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湫安呼吸不畅,脸上泛起浅红。
忽然一阵灵流波荡,再接着就是潮湿气息。
下葬了,湫安心想,她也来了。
他闭着眼,尽力放缓呼吸。手在衣袖里摸索,夹出三张符纸。
外面的人声一点点退去,冰冷的灵流更加迫近他。
突然,一阵歌声响起。
“看新郎,模样俊,心似山泉玉玲珑——”
“看新娘,真漂亮,貌似天仙下凡间——”
“你二人,心连心,和和美美赛神仙——”
“手牵手,肩并肩,恩恩爱爱两不离——”
这祝喜的歌本该欢欢乐乐喜喜庆庆,可是由这飘忽不定的哀怨女声唱来,竟然有着一股浓厚的诡异之感。
福娘子。
她守在这边,地主家就没办法开棺救人了。
新郎心有执念,死后执念留于心中使其化为活尸,地图崽子感应到了才指向这边。可是湫安一踏入茗雁村便感觉有铺天盖地的妖气。
而今看来,便是这福娘子了。
湫安皱着眉头细细思索。
这福娘子往上追溯的话应该属于妖界祝女一脉。当初祝女一族在人间诞下子嗣,千百年演化、交融,形成了福娘子。
须知,妖界的妖与人间的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间与其他五界、上清和下浊分开已久,人族不可进入下浊楼,甚至都不知道有六界之说。
在人间,六界存在于神话,人族将其称为“上古时期”。
人间的妖其实也不可以算作是妖。他们是人间灵力与妖族流传的血脉相结合,或者是人间生物自行修化而来。所以他们是可以使用法力的。因为他们是人间的一部分。
除却人间,其他界别的人都将其成为“灵”。
但他们生性大多凶残,致使人间生灵涂炭。故而不得不诛之。于是,符咒诞生了。这是人间智慧,处在人间规则之内。所以符咒在人间是不会被限制使用的。
这福娘子不是给夫妻送祝福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凉的灵流?
况且福娘子一般法力都比较低微,妖力笼罩全村是怎么回事。
“看新郎,模样俊,心似山泉玉玲珑——”
“看新娘,真漂亮,貌似——啊——”
是只会唱这几段吗?
湫安感受到福娘子的气息远去,快速一手撑在棺盖上,一手画符。
符纸被拍上棺盖的一瞬间,镇钉崩裂。
本就是留了救人的念头,所以不仅棺材上只盖了一层薄土,连镇钉也就只打了四根。
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他掀开棺盖,翻身而出。
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有些发疼,他连忙合棺,防止雨水淋湿新郎。
湫安撑在棺材上喘息片刻。
混着泥土气息的潮湿空气涌入胸腔,驱散了将要窒息的闷感,却也带来湫安很不喜的腥味。
良久,他抬头。
看到虞川被福娘子追得四处乱窜后,他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福娘子,看过来。”
他笑说,声音懒懒的。
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湫安不甚在意地捏了三个符咒。他与虞川及福娘子身上的水渍瞬间消失。
福娘子慢慢看过来,一双桃粉杏眼流转秋波。
她极为年轻,约莫二十一二岁,珠饰缀满发间却不显累赘,一身桃色衣裙勾勒出完美腰身。在符咒的影响下,雨水不沾身,走动间,纱裙如云似霭,环佩轻响。
福娘子收拢竹片折扇,漫天磅礴大雨中对湫安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垂爱。”
虞川:……
沉默是最好的表达。
湫安含笑回礼。
“大雨之中,福娘子怎么在此处?”
福娘子掩面轻笑:“自然是来祝福新人的。”
“祝福新人?可是我听着娘子的歌声怎么有些不开心呢?”
福娘子一向厌恶不吉利的话,闻说“不开心”几字立马就恼了。她一展粉红小折扇,随即又立马收起隔空点点湫安。
“小相公,你多嘴了。”
下一刻,她一甩折扇,折扇便破空而去。雨粒滴打其上,水花四溅。
夜色昏暗,虞川靠在一棵树边,什么都看不见。
湫安面色无异,侧身躲过。他瞥了眼虞川,见这家伙没事后微微放了心。
他反手接住回旋的折扇。
他面上依旧笑如春风,但眼底却凉如今夜的雨。
折扇一扇,夜雨中,一缕莲泽气息便浓了。
他今日来此便是为了这个。
湫安垂眸,指尖抚过竹片扇面,眼底晦暗不明。
福娘子看着他的动作,一时头皮发麻。
她解下腰间挂着的长鞭,随手一甩就把虞瞎子卷来了。
“小相公,你再这样多管闲事,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哥我可就要带走了。”
湫安垂眸笑,说:“随你的便。”
虞川眼前模糊,却也能大致看出哪片颜色浓哪片颜色浅,以此来分辨人的大致轮廓。
鞭子一松开,虞川艰难地自己站稳。
这泥地着实滑。
他偏头,说:“你爱咋咋地,别搞威胁这一套。”
雨水渐小,化成了天地间的一层细纱。
一时天地无言,万籁俱寂。
湫安触摸扇面的手一顿,皱着眉头看向虞川。
福娘子端详虞川片刻,忽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弄了好半天,原来是个瞎子!哈哈哈哈,你刚才还躲我,怕不是乱跑的?”
虞川僵住了,羞赧感瞬间升腾至脸,连耳朵都在烧。
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不堪一击,什么都看不见还来捣乱,拖人后腿。
在漫长的演戏中,他好像是习惯了一无是处,习惯指唤他人,待在别人的羽翼后。这辈子他生而为皇家子,父亲死后他被封为亲王。他好像有着很高的地位。
可是……可是我其实是一条被抽了龙骨的杂血龙啊,没有名字的。
湫安只字不言,安静低头,指尖向上一路触到扇面的边缘。
“你敢!!!”
福娘子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此举连忙大喊。
“你要是再敢乱动!我就杀了他!!!”
湫安动作未顿,眸光流转,掠过那边的两人。
他捏住扇面,轻声说:“动。”
霎时,一股极为纯净的莲泽之息从折扇上散逸,流转着金色的白色仙光大盛。气息与光在雨雾中绽放,开成一朵莲。
一片边缘泛金的仙莲花瓣被湫安从扇面中抽出。原本扁平又枯脆的莲瓣在他手中变回原本该有的立体与柔软。
福娘子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大呵:“你放回去!!!”
吼罢又扭头看着至今还在呆滞的虞川。
“我杀了你们!!!”
湫安捧着莲瓣看过来,在纯净的莲泽中,他已恢复法相。
及腰墨发半束,斜插两支玉簪。一支顶端是半开的仙莲花朵,另一支顶端是一朵淡绿小莲蓬。竹绿发带在灿烂的白色雨雾中被风吹起。
额间是一笔勾勒而成的银色仙君仙钿。
一身飘逸白衣,衣袖衣摆都用金色绣着莲纹,而腰封却是深绿,盛光里浮动竹纹。腰间饰着玉佩流苏,雪白长流苏将将及地。
莲瓣在他的手掌上方浮动,温和舒展。
那是谪仙临世。
虞川一下红了眼眶。
他借着光芒找对方向,奋力推开福娘子。
福娘子借着仙莲花瓣而妖力大增,眼下仙莲被剥离,她的修为也降至原来水平。
她靠着人间的情爱与香火愿力修行,修为一直平平。
虞川以凡人之躯一下就能夺走她的鞭子,将其摔到一边。泥地太滑,他踉跄几步,却没有走向湫安。
湫安仙君的目光从他身上一点而过,他开口却没有苛责,而是温声轻问。
“仙莲花瓣,从何而来?”
福娘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开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湫安仙君笑意更甚,道:“别怕,放心说,你从未伤过人,本君也非为了收你而来,不要害怕。”
福娘子呆呆地看着他,说:“是一条龙给我的。我没骗你,这世上真有龙!不是上古神话里的,就是真的龙!”
“本君知道的,”湫安仙君笑着看了眼虞川,“那龙是什么样子的?”
福娘子见他这么好说话,胆子倒是大了些。
她抿抿嘴唇,说:“我要是说了,你可不可以给我点好处?”
湫安仙君走进一步,答:“想要什么?”
福娘子冥思苦想一阵,最后说:“你收了我吧。”
“嗯?”
虞川这下倒是清醒了。
“不可以!万万不可!”
他赶忙挪步走到湫安身边:“你休想打这个主意!”
湫安仙君轻轻握住虞川的手腕,说:“你想修仙?想拜本君为师?”
福娘子点点头。
湫安仙君笑着瞥了眼虞川,虞川自知想歪了,捏捏湫安的手。
“本君给你指个更好的去处,清尊可是上清的执掌人,仙族第一,比本君可厉害多了,你去也不去?”
福娘子还有些迟疑:“模样如何?”
湫安哑然失笑。
“本君如何?”
“喜欢。”
“那他也定能入你的眼。”
福娘子点点头。
“那龙是黑色的,头上有两只角,四条腿,爪子很锋利,然后……他好大好大。”
“没了?”
福娘子抠着手,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说:“眼睛!眼睛很大,有点圆!是棕色的!很深的棕色!”
深棕眼眸的墨龙?
湫安笑意不减:“多谢。”
他随手取下那支莲蓬发簪递到她手里,说:“拿着这个一路向西去,找到昆仑山。昆仑山是上清与人间的交汇处,你握着簪子,一路向上爬,到了半山便会有上清的弟子来接你。”
福娘子接了簪子,又担忧道:“可是这一路险阻颇多,西南边又有大妖,暂且不说昆仑山高又险我爬不上,我也许根本就到不了昆仑啊。”
湫安将完好的折扇还给她。
“狂风暴雪,坎坷泥泞,与尔无干。”
闻言,福娘子高兴极了,揣着玉簪就往西走,恨不得马上就到昆仑。
晨光熹微,湫安摘下另一支仙莲簪递给虞川。
墨发散开,法相消弭。
“这支更好看。”
湫安仙君说。
执此莲簪,诸邪退避,百事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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