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上的血迹是每位奥蒂德留下的，剥离感情的过程很残忍，犹如钻心剜骨。而这些痕渍，”她的手指停留在清洗台头部那一侧，隐约可见黄褐色的痕迹，“都是泪渍。”
“几天几夜连续不断地流泪，直到流出血泪。它们一层又一层干涸，渗进石头里，层层累积，直到石头发黄，几千年，一万年，直至今日。”
德拉尼试图去想象那场景，但身为局外人，很难真正感同身受，不过这不妨碍他感到敬畏，“这种感情剥离是永久的吗，还是说还有机会恢复？”
“永久而不可逆转。”奥蒂德答道，“感情是最宝贵的东西，一旦失去就无法找回。没有人能对一个人或一件事无动于衷后又突然情真意切，人的感情只有一种方法能培养，那就是时间的累积。”
勒维很执着，“要是卢塞恩坚持出现，你会重新对她有感情吗？”
“没有这样的机会。”奥蒂德毫不犹豫地说，“守护者每年都要接受一次清洗，直至不再是守护者，或者死去。”
“你疯了吗？”勒维不可置信地问，“守护者的眼泪都变成了血泪渍，而你们居然每年都要选择‘清洗’一次，也就是说……”他快速在心里算了算她的年龄，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一生可能要经历一百次这种痛苦？”
“我们没有疯。”奥蒂德回视他，她的回答轻描淡写又重逾山海，“只有这样，守护者才能全心全意地守卫伊克雷尼，不被私欲和纷争所左右。”
勒维看起来受到了很大惊吓，同时又很愤怒，“卢塞恩知道这些吗？”
“她知道。其实除了第一次之外，后面的清洗不会那么痛苦，因为守护者经历情感剥离后已经很难再生出感情，也没有守护者会放任自己这么做。最重要的是，一年一次的清洗保证了这一点不会出现纰漏。”
两个男孩对视一眼，第一次知道原来成为奥蒂德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以至于他们几乎同情她。可从另一面来说，这种极致的牺牲自我，不能说不是另一种伟大。
“你很关心卢塞恩。”奥蒂德目光淡淡地凝视着勒维，“这对卢塞恩来说是件好事，她有了朋友。现在的我虽然没有感受，但我知道，以前的卢切尔纳一定会为此高兴。”
她看着勒维，似乎努力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德拉尼忍不住相信，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姐姐，一定会为此刻而感到高兴。
他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奥蒂德又带他们参观了另外几个房间，有摆放着各种土元素能量物品的陈列室、有收藏着历任奥蒂德手稿的书房，德拉尼甚至在一个房间看到了上百个掌环。
“这是历任奥蒂德的掌环，他们死后葬在普兰德最北面的冰晶海岸，掌环则留在奥蒂德大殿。”
“但是……为什么？”德拉尼不解，“希里奥多姆女士说大部分后裔死后掌环会一起下葬，只有少数人会选择将掌环留置家中或赠与后辈。”
“无论是谁，成为守护者都需要放弃之前的身份，就像我一样。我们不再是家族成员，甚至不再属于自己——只属于伊克雷尼。”她顿了顿，“在后裔死后，大部分掌环中的骨灵和木灵都依旧保留着之前的力量，如果守护者大殿受到攻击，它们就是最后的防守。”
“谁会攻击守护者大殿？”
“任何想取而代之的人都有可能。”奥蒂德低头看向德拉尼，“你心里有答案，不是吗。”
德拉尼感到不安，他模糊地感觉到，或许他从今天起就要和神庙站在同一个立场了，这意味着神庙的潜在敌人也会变成他的敌人。
“很多人想要重现亚特兰蒂斯的昔日荣光，而森摩德里要的是伊克雷尼的未来，一个光明而久远的未来。”
她说，“守护者会永远站在森摩德里那一边。”
等他们向奥蒂德道别、离开守护者大殿的时候，德拉尼都始终在思考两个问题。
珀恩一直在观察他，“有什么问题吗，德拉尼？”
“有，教授。”德拉尼抬起头，犹豫片刻才开口，“神庙……神庙真的还存在吗？”
“唔，这个问题……尼格林小姐告诉你的？”
德拉尼从珀恩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承认。
“别紧张，这不是什么糟糕的问题。”珀恩看向遥远的天边，“神庙只存在于亚特兰蒂斯时代，但某种信念——信念是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如果精神得以以另一种形式流传下来的话，名字也就不再那么重要。”
“您是说……”
“把它放在心里吧，”珀恩微笑着打断他，“这样就足够了。”
他没有说出口，也不让德拉尼说出口，但……德拉尼觉得已经触摸到了答案。
“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他问出另一个不理解的事，“既然奥蒂德说成为守护者的前提是舍弃家族、舍弃一切，又说守护者是站在森摩德里一方的……”
“是的。”
“那为什么现任奥蒂德，我是说卢切尔纳·尼格林，她会成为守护者？如果12枢机家族一直和神庙——我是说——森摩德里，如果12枢机家族一直和森摩德里对立，又怎么会站在森摩德里一方？”
珀恩显得很愉快，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啊，这个问题可真是太好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认真对待这次拜访。”
德拉尼的脸红了红。
“12枢机家族没有和森摩德里站在一边，事实上，很少有大家族——包括枢机家族，会让其家族成员成为守护者，这对他们来说是种损失。要知道守护者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对家族来说，把优秀的成员拱手让给我们，他们可吃了大亏。”
“那为什么卢切尔纳会成为守护者？”
“我想这有两点原因。其一是卢切尔纳并不是那么热爱尼格林家族，成为守护者是她逃避家族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是尼格林家族希望她成为守护者的同时又能保留自己的情感，从而达到间接掌控奥蒂德的目的。”
这两个原因都让德拉尼困惑。不仅是他，连勒维也是稀里糊涂。
卢塞恩不喜欢尼格林家族，她的姐姐卢切尔纳也不喜欢自己的家族，这其中有什么秘辛？
“她为什么要逃避家族？”勒维问道。
一向慷慨给予解答的珀恩，这次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答案并不适合由我来说，或许有一天尼格林小姐会愿意告诉你们，我真诚建议你们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好的，我们会的。”勒维干巴巴地说。
“教授，您说尼格林家族希望卢切尔纳成为守护者的同时还保留情感，这怎么可能？她刚才给我们看了清洗台，难道清洗台不总是有用？”
“清洗台从来不曾出现意外，但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绝对的，正如没有什么永远牢不可破。12枢机家族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他们从未放弃，例如让家族成员喝下特制的药剂，想方设法躲过清洗台的情感剥离。”
“从来没有成功过吗？”
“从来没有。”珀恩顿了顿，“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您的意思是，卢切尔纳成为守护者之前，尼格林家族也给她喝下了药剂，或者用了什么手段希望规避清洗台发生作用？”
“恐怕是的。”珀恩没有否认这一点。
德拉尼不禁抬高声音，“那您为什么还允许12枢机家族的人成为守护者？”
“家族是家族，个人是个人，任何人都不应该剥夺别人的权利。”珀恩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温和有力，“守护者从来都是能者居之，力量、善良、坚定、智慧，只要在这些方面足够出色，有一颗守卫伊克雷尼的心，就不会有人阻止他成为守护者。”
德拉尼抿了抿唇，“您这么信任所有人吗？”
“当然不是。”珀恩讶然道，“但你不能因为有的人不可信，就怀疑所有人。信任是需要不断加深和修复的，未必一个人的所有时候都可信。所以这不是件可以一劳永逸的事情，你永远都需要观察。”
德拉尼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他只知道此刻的奥蒂德可以信任，但又不能永远信任，这让他感到苦恼。
他们进入奥蒂德大殿时晴空万里，此刻却刮起大风，鹅毛大雪已经在地面铺了薄薄一层，看不出之前的样貌。
勒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这么大的雪！”
“普兰德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夏季短暂，每年九月就开始降雪，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六月。仲夏前后往往会有一场暴雪，这场雪预示着漫长的寒冬终于结束，因而被称为最后一场暴雪。”
所以他们赶上了普兰德的最后一场大雪。
“教授，我们回森摩德里吗？”
“恐怕现在回不去。”珀恩抬头看了看天色，“暴雪通常会下三天三夜，在极端天气下选择不冻河的行程可不太明智。”
勒维立刻附和，“我同意。”他实在不想再冻一次了。
“我们可以先去风眼旅店，那里的脆皮烤猪肉和油煎鹿肉可是一绝，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只不过可能要在那里呆上三天时间，直到暴雪结束，你们不会抱怨和我共度假期吧？”
德拉尼和勒维赶紧摆手，“当然不会。”
珀恩戴上兜帽，轻快地说，“既然你们没意见，那我们就出发吧。”
有美食等待，又可以探索新地图，德拉尼和勒维都很期待，准备跟着珀恩动身，却被一道声音拦住了。
“校长，请等等。”一个清亮的男声由远及近，“不如移步寒潮城，相信我们家的厨子不会比风眼旅店差。”
珀恩眯起眼睛看向来人，“罗西·奥茨。”
“希望我的出现不那么唐突。”罗西鞠了个躬，“向您致以奥茨家族的问候。”
珀恩的笑意未及眼底，“确实不算唐突，我早该料到你会出现。”
罗西微微欠了欠身，“既然您也这么认为，不如给我们一个待客的机会，寒潮城扫榻以迎。”
珀恩的视线扫过罗西身后的十几个侍卫，慢慢地说，“这是迎接，还是强迫？”
“您说笑了，他们怎么是您的对手。整个伊克雷尼没有人敢强迫您，奥茨家族一向识时务，更加不会这么做。是您太久没有来寒潮城做客，以至于家族觉得是时候邀请您了。”
珀恩略带嘲讽道，“如果我不答应，真是辜负了你在寒风中等待这么久。”
罗西没说话，只是欠了欠身。
珀恩低下头，歉意地看向德拉尼和勒维，“我们的目的地大概得改为寒潮城了，希望你们不会太介意。”
勒维看向德拉尼，这一段时间他和德拉尼查阅了很多关于12枢机家族的资料，对这些家族简直倒背如流。他不确定现在贸然前往奥茨家族是否是个好主意，听起来感觉像自投罗网。
见勒维没有提出反对，德拉尼也不想令珀恩为难，“呃，我们不介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跟我来吧。”
在穿过传送阵之前，珀恩抓住德拉尼的后领，低声说，“抓紧沃恩先生。”
一行人抵达寒潮城外围，只不过传送阵坐落的位置离城市非常远，大概在六、七英里之外，德拉尼努力眯起眼睛才能在视线尽头模糊地看到一座城市。
他们很快被全副武装的巡逻小队发现。为首的士兵认出罗西后跃下马背单膝跪地，“罗西大人。”
从俗世来的德拉尼和勒维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勒维悄声问，“他手里拿的是剑吗？”
“我猜……是的？”德拉尼小声回道。实际上他也很震惊，这些士兵骑在高头大马上，右手持利剑，要不是注意到他们左手都佩戴着掌环，他都要以为这些人不是后裔，而是中世纪的骑士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