狠狠吸了两口。
凌沅道:“别吸,是霉味。”
“啊……”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中央有一池幽深的水潭,水面无波,却散发着森森寒气。而水潭对面,矗立着一尊诡异的雕像。
那雕像半鸟半鱼,鸟首狰狞,利喙大张;鱼身布满鳞片,尾鳍却如鸟尾般散开。雕像材质非石非玉,在暗处泛着幽幽蓝光。最令人不适的是那雕像的眼睛,竟是两颗真实的眼球,在黑暗中仿佛活物般凝视着闯入者。
“这不是正统河神。”苏幕遮低声道。
“嗯。”凌沅似乎也很习惯了,走南闯北邪神见多了。
就在这时,水潭突然咕嘟冒泡。二人警觉后退,只见水面翻涌,一条黑影自水中缓缓升起,头大身子小,模样十分怪异。
它背对两人,在石洞中除了轮廓几乎看不清其他细节。
“师兄小心。”凌沅离雕像近,如果前面那东西有威胁,必然他先遭殃。
那黑影缓缓转身,前后几乎一样,黑乎乎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凌沅抿着嘴,右手微动,登时一阵亮光吊在洞穴正上方。
强光惊扰了下方的黑影,什么东西缓缓从黑影背面升腾起,“哗啦”一声抖开了。
亮出它漆黑的斗笠和油亮的鸟羽,那奇大无比的斗笠延伸出长长的帷幕。
“你们来了。”
鸟仙姑。
它斗笠下的影子依稀看得出女子的轮廓,但声音却十分尖锐难听,像夹着嗓子说话。
“我们……并不认识吧。”苏幕遮说。
“是呀。”鸟仙姑说,“今天我们第一次见,但我和你们一见如故。”
哪有一见如故的必要,苏幕遮心想。
“小心,它不对劲。”凌沅低声道,横剑于前,将苏幕遮隐隐护在身后。这个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鸟仙姑嘻嘻笑起来,发出一阵鸟类的叫声,但并不那么悦耳,叽叽喳喳的摩擦着,只让人觉得吵。
“真生分,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呀……”她神神叨叨地嘟囔,瑟缩在水潭里,巨大的斗笠左摇右晃。
“你什么意思?”苏幕遮眯起眼睛,她想自己确实是没见过鸟仙姑的,更不可能与她扯上关系。
“咕……嘻嘻,等会说吧,他们来了……”
一阵微光闪过。
几个巡河卫从水里跳出来,震出巨大的水花。想来已经埋伏很久。
“闪开!”凌沅喊。
不等苏幕遮有动作,巡河卫便提刀上前,苏幕遮观察到他们的刀很特殊,有两道深沟。
凌沅挥剑格挡,剑身与其中一柄刀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他剑法精妙,行云流水,每一次反击都恰到好处,仿佛能预判巡河卫的每一个动作。苏幕遮在一旁策应,剑光一出,吸引走其中两个人。
“小心他们的刀!”苏幕遮喊道,心中焦急。交手两下,她已经知道了这些巡河卫的水平,大多数都是金丹以下,不足为惧。只是他们的刀太特殊,要多加小心。
凌沅的剑招越来越快,剑身上泛起银白色光华,他还是游刃有余,对上这几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她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凌沅吸引,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怎么会呢?
凌沅的一招一式竟然和她有几分像,但她们并非师出同源,她也几乎没和凌沅一道练过剑。
难道是前几次交手被他学了去?瞧他招与招之间的衔接顺滑,显然已经融汇形神,招式的处理又有点像苏幕遮的习惯。
苏幕遮皱眉。
但他学这个干什么,放着自己熟悉的剑法不用,偏要学她的,效果减半还吃力不讨好。
说起来有点自恋,苏幕遮也觉得掩锋的剑法精妙又漂亮,别人向往是应该的,学就学去了。
那边凌沅已经把几个巡河卫都撂倒了,翻至苏幕遮身旁。
苏幕遮指着他背后,道:“你流血了。”原来是凌沅被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哦,可能是不小心划到了不要紧。”凌沅这么说。
“唉……你的血……你的剑……”
凌沅不甚在意地收了剑,走向鸟仙姑,一心想知道她的未尽之语,竟也没听见苏幕遮这句话。
“哦原来是这样。”鸟仙姑很喜欢这样没头没尾的来一句话,她旋身而起,凌沅走进多少她便后退多少。
“今天我的兴致被破坏了,你们改天再来吧。”
兴致……看着倒地的这几个巡河卫,苏幕遮莫名理解了她的无理要求,好吧,好在她此行是来解惑。
鸟仙姑点点头,跳入水里。
“我们也走吧。”凌沅一手叉着腰,久久凝视着鸟仙姑消失的方向,看着也不是放松的做派。
“你的剑法……怎么突然跟我这么像?”苏幕遮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凌沅屏气凝神,无语了好一会,“……巧合吧。”
“果真如此?”
“必然如此……”
苏幕遮呵呵两声,道:“我不信,掩锋剑法精妙……你是不是……”
她猜到了?
“特别想加入掩锋派,所以自己偷学我!”
她没有。
凌沅拍了拍额头,笑起来,唉声叹气,“是啊,如果我是掩锋的人就好了。”
苏幕遮又“呵呵”一下,有点可惜,“其实学宫也不赖啦……”说罢挑开话题,上去扒拉那些倒地的巡河卫,“都晕过去了,要审问吗?”
凌沅摇头,“不必,我看到那人留下的信息了,改日再来吧。”
“哪呢?”
凌沅指着一人的刀身。
原来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两行刀铭:明日三更,河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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