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受到了冲击，不可置信地指着掌环上荧白色的部分结结巴巴地说，“您说这是……”
珀恩笑了，印证道，“是的，德拉尼，如你所见，它由骸骨做成，是生与死之间的桥梁，是驾驭者和力量之间的媒介。正是因为有它，后裔的力量才能被最大化利用。”
德拉尼仍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这样，呃，不会亵渎死者吗？”
这太疯狂了，这又不是原始时代，要用骨矛骨匕来作武器。
“噢，当然不会，它们都是自愿的。实际上绝大部分骸骨并非出自后裔——各种动物占了大多数。”珀恩解释，“一些动物在濒临死亡时选择进入海骨墓葬场，那是个非常奇特的地方，如果有生命在那里离世，骸骨就会被岛屿地底吞噬。”
“动物？不是人类？”
“不是，”珀恩温和地说，“在成为伙伴这方面，不得不承认，动物比人类敏锐和可靠得多。”
德拉尼似懂非懂。
“当十二岁的后裔进入海骨墓葬场时，会被沉眠于此的骸骨感应所感应，如果他的精神力或天赋与它们之中的某一个契合，那它会恢复成生前的模样，选择这名后裔成为自己的主人，离开海骨墓葬场。”
“它们不是……死了吗？”德拉尼犹豫地开口，感觉这样问有些失礼。
“是的，它们都死了。”珀恩的语气意味深长，“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只代表着一段旅程暂告一段落。在我们的人生中，许多事都戛然而止，来不及道别。其实人们并不是对死亡本身感到畏惧，很多时候恰恰是我们赋予了死亡过于庞大的感情和力量——人们害怕的是死亡造成的失去。”
“咳咳。”利勃塔清了清嗓子，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校长，恐怕您跑题了。”
“唔，多谢提醒，弗泽西。”珀恩停住话语，歉意地看了一眼德拉尼，继续说，“只有不甘心的生命才会选择海骨墓葬场，等待有人能帮助它完成生前夙愿，了却执念——离开海骨墓葬场并不意味着复活，而是永恒的死亡。”
“大多数生命能够接受死亡这一事实，哪怕不那么平静。但海骨墓葬场的这些死灵——当它们选择主人以后，虽然看起来重新拥有了生命，其实是永远失去自由，成为附庸。直到尘封在角落里被人遗忘，或者被摧毁消失。”
德拉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如果几天前有人跟他说这些，他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
好在珀恩没有让他发表意见的打算。他微微弯了弯手指，杯茶就径直飞到他手里，他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海骨墓葬场后面有一片护墓林。和死灵相反的是，那些树木无法扎根进地底，只能‘站’在地表。它们在墓葬场周围来回移动，吸收附近的生气生长。我个人不太喜欢护墓林，一堆树游荡来游荡去的。”
德拉尼想象着那个场景，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干巴巴地问道，“所以掌环背部的木头是取自护墓林吗？”
“是的，孩子。”珀恩赞赏地看向他，“亚特兰蒂斯时期，神庙采用一位大祭司及两位神仆的制度。伊克雷尼建立之后，仅保留一位大祭司，但额外增置了三位守护者，分属风、土、水、火四个属性，共同守护伊克雷尼的安定。”
“第一任大祭司和守护者共同创立了森摩德里。”他说到这，突然提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利勃塔教授应该向你们展示了火元素的第三形态吧？”
利勃塔不耐烦地看了珀恩一眼。他的铺垫总是这么多，要不是德拉尼天赋形态惊人，他根本不会留下听这些长篇大论。
德拉尼点头，把新鲜的记忆翻了出来，“利勃塔教授说科莫多火龙是伊克雷尼第一任力量守护者的骨灵。”
“看来你上课听得很认真。”珀恩毫不吝啬地表扬道，“骨灵其实就是掌环骸骨的生前本体，尼斯戈斯的掌环取自科莫多火龙的骸骨。四位创始人创立森摩德里后，对海洋之眼注入各自的元素力量，从此以后，他们的骨灵形态就成为四种元素的象征。”
他指了指校长椅后面悬挂着的一面旗帜，旗帜中间印着巨大的校徽，上面画着四种动物，分别是渡鸦、蛇、狐狸和科莫多火龙。
德拉尼目光在旗帜上扫过，更加不解，“我和尼格林的骨灵都是蛇，为什么利勃塔教授单独带我来见您？”
说完后，他想到自己的拟生物头上那两只角，不由感到一阵心虚。
“唔，是这样没错，但还是有点不同，”珀恩顿了顿，“你的骨灵更特殊一些。尼格林小姐的拟生物应该是最正统的形态，是根据秩序守护者奥蒂德的骨灵外形而来，就像利勃塔教授的科莫多火龙跟力量守护者尼斯戈斯的骨灵外形一样。”
德拉尼敏锐地捕捉到珀恩用了“正统”这个字眼，他忧心忡忡地问，“所以确实是我的天赋形态有问题吗？”
“唔，这个问题我能等下再回答吗。”珀恩眨了眨眼。
德拉尼只好点点头，换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希里奥多姆女士说风元素天赋者才能成为大祭司，另外三位守护者则分属另外三种属性。这是固定的吗？我的意思是……比如水元素天赋者能否成为大祭司？”
“遗憾的是，不能。”珀恩答道，“水元素独有的特性使其他元素天赋者无法代替它成为生命守护者，同样，因为风元素对命运、死亡、虚无独有的洞察力，其他元素也不能取代风元素天赋者大祭司的地位。”
“为什么我的天赋形态和尼格林，或者说和奥蒂德的骨灵形态不一样？”德拉尼绕了一圈又问了回去。
这次珀恩没有回避，“现在尚且不能确定，只能猜测这和你的种族有关。”
“种族？”德拉尼讶然，“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以前也从没听说过伊克雷尼。”
“你来自东方？”
“只是一半而已。”德拉尼点头后又微微摇头，“我爸爸是丹麦人，妈妈是中国人。我和妈妈长得其实不太像，只有发色完全一样。”
“我明白了。”珀恩露出了然的神色，“亚特兰蒂斯曾经有一些古老的种族，他们的足迹在不同时期遍布世界各地。虽然不能确定你是来自何处的后裔，但我想应该是一支天赋非常惊人的种族。”
这话听起来可信度不怎么高，怎么听怎么像天方夜谭。
德拉尼的心之所想诚实地展现在脸上，而且他觉得种族什么的也没那么重要——他还是后裔，不会因此而改变，和旁人没有区别。这件事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
但珀恩似乎对此很重视，特意叮嘱他，“这个事情暂且不要告诉别人，总有些人对古老的种族感兴趣——如果你不想天天被人打扰和围观的话。”
德拉尼犹豫了一下，“我能告诉一个朋友吗？他也是觉醒者，应该不会在乎这些。”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但记住，信任要交予值得托付的人。”珀恩并不独断专行，只是提醒了一句，然后就端起茶杯，“好了，如果你们走得快一点，应该还能赶上这节课的尾巴。”
利勃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噢，弗泽西，你的茶还没有喝，暴殄天物可不太好。”珀恩惋惜地说。
“我没有碰，你喜欢的话可以都喝掉。据我所知，你这里的茶叶都价值不菲。”
利勃塔收起矮几上的海洋之眼，打算带回教室继续被中断的检测。
“谢谢，你知道我最喜欢别人夸我的茶了。”珀恩笑眯眯地说，完全不为利勃塔的冷淡所影响。
利勃塔仿佛噎住了，完美无缺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不过他大概已经对珀恩习以为常，因此什么也没说。
珀恩显得很愉悦，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德拉尼，“孩子，我还忘了恭喜你。土元素三级意味着你有超乎常人的隐忍和坚定，非常独立，可靠且不受外界的影响，总能抓住现实的那一面。”
德拉尼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每一个字，但利勃塔的耐心已经用尽了。他勉强等珀恩说完这句话，一脸阴沉地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德拉尼赶紧站起来，说了句“谢谢，教授，再会”就急忙跟在利勃塔后面离开了校长室。
珀恩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门口巨大的柜子又轰然合上。
看不见的气流冲击着室内原本的空气，香熏球里缓缓流淌的烟雾像被无形的手搅动，四下飘散。珀恩注视着这一切，喃喃自语，“预言要开始了……”
*
一连出了两个三级天赋者的事很快在校园里不胫而走，要知道这可是几万年从未有过的大新闻。为此，原本每周一期的校报快马加鞭，特意临时加增了一版，通篇都是关于德拉尼和尼格林这两个天之骄子的内容。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几百份校报卷的整整齐齐，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消息灵通的人立刻联想到关于三级天赋者的传言，只有极少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一脸茫然地展开校报，“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校报出了增刊？”
森摩德里校报的头条常年都被重大事件及校方安排所占据，大到仲夏节雪初节、风暴竞技赛、海孔雀造访，小到哪个学生严重违反校规、课程统一变动，通通都会刊登上去。如果哪个学生没有在早茶时间读报纸，可能就会错过许多消息。
不过最受欢迎的是校报副刊。副刊是一本小小的册子，内容多是学生们的八卦辛秘，因为无伤大雅，学校便没有明令禁止。
由于校报的“官方发布”，导致德拉尼和卢塞恩一下子成为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想知道三级天赋者到底长了几个脑袋几只手，所以德拉尼只觉得原本空旷的城堡里猛然变得拥挤起来，无论是走廊、操场、礼堂，甚至盥洗室，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制造偶遇，之前的人烟稀少仿佛是场幻觉。
这让德拉尼困扰不已。伊恩和以利亚在半路就没义气地丢下他，还振振有词，“如果遇到危险，我们绝不会丢下你自己跑掉，但这真的不包括被当成猴子一样围观。”
他们俩宁愿每天早上提早出门，也不肯跟德拉尼一起面对观者如堵的境况。
鉴于德拉尼就是那个连累他们被围观的人，所以他对此无话可说。但勒维气坏了，翻来覆去地念叨他们不讲义气。
德拉尼倒是没怪他们，因为他觉得要是换作自己肯定也不愿意被围观。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来，因为勒维正忍无可忍地推开不知道是第几个想假装撞到德拉尼身上结果却撞到自己身上的人，看起来怒不可遏。他恶劣的情绪有效阻挡了一部分人靠近，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德拉尼苦中作乐地想。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们面前是一条河水走廊。
每条河水走廊有六条船，两端各三条，每条船可以乘两个人。因为大家去教室选择的路线都差不多，因此基本都是六条船同时使用。偶尔有高年级的学生如履平地般直接在水面上走过，总能得到羡慕的目光。
不过眼下，不算宽敞的河面上是第一次只有一条孤零零的船，走廊两端徘徊着前来参观的各年级学生。站在船上的德拉尼毫无遮蔽，两边是伸长了脖子盯着他的一双双眼睛，让他每一秒都备受煎熬。尤其是他刚才上船的那一侧，好多人站在那里目送小船越来越远的情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水葬……
这个想法让他头皮发麻，甚至觉得就算有人故意撞到他身上也好过现在。
当小船终于到达走廊另一端，德拉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上坚硬的地面。这几十秒对他来说实在太煎熬了，简直度日如年。勒维显然也是如此，两人默契的一头扎进人群，被淹没的时候竟然诡异地产生了安全感。
这时候二人也不嫌弃身边熙熙攘攘了。只要不是被一群人目送，被挤成馅饼也很乐意。
走到两条走廊交汇处时，德拉尼感觉更拥挤了，简直像全校的人都汇集于此。他困惑的和勒维对视一眼，马上就知道了这是为什么——卢塞恩从另一边走了过来——那情景就像两个吸铁石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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