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一夜浅眠，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梳洗。
推开窗，堰州城笼罩在薄雾中，几艘早起的货船已开始装卸货物。若不是那些门口悬挂的驱邪符咒，这水乡晨景本该宁静美好。
她下楼时，凌沅已坐在大堂角落，面前摆着清粥小碟，正与掌柜低声交谈。见苏幕遮过来，掌柜礼貌地点头离去。
“打听出什么了？”苏幕遮坐下，毫不客气地盛了碗粥。
凌沅将剩下的小菜也一并推到她面前：“昨夜又有一人失踪，是碧水阁的一名杂役。”
苏幕遮动作一顿：“也是碧水阁？”
凌沅点头：“掌柜说巡河卫天未亮就来了人，嘱咐客栈旅客近日莫要夜间单独外出。”他顿了顿，“尤其是不要靠近水边。”
“看来我们得抓紧去碧水阁看看。”苏幕遮快速吃完早饭，放下碗筷，“现在就走？”
凌沅却改口摇头：“先不去碧水阁。我打听到昨日捞起一具尸体，暂放在城西义庄。据说形态诡异，巡河卫封锁了消息。”
苏幕遮会意，死人有时比活人说得更多。
二人离开客栈，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向城西行去。堰州街道依水而建，桥梁纵横，几乎每走一段就要过一座石桥。河水在脚下流淌，颜色深沉，看不清底下藏着什么。
沿途百姓大多面色凝重，偶有交谈也都压低了声音。
“恐慌比怪事本身传播得更快。”她轻声对凌沅说。
义庄是一处临河而建的孤零零院落，白墙黑瓦，门前两棵老槐树枝丫张狂地伸向天空。按理说这种建筑不该临水而建，但这在堰州似乎难以避免。
看守义庄的是个驼背老人，眼睛浑浊，说话带着浓重口音，他说的话苏幕遮听不太懂。凌沅递过几枚铜钱和一小壶酒，老人便颤巍巍地让他们进去了。
内部阴冷潮湿，停放着五六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最里间的台子上，单独停着一具，周围撒着一圈深色粉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是朱砂混着黑狗血，民间用来镇邪的。”凌沅低声道。
他轻轻掀开白布一角，苏幕遮倒吸一口冷气。
死者是个中年男子，面部扭曲，双眼圆睁，仿佛死前见到了极度恐怖的事物。他的皮肤从头到脚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黏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这就是昨天失踪那个？”苏幕遮皱眉，“但掌柜说这人才失踪一夜，按理说不该被泡成这样。”
凌沅点头，“就是他。”
苏幕遮“啊”了一声，在尸体前后左右翻看起来。
“凌沅，看这个。”她指着尸体被压着的背后。
凌沅俯身细看，面色渐渐凝重：“缺了一块皮肤。”
两人对视一眼，把尸体翻了个面。背后的伤口就裸露出来，不规则的边缘已经涨得发白，从里面深深露出一种浓重的水腥气。
正当二人专注检查时，义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凌沅迅速将尸体翻回来盖好白布，拉着苏幕遮闪到帘幕后的阴影中。
门被推开，进来两个身穿深蓝劲装的人，腰佩长刀，行动间悄无声息却气势逼人。
“巡河卫。”苏幕遮用气音说。
凌沅眨眨眼。
其中一人直接走向他们刚才检查的那具尸体，掀开白布看了看，对同伴说：“第三具了。统领说得对，必须尽快解决。”
“碧水阁那边施压很紧，大小姐还没找到，又丢了个杂役。”另一人声音压抑着怒火，“要我说，直接组织人手下河搜查，管它是什么妖孽，我就不信我们抓不住它！”
“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这东西狡猾得很，每次都从不同地方上岸……”先前那人忽然停住，警惕地看向四周，“有人来过。”
苏幕遮屏住呼吸。凌沅的手轻轻按在剑柄上。
巡河卫的人慢慢走向帘幕，手已按在刀柄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喊声：“队长！碧水阁出事了！”
两人立即转身快步离去。门被重重关上，脚步声渐远。
苏幕遮探出头确认人走了，才敢长舒一口气：“好险。”
凌沅却眉头紧锁：“碧水阁又出事了。我们得尽快过去。”
二人悄然离开义庄，朝着城东碧水阁方向走去。越靠近碧水阁，街道越发繁华，但行人脸上惶恐之色也更浓。
转过一个街角，碧水阁庞大的建筑群赫然出现在眼前。高墙深院，自有码头泊着数艘精美画舫。只是此刻华美的大门前围满了人，喧闹声中夹杂着哭泣。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在门前焦急地踱步，见到凌沅和苏幕遮气质不凡，主动上前询问：“二位是......”
凌沅取出一枚玉牌示意，“受人之托，前来协助寻找大小姐。”
天衍学宫的名头还算好用，管家眼睛一亮，连忙引他们入内：“原来是天衍学宫的贵客！请进请进！”
碧水阁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伟，廊桥连接各处建筑，底下是流动的活水，养着各色锦鲤。但此刻无人有暇欣赏景致，仆从们行色匆匆，在廊桥间穿行。
管家先带他们来到一处偏院小屋，自己去示意家主。
房间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最触目惊心的是地面，从床铺到门口，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清晰可见，仿佛有什么湿透的东西从床上爬下来，自行走出了门。
苏幕遮小心地用手指蹭了些，“噫，就是普通的河水。”
管家正好急匆匆又进来，听到这话擦了擦冷汗，“确实是普通的河水。”
凌沅抬头问管家，“失踪者可与大小姐有何关联？”
管家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这杂役原本是在大小姐院里做粗活的，大小姐失踪后才被调到偏院。其实……大小姐失踪那晚，本该是他值守后门，但他声称那晚腹痛，与人换了班。”
苏幕遮与凌沅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需要大小姐失踪前接触过的所有人名单，特别是最后见过她的人。”凌沅说。
管家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准备。二位请先到客厅用茶……”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惊叫和骚动。三人急忙冲出房间，只见院中水塘沸腾般冒起泡来，一股腥臭随风弥漫。
仆从们惊慌后退，水中浮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慢慢展开——
是一具被水草紧紧缠绕的女尸，穿着碧水阁丫鬟的服饰，苍白浮肿的脸上双眼空洞大睁，直勾勾盯着苏幕遮她们站的方向。
“是小翠！”有人惊叫，“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凌沅快步上前，不顾众人阻拦，凝气于指尖，轻触女尸额头。片刻后，他面色凝重地收回手，退回苏幕遮身边，“刚死。”
突然，他猛地抬头望向院墙之外的方向：“有人在看我们。”
苏幕遮随之感应到一闪而逝的阴冷气息。二人同时跃起，轻点廊柱，翻过高墙，追着那转瞬即逝的感觉而去。
墙外是纵横交错的水巷，一艘小船正迅速拐过弯角，撑船人披着蓑衣，低头不见面容。
凌沅毫不犹豫地沿河急追，苏幕遮紧随其后。几次转弯后，小船驶入一条僻静水道，突然加速，仿佛不需人力推动般在水面滑行。
“不对劲！”苏幕遮喊道。
话音刚落，前方小船突然散架般坍塌，蓑衣落入水中，却不见人影。二人赶到时，只剩零星木板漂在水面。
凌沅凝视水面，忽然拔剑向水中一刺一挑——一件黑色蓑衣被挑出水面，底下却空无一物。
“被耍了。”苏幕遮皱眉。
凌沅却摇头，用剑尖拨开水草，露出底下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鸟形偶，眼中嵌着两粒漆黑的珠子，正无声地与他们对视。
苏幕遮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升。那对眼睛太过真实，仿佛真有生命在其中。
凌沅轻轻挑起草偶，放在掌心。片刻后，草偶突然无火自燃，化作一撮灰烬被风吹散。
苏幕遮正要说话，忽然瞥见远处桥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早上在义庄见过的巡河卫之一，正远远望着他们，表情莫测。
见被发现，那人并不躲避，反而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转身消失在桥的另一端。
凌沅握紧手中的黑色珠子：“恐怕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堰州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此时天色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夕阳给水城镀上一层金红色彩，却无端显得凄艳诡异。
凌沅望向逐渐暗下来的水面，轻声道：“先回客栈。今夜恐怕不会平静。”
苏幕遮点头，最后瞥了一眼那巡河卫消失的方向。案件越发复杂，但她心中的好奇却越发炽烈。
无论水里藏着什么，她都已下定决心，定要把它揪出来看个明白。
回程路上，二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思考着今天的发现。到达客栈门前时，苏幕遮突然拉住凌沅的衣袖。
“凌沅，你说真的有鸟仙姑吗？”
凌沅略感意外，摇头，“不知道，毕竟它现在只存在口中。”
“我总觉得，它是冲我们来的。”
凌沅凝视她片刻，唇角微扬：“那不是更好，它自己会来找我们的。”
进入客栈前，苏幕遮不经意回头，瞥见远处屋顶上一只黑鸟静静伫立，姿态僵硬得不似活物。待她定睛看时，那鸟又扑棱棱飞起，消失在暮色中。
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忽略了。
夜间的堰州城实行宵禁，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打破寂静。苏幕遮在房中打坐，试图将今日所见梳理清晰。
约莫子时前后，窗外忽然传来轻微响动，像是石子投入水中的声音。她警觉地起身，悄声来到窗边。
楼下水道中，一艘无灯的小船缓缓漂过，船头立着个披斗篷的身影，抬头向她窗口望来，竟是日间那个巡河卫。
那人向她做了个手势，先是掌心向外交错，那是巡河卫的暗号，表示“安全”，继而指向城南方向，最后竖起三根手指。
不待苏幕遮回应，小船已悄然漂远，融入夜色，从头到尾没看清那人的脸。
正当她思索这莫名警告的含义时，隔壁传来轻微叩壁声，凌沅显然也注意到了异常。
三更，城南。
苏幕遮轻轻叩壁回应，表示知晓。
无论是什么，她都决心前去一探究竟。
论文和我总要死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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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羽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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