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生物课没有固定教室，森摩德里也没有圈养动物的先例，欧文会带着学生前往动物栖息地，实地观察和学习。一来二去，众人都习惯了乘坐羽翼蛇飞行，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大惊小怪。
沃蛇体型巨大，成年后最长可达七十英尺。和喜欢温暖潮湿的其他蛇类不同，沃蛇生活在干燥又寒冷的土地上，大部分时间在地底钻来钻去。它们以落叶和腐烂的生物为食，还吞噬沙砾，排泄物则是肥沃的土壤，因此又被称为大地之母。
森摩德里有两条沃蛇，一条年长，沉睡在学校地下的深层土地之中，年轻的一条活跃在北方的黑刺李林中，这片林木也因此繁茂。
“沃蛇最初是奥蒂德的骨灵，后来成为土元素的象征。大部分沃蛇生活在普兰德，它们喜欢那里寒冷的气候。”
羽翼蛇对沃蛇有种本能的畏惧，飞行至黑刺李林边缘便停下，剩下的路程只能步行。学生们三三两两跟在欧文后面，在林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
“欧文教授，书上说沃蛇头部有坚不可摧的头甲，是真的吗？”
“没错，奥冰小姐。”欧文边走边答道，“普兰德北部是连绵不绝的冻土，跟石头一样坚硬。要想在这种地方生存，只有娇嫩的皮肤可不行。”
溺水事件已经过去了很久，奥冰确实一度消沉，但她人气颇高，很多人主动安慰她，因此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便打开心结，重新投入校园生活。她仍然活跃在许多课堂上，只是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
“为什么它们生活在地下？据我所知，大部分蛇类都生活在温暖的地表和树上。”
“它们不是一般的蛇。”走在后面的尤娜插嘴道，姿态傲慢，“沃蛇是蛇中之王，可以生活在任何地方，只不过更青睐寒冷之地罢了。”
尤娜是派特里克家的女孩，同时也是莫瑞拉的远房表亲。作为这一代黑鳞鲛人中唯一和莫瑞拉年纪相仿的女孩，她从小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希望长大后能嫁给他。不过她的寸步不离大概起到了反作用，莫瑞拉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虽然她在莫瑞拉面前是个忠实拥趸，在别人面前却端着傲慢的架子，十足大小姐做派——不能否认她确实配得上大小姐这个词——倔强、蛮横、娇贵。当面对莫瑞拉时，她既爱撒娇又胡搅蛮缠，让莫瑞拉头痛不已。
尤娜的性格不讨人喜欢，但奥冰对她的失礼视而不见，反而客气地问，“为什么它们喜欢寒冷的地方？”
“你看我像一条蛇吗？”尤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即便已经尽力表现得友善，却还是得到了对方态度糟糕的回应。奥冰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睛不再说话。欧文注意到这一幕，贴心地打破尴尬，解释道，“沃蛇的皮肤非常坚韧，可以抵御酷寒气候，头甲则让它们拥有破开冻土和碎石的力量，从某种角度来说，没有什么生物比沃蛇更适应在地下生存，况且它们也不总是在地下，偶尔会爬上地面食用落叶。”
“我听说有些人将它称为大地之母，它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如果你留心就会发现，蛇类在许多东方文化中都意义非凡，象征着孕育和生命起源。”欧文用力拍了拍手，提高声音，“现在到我身边来，我们已经进入了沃蛇的活动范围，不要惊吓到她——沃蛇虽然以腐烂的生物为食，但也会攻击甚至吞下敌人。”
他用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发出高亢而奇怪的叫声（勒维仔细听了片刻，小声说，“有点儿像鸦类的声音？”），传得很远。连续十几声后，远处隐隐传来隆隆声，像是一种回应。
众人立刻四下扭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什么声音？”
“哦，别紧张，是泰拉来了。”
德拉尼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她当然得有一个名字，没错。”
泰拉还没成年，但这不代表她是个小家伙，事实上她有四十英尺长，以及一个人难以抱住的粗壮躯体。她从远处游来时，周围的树木都微微颤动。
勒维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来了吗？”
“马上，注意——”
学生们神经紧绷起来。迄今为止，他们接触过最大的生物是巨型龙骨鸟，身长十二英尺，巨大的双翼展开时几乎遮天蔽日，可即便如此，它也不能和尚未成年的泰拉相比。要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而且还是蛇这种毛骨悚然的生物，众人心情可想而知。
在欧文高昂的拟声中，几根深色的尖刺猛地破土而出，紧接着一颗墨绿色的脑袋探出来左右甩了甩，泥土噼里啪啦地甩到众人脸上。
莫瑞拉正满脸不耐烦的让尤娜离自己远一点，冷不丁嘴里飞进了一块泥土。他怪叫一声，立刻掐住嗓子疯狂的呸呸呸吐起来。
“我拿水给你！”尤娜尖叫着打开手背包，飞快地抽出一个细长的瓶子（一个精致的皮袋掉在了地上），拔开瓶盖塞到莫瑞拉手里，“给，快漱漱口。”
“拿开！”莫瑞拉嫌弃地推开水瓶，“我才不用别人的东西！”
“我忘了。”尤娜被拒绝后也不生气，而是殷切地问，“你带水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拿？”
莫瑞拉伸直手指，松开包，“别啰嗦了，在我包里，快点！”
尤娜接过他的包，从里面翻出一瓶水，打开后递给他。莫瑞拉仰头倒了一口水，漱了漱口之后伸长脖子吐掉，没有溅到身上一滴。
西笛啧了一声，掸了掸衣服上的泥土。因长袍行动不便，故而但凡与室外活动有关的课程和训练，学生们穿的都是利落的衣裤。西笛不像莫瑞拉那么纤瘦，衣服完美贴合他结实的身形，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卢塞恩朝这边瞥了一眼。
泰拉动作非常迅速，关于泥土的小插曲结束时，她已经从地下完全钻了出来，高高支起身体，以一种绝对的碾压姿态俯视着众人，吐着蛇信发出嘶嘶声。
对动物颇为了解的勒维僵在原地，嗓音干涩，“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善？”
“别紧张，她只是喜欢一开始用最凶的态度来打招呼，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欧文边说边扭过头，举起手臂挥动，吸引泰拉的注意力，“嘿，女孩儿，别这么凶，你吓到他们了。”
泰拉对着欧文的方向吐了吐信子，将巨大的身体盘成一团，发出刷刷的摩擦声。
“泰拉只有十五岁，对沃蛇来说，这个年龄还是个儿童，不过仍然比你们年纪都大。”欧文向前走了几步，把手放在泰拉光滑的鳞片上，“注意，以下几点很重要。第一，不要触碰沃蛇的心脏部位，就是这里，”他用手比向泰拉颈后大约五英尺的位置，“这里是蛇的心脏，对所有蛇类来说，击打心脏都是致命的，因此不要靠近和抚摸此处——尤其是抚摸，这样做会被泰拉判定为偷袭，相信我，那会是个相当糟糕的结局。”
“第二点，尽量避开蛇腹部。相对于坚硬的蛇鳞来说，腹部是个柔软的弱点。当然，如果你遇到危险，可以用枝条抽打蛇的腹部，会使它丧失行动能力，争取逃生时间。但若非紧急关头，请记得回避——实际上回避对方弱点是很重要的教养，不仅仅体现在对待动物上，对人也一样。”
“最后我要着重讲一下沃蛇的獠牙和刺角。如你们所见，沃蛇体型巨大，成年后裔的胸膛厚度甚至不如蛇牙的长度，一旦被咬，下场就是整个穿透，当场死亡。因此人们总是忽略它还拥有致命的毒性——不仅是牙，还有刺角。”
欧文轻轻拍了拍泰拉的颈侧，她柔顺地放低身体，让矮小的众人能看清头上的刺角。其中有七根短小的刺角均匀分布在前额，朝前生长，起到开路和攻击的作用。两侧各有一种长长的獠刺，顺着头颈向后生长，曲线极其美丽，如果有人试图偷袭，那么獠刺可以攻击从后方而来的敌人。同时两根獠刺侧后方各长有一排小刺，长度约为獠刺的五分之一，用来辅助攻击。
“沃蛇的獠刺以及侧后方的小刺本质上与独角兽的旋角质地相同，但其形成过程中包含了毒腺分泌的毒液，因此含有一定毒性。被獠刺刺中不会丧命，但会使人昏迷。由于这个特性，总是有些偷猎者惦记沃蛇的獠刺，”欧文的声音转为愤怒，“他们成群结队出现在沃蛇生活的区域，设下陷阱捕捉沃蛇，残忍地割下獠刺，卖出高价。”
德拉尼很震惊，“伊克雷尼也有偷猎者？”
“虽然希望伊克雷尼完美无缺，然而我只能遗憾地承认，没错，肮脏、卑鄙的偷猎者在这里同样存在。”
“他们怎么能对付得了沃蛇？她看起来这么大，强壮、还有毒牙……”
“偷猎者当然不会用拳头来对付动物，人类和动物之间从来不是公平战斗——他们搭设陷阱、投放麻药、用元素力量——掌环、巫术、武器，用尽残忍和卑劣的手段，一切能用的方式都会被拿来对付动物，从来没有下限。”
德拉尼和勒维对望一眼，无法反驳。因为在俗世，偷猎者就是这样捕猎动物，甚至连那些合法机构的捕捉，手段也未必光彩。
“没错。”西笛忽然附和道，“人类总是认为自己比动物高贵，理所当然地裁决动物的生死，后裔如此，陆地人更是如此。”
众人噤若寒蝉。觉醒者初上白船的那天，斐力曼就讲过横亘在继承者和觉醒者之间的仇恨。在半年的学习和生活中，虽然继承者们偶尔不是那么友善，但像这样挑明还是第一次。
欧文的目光紧紧盯住了他，语气凝重，暗含警告意味，“你是什么意思，布尔先生？”
西笛侧头看了莫瑞拉一眼，不紧不慢地答道，“教授，我是说偷猎者无处不在。作为人鱼，我想我有这个发言权——不论是伊克雷尼还是俗世，人类的本性总是如此，他们捕获一切与自身不同的生物，用来赚钱、研究、取乐、虐杀——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
虽然他说的没错，欧文仍然皱起眉头，“请适可而止，布尔先生。”
“教授，我难道说错了吗？”西笛用无辜的语气反问，“陆地人猎杀我们，把人鱼当做新奇的动物进行捕猎，解剖的人鱼不知凡几，这是事实。”
欧文沉声道，“人鱼不是动物。你们和其他种族一样，是后裔，是人类。”
“但在陆地人眼里，我们就是动物，而且是最有价值的那一种。”西笛不着痕迹地瞥了德拉尼一眼，“我们对陆地人的仇恨建立在鲜血之上。”
莫瑞拉用力拉了西笛一把，压着嗓子气急败坏道，“你有什么毛病！”但西笛头也没回，仿佛这一下微不足道。
“虽然我能理解你的立场，但宣扬仇恨并非解决之道。”欧文严肃地说，“我本以为你说话会更谨慎，布尔先生。”
“是我的错。”西笛的态度突然软了下来，垂着头服输。前后转折之大，让人摸不着头脑，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他只是错觉。
欧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正色道，“违背天性的杀戮和伤害是不可饶恕的，布尔先生刚才所说的一切我无法反驳，并且你们也应该记住——无论是偷猎动物还是种族仇恨，都绝非某一个个体能承担得起，往往要由施暴者的整个种族来承担后果。人有时候不仅仅代表自己，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请更谨慎。”
后裔和陆地人之间的敌视被拉到台面上，空气粘稠而凝滞。学生们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文扫视一圈，心里叹了口气，结束这个话题，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现在你们可以试着和泰拉相处——这很简单，只要释放善意就行了。如果她愿意用脸颊蹭你们的手或者脸，那么这个人就能拿到随堂满分的成绩。”
勒维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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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十五章 红帽子妖精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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