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季岚的行尸走肉在周一按时到了校，名为季岚的高冷少女却再也没有回来。
很长一段时间，一班的氛围又有些怪异，因为季岚的事，也不全是因为季岚的事。一方面，因为季岚的消沉，米雪沫这个平日里的积极分子也黯淡了不少，教室里少了她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影子，好像一下子缺了魂似的，也跟着无精打采起来。
另一方面，虽然唐闻仁和袁伟平等人对贴在红榜上的丑闻采取了压制的处理态度，只是私下里叫了一些学生密谈，都找了谁，不得而知，谈了什么，更无从知晓。然而对所有人都不言而喻的事实——在季岚的红榜上涂鸦的，无论是私下对季岚心生怨怼，还是在学习竞争方面多有仇恨，那一定是一班的某个人。
米雪沫以为季岚回校后肯定会深究此事，刨根究底也要找出这个奸诈小人。但是季岚没有，她仿佛一具只有空壳的尸体，麻木地惯性地生活着。
米雪沫大惊失色，想尽办法要开导自己的老友。
然后大惊失色地得到了季黛离家的消息。
“黛哥走了，永远走了。”
季岚告诉米雪沫的时候，神清里没有一丝悲伤，米雪沫努力想从她的眼尾眉梢间找出悲哀的尾调，却只是徒劳。
“我让我爸妈帮忙托人找找看！黛哥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会走，怎么能走？只要想找，一定能找到他的！”
季岚只是摇头，由不得米雪沫多言，又把头埋进深深的书海之中。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
季岚人虽消沉，成绩却没落下，依旧发挥稳定地拿了年级第二。第一重回到了吴泽澄的手里，第三则是盛天——现在这三个人基本上是第一轮流做了。
米雪沫很高兴，从袁大头办公室拿着成绩单出来的时候蹦跶得像一只兔子。她手里拿的是年级第二的成绩条而不是自己的，因为看到季岚的成绩比看到自己的还要高兴一万倍——她特别害怕季岚因此而消沉下去，从此一蹶不振，成绩一落千丈，倒给了某些有心人可乘之机；而自己的成绩，反正月考考得再烂也不会掉到二班去。
就这样蹦蹦跳跳地捧着成绩条找到季岚邀功的时候，却看到季岚汪着泪水的眼睛。
米雪沫一时愣住，她极少看到季岚落泪，平时她装高冷，总是带着扑克脸面具，私下里犯中二病，时常笑得像个花痴，就是黛哥走后，她也只是麻木到面无表情，却也不曾落泪。
季岚看到米雪沫，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含着泪的微笑：“雪沫，我要出国了。”
“岚姐！”
两个人当晚翘了一整节晚自习，溜进了学校操场。
偌大的校园很是安静，两个少女坐在双杠上，面朝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头顶是半轮皎白的月，眼前是沐浴着银白色月光的草坪，草几乎全都黄了，秋叶萧瑟的离人景象。
两个人静默地呆了半晌，米雪沫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岚姐，你不该走！”
季岚扭头静静地看着她。
米雪沫急急解释：“这整件事本来就是小人故意害你，而你用成绩堵住了那帮等着看你笑话的人，现在又何必走呢？要是我，就更应该留下来，揪出是那个王八蛋，好好打打他的脸！”
季岚轻声说：“有什么意义呢？”
米雪沫一愣，这分明不是从前的季岚会说的话。
“黛哥已经走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季岚仰面朝天，晒着月光，音色清凉如水：“黛哥对我来说，就像是白日里的太阳一般，平时享受着阳光的时候还感觉不到，他一走，我就彻底地陷落进黑暗里了。从此生命里只剩下替代品。”
“如果黛哥没走……如果他只是被父亲训斥一顿，送到天涯海角不让他回来，只是不能跟他相见，那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父亲后来跟我说，他当时给了黛哥两条路，一条让他娶别的女人，继续做我的黛哥，可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他选了第二条。”
季岚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滴落在脚下的草坪上。
米雪沫伸手轻轻抚着季岚的肩膀：“岚姐，黛哥……我们还会找到黛哥的。”
季岚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不会的，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的。如果是别人把他赶走，那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再回来找我；可如果是他自己要走，我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可是岚姐……”
“雪沫，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时……当时在唐闻仁办公室，我不应该反驳他们的，我应该安安稳稳地看着黛哥和我爸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我应该心平气和地看着黛哥跟我脱清干系，我应该接受我爸给我指出的第一条路，只要有黛哥，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是哥哥也好，是爱人也好，那都没有关系！”
季岚说着说着又哭出了声，哽咽着捂住了脸。
“是我太贪心了！我不只是想要黛哥！我还要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爱，我想让黛哥不再以哥哥的身份来爱我……都是我太贪心了，都是我的错……”
米雪沫伸手轻轻抱着季岚，柔声道：“不，你没错。其实黛哥也不想那样，所以他才会选择离开不是吗？黛哥其实也不想像叔叔安排的那样，永远打着兄长的名义偷偷地爱你，他之所以离开，就是想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回来，风风光光地用男人的身份来爱你，不是吗？”
季岚噙着泪看着米雪沫。米雪沫的半张脸颊都浸在月光里，显得那么温柔，眼神里倒映着明媚的月亮，又是那样的坚定。
米雪沫说：“岚姐，不要走好吗？我会陪着你，一起等黛哥再回来的。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季岚依旧是摇头：“不，雪沫，我要走。这座城市，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它就像一座遗址，我到处都能看到黛哥存在过的痕迹，可是我空有记忆，却什么也留不下来。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我，黛哥走了，我曾经拥有过他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可是现在他走了……我知道你会觉得我是在逃避，我不怕你笑话，黛哥在的时候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我却格外得怯弱，真的。我没有用，我胆小到只能逃之夭夭。”
米雪沫没有过失恋的经历，可是也曾经看见过因为失恋而痛苦得难以自拔的人，更何况她深知季黛对于季岚来说远非一个普通爱人，因此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季岚的痛苦。她不在拦她，只是用带着忧伤的眼睛看着对方。
季岚说：“本来我想小高考后再走，我爸那边都打点好了。可是……对不起雪沫，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感觉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每一天都好痛苦，每次呼吸都难以自持，我只能逃走了。我跟我爸说过了，这周末就走。我会先在澳门待一个礼拜，然后从香港转伦敦。”
“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等伤口结痂了就回来。”
“好。”米雪沫抹了抹眼泪，“岚姐，可一定要回来啊！黛哥一定会再找你的！你出了国，世界那么大，他找起来多麻烦啊！还有我……”
季岚伸手紧紧抱住了米雪沫。
米雪沫的头上戴着一个漂亮的毛绒发饰，搔得季岚眼睛痒痒地，拼命抑制着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雪沫，请原谅我可能不会经常跟你保持联络，我怕总跟国内联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黛哥……”
米雪沫哭得更大声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事的岚姐，不用经常聊，但是你要是在外面有什么不开心的，或者受了谁的欺负，一定要记得跟我说……”
季岚终于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雪沫……从小到大，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两个女孩用力地抱紧对方，哭得悲伤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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