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实验中学，出了校门就是公交站，夏天的夜来得晚一些，楚鹤却也还是踩着夕阳的余晖踏上了公交车
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因此公交车上也就只有楚鹤一个学生坐在最后排，蓝白相间地校服映着昏黄地街灯，车内昏灰一片
楚鹤醒过来时看着陌生的街道，睡得凌乱地头发翘起一根呆毛，正打算清理公交车的司机看到楚鹤也是一愣
“小同学你怎么还在这啊？你是不是坐错过站了啊？这已经是终点站了，小同学你赶紧给爸妈打一个电话吧，他们应该也担心死了。”
夏夜的风吹在人脸上黏腻闷热，楚鹤敛起了眸，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会的。”
下了车，楚鹤看着一片低矮地房屋，转过头问司机师傅：“不好意思师傅，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城东区。”
城东？
和学校的方向恰好相反
楚鹤垂着头，他总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逃离家，逃离那些争吵和冷战的机会
楚鹤脚步顺着路灯的方向走去，拉紧了背上的书包，楚鹤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脚下忽近忽远，忽大忽小，肚子里传来了一声闷响，抬起头，楚鹤看见了一块闪着辣眼霓虹灯光的牌匾，在一群灰暗低矮地房屋里格外得显眼
“一线牵？”
网吧包夜这四个字在楚鹤走近了以后才看清楚，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零钱，楚鹤犹豫着走了进去
门头看着老旧破落，走了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奇怪地没有一般网吧里的烟味，反而是一股泡面的香气
前台占据了门口一大半的位置，半包围式的结构让楚鹤看不太清，只好小声地喊道：“你好？请问有人吗？”
台子底下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差点没把楚鹤吓出门
“身份证。”
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卫衣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可能刚刚是在台下休息，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在电脑前
楚鹤咽了咽口水抿唇道：“我，我忘记带了。”
许是楚鹤表现得实在可疑，男人迟疑了一下抬了头，露出一双如黑玉莹润的眸子，黑黝黝地落在楚鹤身上
“未成年不能上网吧，你回去吧。”
楚鹤确实是没想到，整个看起来跟黑网吧没啥区别的地方竟然还那么守法
脚尖在地面上磨了磨，楚鹤迟迟没有动静，引得男人坐直了身子，眉头的一颗黑痣浓得惹眼：“实验中的学生？你们学校不是在城西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跟父母吵架了？”
男人的目光在楚鹤胸前的校徽上转了转，话语问得认真笃定，楚鹤下意识地就用手抱住了胸口，试图遮掩什么，却总是在做无用功
“不，不是……”
至于是什么，楚鹤把话咽了下去，他不想说
男人垂着眼睛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许是感受到男生的抗拒，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站起身子来伸了伸懒腰，没有再看楚鹤一眼
电脑边的小音响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驰二，来51号机，好像死机了。”
Chi er？
楚鹤的舌尖绕了绕，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男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男人拉起台边的小门，突然回过了头看向楚鹤：“会看电脑吗？会的话帮我坐一下前台，哥哥请你吃泡面。”
楚鹤张了张嘴，对上男人平静无波地眸，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肩带
点了点，楚鹤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带上了颤：“会，我会。”
“嗯，那就行。”
很明显，男人根本就没有真的想让楚鹤一个初中生坐前台，话音刚落人就大步地离开了，留着前台的那个小门大咧咧地开着
楚鹤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前台
一米二高的台子，人一坐下去也就只能看得见一个发顶，楚鹤嗅着鼻尖清浅的草木香，眼睛在略显凌乱地桌面瞧了瞧，并没有发现类似熏香的东西
眼睛眨了眨，楚鹤延迟地想到了什么，呼吸一顿，抓着肩带地手一紧
不算小的空间里，是一张黑色的电竞椅，背后的墙上柜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地泡面和零食，一张行军床就挤在墙边，床上扔着一件黑色外套
楚鹤谨慎地坐在了椅子上，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刚刚男人应该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一个蛋黄派模样的抱枕还摆在桌子上，键盘被推得老远，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是网吧机子的控制系统
楚鹤看不明白，也没敢动鼠标，只好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
口袋里的手机没有任何动静，楚鹤垂着长长的睫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草木香气包围着的楚鹤困意卷上了心头，细窄白净的一张脸一下一下的蹭在抱枕上，试图去寻找那一股草木香的来源，最后眼睛一闭就倒在了桌面上
唤醒楚鹤的是混进梦境里的泡面香，睁开迷茫的一双眼，楚鹤还没有从那无限的争吵里回过神来，就看见了男人指上那一桶红色泡面
正在撕包装袋的男人咬着红油包，撩起眼抽空看了一眼男生
“你醒了？刚好，请你吃泡面，你自己从货架上面选一桶吧。”
楚鹤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长针已经指向了十点，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楚鹤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对不起，说好给你看门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睡着就算了，还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男人无所谓地倒着开水，升腾起来的水雾迷蒙住了两人之间的空气，楚鹤掏出了口袋里的零钱，虽然不算多
“我可不可以买一个位置，我不玩电脑也行，你不用给我开机子，就给我一个位置就好了……好吗？”
“不行。”
开水壶在台面上磕出闷响，此时两个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已然换了位置
男人压低了身子，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我今天晚上刚好不想值夜班，你……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替我值个班吧。”
楚鹤先是被男人那字正腔圆地不行吓了一跳，心都沉到了底，结果下一秒就又被男人扯了回来，空着一双眼睛，显然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男人端着泡面回了网吧里：“我机子还没修好呢，你自己给自己泡面吧，记得给我看门。”
楚鹤愣了好一会儿，连男人的背影都敲不到了就直愣愣地道了句：“好，好的。”
沉沉的一句谢谢落在空气中，除了楚鹤谁都没有听见
电脑屏幕上，51号机闪着正常的蓝光，楚鹤鼻尖酸涩，清亮的眸子里一瞬间就溢上来了一层水雾
捏紧了抱枕，一颗一颗泪珠落在上面，打湿了毛绒,又被楚鹤手忙脚乱地擦去
克制的泣音低低地响起，被楚鹤扔在桌子上的手机闪过一丝亮光，转瞬即逝地便熄灭了
【爸爸】：小鹤，爸爸今天要留在学校住了，你自己别忘记了吃饭
【□□会员】：亲爱的会员你好，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们这边为你准备了生日好礼，今天内登录游戏即可领取您的生日专属好礼……
给自己的生日泡了一桶牛肉面的楚鹤忍着鼻塞吃完了，把被自己弄乱的桌面整理好，已经十一点半了，楚鹤用手撑着下巴，努力地打起精神，看着门口
结果还是抵抗不住初中生良好的作息习惯亦或者是哭累了，头一歪就又倒在了抱枕上
朦胧地梦境里，楚鹤隐约听见了男人作哑的声音
“驰二，你又去哪里捡回来的小东西？”
“实验中的，看起来应该是和父母闹矛盾了不想回家，总不能让一个小朋友深夜在外面流浪吧。”
“行，感动中国应该给你颁个奖的。”
身子一轻，楚鹤感觉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
“今天晚上刚好有空，陪你来几局……”
“行，去包间。”
脚步声沉沉，楚鹤难得地没有再做梦，一夜沉眠
一片嘈杂地声音从外面传来，楚鹤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肩膀上的黑色外套滑落在一旁，楚鹤眨了眨不甚清明的眼睛，他不确定地站起身子来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他爸妈地声音
隔着透明的大门，楚鹤身子一僵，外面是他爸妈指着对方在彼此指责，一个年轻的警察站在一旁劝得满头大汗，另一个年长一点的警察正对着男人问话
楚鹤一时间之间僵硬得不像话，最后还是吴晓先发现楚鹤的，一个健步就冲了上来
脸上是火辣辣地疼，楚鹤偏着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有话不能好好说，你打孩子干什么！”
耳朵里一片蜂鸣，楚鹤直愣愣地站着，他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离他而去，之后发生地事楚鹤也记不清了
楚天逸的一句指责又重新点燃了战火，吴晓穿着一身职业装，动作却格外的粗鲁
“你还好意思说我！孩子一晚上没有回家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回来发现小鹤没回来过，到时候你后悔了都来不及！”
“我就昨天晚上给学生补习，太晚了就休息在学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带的是高考班，很忙的！”
“那我就不忙吗？我刚从m国飞回来，眼睛都没闭过就又跑出来了，楚鹤！你都初三了你还搞这种离家出走，你幼不幼稚啊！”
楚鹤听见了自己轻飘飘地声音
“你们在装什么？不是都已经离婚了吗？”
吴晓推搡楚鹤的手一顿
“你说什么？”
楚鹤突然觉得没劲极了，推开楚天逸的手，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飞快地跑了
耳边是呼啸地风声，像是感受不到双腿一样，楚鹤眼角的泪已经被风吹干，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四下里只有一颗高大的香樟树，浓密高大的树冠投下清凉的阴影，太阳露出一角，金色的光照在身上，楚鹤却浑身冷得发颤
脸颊边的巴掌印烫进了心里，楚鹤抱着膝盖蹲坐在树下的花坛边，初夏的清晨带着露水，湿漉漉地黏腻在裤脚，楚鹤无心整理，一双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灰雾，空洞地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被打湿的额发被男人弹了一下，楚鹤像一只被惊吓到的鸟雀，滴溜着一双带着防备地眼睛转向男人的脸
似乎是反应过来了面前站着的人是谁，楚鹤憋着一口气的嗓子里勉强挤出一声：“你……怎么找过来的？”
往男人的身后看去，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后楚鹤紧绷的肩膀松了下去
男人慢条斯理地插着兜不紧不慢道：“起来，哥哥请你吃小笼包。”
楚鹤把头埋进手臂里，迟迟没有说话
男人半偏着头：“生气了？生我的气还是你爸妈的气？”
“没，没有生你的气……”
楚鹤听着男人的话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回去
“没有生气就起来吃小笼包。”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鹤异常地对眼前这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感受到莫名的心安，可能是他看起来十分稳重，可能是他没有问太多的为什么……
总之，楚鹤伸手拉住了男人伸过来的大手，许是蹲得太久，楚鹤膝盖一麻，就要往前面扑去
手臂被男人一把捞起，鼻尖撞上了男人结实的胸膛，迎面来的是男人身上经久不衰的草木香气
被扶着站起，楚鹤低着头，没有再去看眼前的男人一眼，男人也见怪不怪似的，就往前面走去
“初中生气性也不小……”
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的楚鹤耳朵尖地听见了男人的小声呢喃，耳朵一下子就蹿上了艳色，咕哝着反驳：“都说了没生气……”
老字号的小笼包的确好吃，楚鹤尤且记得肉汁在舌尖漫开的味道，以及男人垂着眼睛仔细挑着云吞里的葱花的模样
“你是在网吧里当网管吗？”
男人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唔，算是。”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楚鹤的筷子都要被小笼包戳烂了，才得到男人一句含糊不清地：“可以吧……”
楚鹤并不想回家，奈何男人亲自给人送上了滴滴，从车窗里探出头，楚鹤大声地冲着逐渐变小地男人喊道：“我还会过来找你的！”
楚鹤也不确定男人答应了没有，此后的几天里，家里因为这件事爆发了更大的矛盾，直到两人坦白，早在楚鹤上初中时两人就领了离婚证，现在还假装在一起也只是为了给楚鹤一个完整的家庭
假装的完整到底是假的，最后以吴晓搬离楚家为结束
“小鹤，爸爸妈妈即使是离婚了，也还是爱你的，有事可以来找妈妈。”
楚鹤只是低着头，轻轻地道了句好
一线牵仿佛经历了一场闹乱，原本就破烂的灯牌掉在了地上，楚鹤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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