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矛城内的气温明显比积雪沼泽高出不少,这点从城内的穿着就能看出来,显然这里的人喜欢长袍,德拉尼粗略数了数,超过一半的人都穿着薄薄的长袍或者斗篷,有些人还带着兜帽。他由衷地感谢这种穿着习惯,因为珀恩的斗篷和兜帽恰如其分地融入其中,丝毫没有违和感。
这样的好处十分显而易见,别人没认出珀恩,自然也不会认出他。德拉尼松了口气。
冰矛城作为北上进入普兰德沿途第一座城市,人口众多,异常繁荣。罗兰家族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他们喜欢和平安定的生活,对事情总是全力以赴,很受城民爱戴。
直到此刻,德拉尼才深刻地感受到他身处另一个世界。当一座完整的城市展现在眼前——不是单独一所学校或一处建筑,而是从人到物、由内之外都完全充斥着截然不同的文化,那种感觉无可比拟。
“罗兰是个非常有趣的家族,他们不太喜欢来自别人的帮助,更不会接受别人的恩典,因此和其他城市及家族都保持着巧妙的距离。”
在俗世已经不存在这种家族式掌权了,德拉尼对此感到很新奇,“他们怎么管理城市,像国王那样吗?”
“差不多吧。”珀恩说,“伊克雷尼没有国家的概念,家族和势力是城市的主要统治者。他们把控着贸易往来,对码头、商道有控制权,还培养军队、手握军事力量,如果用俗世的眼光来看,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国家。”
“这是一个家族的巅峰了吧。”德拉尼轻声说。
“或许是,或许不是。”珀恩耐人寻味地说,“掌管了一座城,就会想统治一片大陆,乃至伊克雷尼,甚至整个地球。”
德拉尼吃惊地看着他。
“啊,不要太小看人类的野心,无论是后裔还是陆地人,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德拉尼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小声问,“所以罗兰家族也是其中一员,我是指,关于**,或权力争夺者?”
“相比较而言,贵阶的家族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当然这不是出自善良或者无欲求,而是因为纯阶掌握了更多的财富和资源,贵阶所能占据的资源有限。人们很少做出试图超越自身阶层的举动,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一生都囿于原地的主要原因。”珀恩耐心地解释,而后补充道,“但不管他们面对权力时立场如何,都不要把寄希望于此,不管是什么希望。”
“为什么?”
“当你把信任本身作为衡量标准时,便没有人是绝对可信的。”珀恩停下脚步,看着德拉尼的眼睛,告诫道,“要承担别人的信任并不轻松,不仅意味着你不能做出背叛的举动,甚至不能令对方失望。尤其当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这信任本身就成了一种风险,或者更难听一点——一场负累。”
德拉尼以为珀恩带他到普兰德是为了告诉他,除了12枢机家族之外还有别人值得信任,他并不是孤立无援——但如果他只是告诉他“谁都不可信”,那普兰德之行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确实困惑又沮丧,勒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们穿过冰矛城,又前行了一段距离,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当进入奥蒂德大殿,穿过高大的塔门和宽阔的庆典大厅,沿着尖碑的通道继续行走,在最深处的内殿看见卢塞恩的时候,二人都愣住了。
神庙虽然已经改头换面成为森摩德里,其根本架构却并未动摇。三位守护者继承了神仆的工作,与森摩德里的校长共同维护着伊克雷尼的稳定。他们分别是位于普兰德的奥蒂德、位于哈洛兰丁的尼斯戈斯以及雾脊林地的维德克。
神庙早已摒弃神殿一类的称呼,三位守护者平日所处之地被称为“大殿”,这种叫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神庙的塔门、露天庭院、庆典大厅、列柱大厅以及神殿,这里一样不缺。
此刻他们正站在内殿之中,本该对高到难以估算的穹顶发出惊叹——如果不是内殿中站着的那个女孩的话。
女孩背对着他们,站在靠近后殿处祭礼台旁,她面前是一扇门,仿佛在等待什么。
“卢塞恩?”勒维试探地喊了一声。
德拉尼也很讶异地看着那个背影。
女孩闻声迅速转身——眼圈有点儿泛红,但确实是卢塞恩没错。她看了德拉尼和勒维一眼就低下头,一言不发,急匆匆离开了内殿。
要知道,卢塞恩几乎不会这样躲避别人的目光。因此勒维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话?”
“我不知道。”德拉尼的目光还追着她离去的身影,“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她怎么会来这里?”勒维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很纳闷。
这时祭礼台后面传出一道清冷的女声,“大人,还有两位客人,请进吧。”
德拉尼和勒维赶紧看向珀恩。
珀恩微微一笑,“看来她已经知道我们来了,进去吧。”
门后是一条宽敞的石道走廊,左右依次连接着好几个房间,大多房门紧闭。一个身穿白色细麻衣的高挑女子站在一扇门前,她看起来很年轻,眉眼间充满宁静。
德拉尼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先向珀恩行了个礼,然后转向德拉尼,“你就是三级天赋者,弗格莱桑?”
德拉尼点点头,既然看守人都能认出自己,那么被土元素守护者认出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她转向勒维,“你是……”
“勒维,勒维·沃恩,德拉尼的朋友。”勒维赶紧说。奥蒂德虽然很平和,他却从对方身上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朋友,很好。”她转向珀恩,“您希望我做什么?”
“只是一次普通的拜访,奥蒂德。”珀恩轻快地说,“或许你可以向他们介绍一下关于守护者的生活,德拉尼应该更了解土元素和这个世界。”
“好。”奥蒂德似乎对珀恩这种随口安排一点意见也没有,平静地点点头,“那么,孩子们,跟我来吧。”
她向门外走去,而珀恩站在原地没动,德拉尼有点疑惑,“教授,您不去吗?”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珀恩笑眯眯地说,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德拉尼在陌生环境里紧绷的情绪。
勒维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说,“哥们儿,走吧,我和你一起。”
德拉尼抿了抿嘴,跟在奥蒂德身后。她走得不快,以便他们不至于跟丢,拐了几个弯又下了楼梯之后,德拉尼知道他们进入了地下。
奥蒂德率先进入一个昏暗的房间,他们紧随其后,目睹她伸手向房间角落里随意一点,火苗就倏然亮起。光亮使男孩们看清了房间,这是个四四方方的石室,里面放着一张石板床,另外一侧有个石台,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然而石板床的景象却令人畏惧,两侧和其中一端固定着比手臂还要粗的铁链,上面褐色的血迹干涸了一层又一层,不难想象铁链是怎么把人牢牢束缚在石板上,挣扎中又是如何磨破血肉。
德拉尼忍不住后退一步,大脑疯狂地旋转——难道这就是卢塞恩说的“研究”?但为什么珀恩会亲自将他带来此地,卢塞恩明确说过珀恩是可以信任的人,难道是神庙眼见12枢机家族已经有了一个卢塞恩,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这……是什么?”
大概是他声音抖得太厉害,奥蒂德疑惑地转过身,“怎么了?”她观察着德拉尼的神情,“你在害怕?”
她的声音很柔和,但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实在的,德拉尼更害怕了。
奥蒂德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她的表情依旧很平静),“你们刚才在内殿看见卢塞恩了吧。”
两个男孩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懂她为什么提起这个。
“卢塞恩。”奥蒂德重复了一遍,又问道,“你们不认识她吗?”
“我们认识她。”勒维抢先发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奥蒂德大殿?”
奥蒂德把脸孔转向他,平静地答道,“她是我妹妹,我们是一母同胞。”
“她从没说过自己有个姐姐。”勒维很吃惊。他仔细端详奥蒂德,却挫败地发现她的眉眼和卢塞恩确实有相似之处,德拉尼对她容貌的熟悉感也来源于此。
“我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姐姐了,我摒弃了家族姓氏。”她望向身边的石板床,“就从这里开始。”
这样的对话和场景——德拉尼觉得自己可能即将听到一个家族禁忌故事。
“后裔平均寿命180岁。和陆地人不同,我们的容貌体态从30岁起就不再衰老,或者说衰老得非常缓慢,看起来犹如定格一般。直到一百年之后……大概130岁时,会恢复30岁之前的生长速度,飞快地老去。”
“我十三岁那年被选中为上一任奥蒂德的门徒,六十四年之后,我成为了奥蒂德。现在我八十岁。”
尽管知道后裔们的年纪通常比看起来大得多,两个男孩还是很难接受面前年轻的女性其实已经八十高龄。在俗世,这个年龄已然垂垂老矣,而她风华正茂。
德拉尼算了算,“你刚刚成为守护者三年时间?”他说完又有点后悔,这样似乎有点儿不那么礼貌。
“是的,在此之前,我叫卢切尔纳·尼格林。”
勒维喃喃,“你真的是个尼格林……”
“等等,”德拉尼注意到她说的是“在此之前”,不禁问,“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成为守护者,必须摒弃之前的姓名、身份,放弃一切所拥有的,全心全意成为守护者。”
“我不明白……”
“这个,”奥蒂德转向石板床,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是清洗台。每个守护者就任之前都要接受‘清洗’,这是非常残酷的经历,非常残酷。”
她虽然说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德拉尼从她的脸上却完全看不出丝毫心有余悸。她就像一个面无表情的石像,毫无波动。于是他只好追问,“清洗是什么?”
“抹去作为人的感情,对人和事物的一切感受都将不复存在,没有愤怒,没有高兴,也没有伤痛与不舍。”奥蒂德平静地说,“比如我记得关于卢塞恩的一切,记得家族和往事,我没有遗忘任何事,但他们于我已经与陌生人无异,我对他们没有了任何感受。”
她的语气就像一个无欲无求的神祇。
勒维皱着眉头问,“卢塞恩是来找你的吗?”
他的口气不太好,但奥蒂德就如她所说,没有丝毫愤怒或者不悦,“她小时候,我还生活在家里,那时候我们关系很好。她对我成为奥蒂德这件事一直不能接受,因此每年都会来找我。”
勒维的口气听起来更糟糕了,“她找你都做什么?”
“第一年的第一次,她哀求我回家,我拒绝了她。”奥蒂德对此毫无遮掩之意,“卢塞恩是个聪明又理智的孩子,那一次之后,她就知道我再也不是过去的我了。因此她之后每次来时,都只是静静地站在外面,过一会儿再离开。”
她平静的样子就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许比那还不如。
她的话令勒维震惊极了,忍不住为卢塞恩打抱不平,“她可是你亲妹妹!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吗?”
“已经不是了,我也不再是个尼格林。”奥蒂德走向石台旁边,目光拂过上面那些瓶瓶罐罐,“第一次躺在清洗台上的时候,很痛苦。我被迫回忆人生当中每一件事,而这些药剂,它们会放大感官和内心感受,喜怒哀乐都被扩大十倍乃至百倍,那种痛苦折磨得人几乎发疯。”
“痛苦到极致的时候,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启动,身体会用麻木来抵抗这种痛苦。而药剂不断放大情绪,两相抗衡,直到破坏掉大脑中承载感情的那一部分。”
奥蒂德是直接音译的Ordinterr,就是拉丁文的土的词根 乱七八糟的后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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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十四章 普兰德之行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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