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戌在悬崖边勒马,不自控地望着眼前淡墨山水吼了一声,一甩手纵身而下,稳稳站到崖边,
看着太阳缓缓升起,一动不动。
他左挑右选,最终挑了一块看上去精雅高尚的深墨色巨石,倜傥而坐。那张潇洒的脸上终于
染上了一层手足无措,只好愣愣地就那么坐着,就那么等着。
他忽地想起来三年前那个傍晚,他也是愣愣坐在金银山的山腰上,而这次他上了山顶。
那次是第一次。他从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虽然从小到大他来过无数次金银山,但从来只是在一侧的山脚,那里有一所父王专为他修的皇室庭院。虽远望过无数次,但这是第一次身入其境,但比起新奇心里却浮起了一些从未有过的空虚。
平日的生活都是被安排好的,虽然不是满满的,会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空间,但是从未像
那般,任性出逃,不计后果。
而且那举动倒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指腹为婚,什么深仇大恨之类的。只不过是与母后吵了一架,他心里明明知道是尹晟那小子先招惹他的,在他练笔时故意把莲子故意往他书案上扔。他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意把尹晟精心经营的莲池里的莲蓬全砍了下来成功把那小子惹哭了,然后母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便大骂他,他重重将笔摔烂在书桌,到马厩里任选一只,骑上就走。
现在想想,真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得可笑。但目前的境况真是让他怎样都笑不出来,他以自己尹都大王子身份,报考了尹都一年一度的春夏大考,并获得金榜,作为七律地界最大的一片区域,这金榜具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明明可以继承皇位的尹都大王子,却跟来自黄钟等气候恶劣之地艰难求生之人以及姑洗等千里迢迢进京赶考之人抢金榜席位,引起全洲上下的公愤。一时间,全然的恶意汹涌而至,让他手足无措,他开心一刻后便得知了此,便从那时便缩进皇宫,再没出门。
今日不知被什么魔着了心,看着父皇的遗诏,便上马又夺门而出,一口气起到了金银山的山
顶。
他坐在巨石上良久,不时地探头看看崖下,不时双手放在双膝上,意欲端庄腿却又不自觉地抖动着。头上会不停地冒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着,一会不自觉地傻笑,眼睛遁入一片腾胧,一会又恢复清醒,脸就顿时红了起来。
他就这般等呀等,熬呀熬,终于听到崖下传来什么声音,他打鸡血一般忽地惊起,“哦~哇~”嘴里不自控地惊呼,也在一秒后就极装冷静,整理衣襟,轻咳清嗓,向崖下伸出一只手,颤抖的音线柔柔地说,“是你吗?”
下面的女娘看上去也是欣喜了几分,虽然手疼到让她听不清上面的人说了个什么,但她嗔着
嗓子,以最兴高采烈的语气说,“就上去。”
王匀爬着爬着就抓住了那只手,她虽不明白她哥为何会在早上出现于此,昨天是狄哥喝了酒才会忘了时间,而她就是故意不提醒,想见他一面。但今日又是何等情况一一不,他不会和那个姐姐在上午一起上山的,这不是他哥。
她正想放手,可上面人不知为何,“啊”得一声,向下倒来,她刚想抓住旁边的数枝,但那
男人将她满布伤口的手倏地握紧,她生生疼出了一声不成人声的河叫。
后来,就是下坠感。那失重感给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安心,家破之后,第一次觉得舒心,
意识就那么渐渐朦胧,直至堕入一片漆黑。
他在下坠时,将那人拉入怀里。他在听到她说话的那刻就知道那不是她,他只是在疑惑手那样瘦小的姑娘竟在如此峭壁下,他实在没有头绪,突然,只觉小腿肚一酸,平衡在霎那失去,就那样直直前坠去,终是他的不小心给人家姑娘造来这无妄之灾,愧疚难耐,但在她嘴唇触上他的耳垂片刻,一切感觉被无限放大。他正要脸红,却听到打呼噜声,顿觉无语,这种情况下竟睡得着,真是个奇女子。
耳边的风声渐渐将他也带入一片混沌,他耳边又想起她那句,“我支持你。
他没想什么,只是想再见她一次,却付了这般代价。
山崖下,伴随着“彭”的一声,附和起了两色的尖叫声。她们俩急忙睁眼,却见躺在软展葵上紧紧拥抱着的一对男女,只是相视一看,交换了眼神之后,一个跑向山下,一个愣愣在原地犹疑徘徊,不知该如何上前。
太阳渐渐趋近日中,柒七看着,便开始往山下走。谁知迎面碰上乙召,她主动向她打招呼.
还未等到几句无聊的寒暄,乙召就拉起她的手,“时间这般恰好,还能碰上你,陪我往上走走吧。
她笑笑,未答,只是自然顺着她的牵引掉头往前走。刚过了一个小土坡,进入能遮天蔽日的丛林,她便开始了,“你知道我那邻居邱家小祖宗多能闹吗?从晨鸡打鸣时就开始吵吵着去你家医馆,东一句书乡哥哥,西一句的,相隔着一座矮石墙是半点隔音作用都不起啊。全倒了做实验的我的耳朵里。”
前面树条挡路,乙召松开她的手,用手轻轻一抬,在旁侧等,转身示意让她先走,嘴里还不停,“那个王书乡也真是,今儿上午也不知为何闭馆,那小祖宗才刚去又哭闹着回来,我的实验才不得不又终止。”
柒七从容穿过,在前面空旷地带一滞,言一句,“那你可得想清楚,那小姑娘烦是烦,但承
担全部责任,是否是某人太不负责啦。”
乙召则迅速闪身,那枝条便在她身后几毫米处做振幅很小的晃动,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贴近她身侧,继续牵起了她的手,对道,“是,我知道,我自己卡壳怨不得别人,所以,我没稀得跟她吵,而是自己逃出来这荒郊野岭的,好不啦。”
她则戏谑地又对上几句,“哎呀不是不是,您是因为大人有大量。”两人便面对面灿然而笑
忽地,一声巨响在耳边爆开,两人预料不及而受惊尖叫。
那是一对男女。两人相视,在心里说着“怕是什么苦命鸳鸯,两人家里有宿仇什么的。”“也有可能是生活困苦,前几年不是有什么大王子占金榜吗,怕是从外地来了尹都不好找工作,才做出这等决绝之举的。
两人都眨眨眼,又对视一眼,内心交换着,“抬不动啊。”“你跑得快,你去搬救兵。我在这
里看着。
柒七便立即动身,乙召则又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上前。“一般跳崖的人掉在软展葵都是积了八辈子德的,死不了吧,哎不管了,先探探死活吧。”乙召便颤巍巍地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女生的脉搏上,呼,还有命。
可男生的手腕都压在女生的身侧,她别扭地用左手去探他的鼻息,那温热的气息一碰撞上她的皮肤,她立马全身乍起,自发地弹开,可不小心碰上那男生的脸,她不是左撇子,笨拙地用那几月未修的指甲划过那张足够温润的脸,看着都疼。
终于,那男人“啧”了一声,半睁不睁地眨着眼,朦胧中,一张脸虽正对来的阳光溢进了他的脸,忽地,他抽出右手放上那实在无法忍受睁开的彻底闭上的眼上,那女孩的身子微微滚了一小下,乙召下意识地俯身去扶,见没滑下,呼了一口气,但耳边却传来一声略带恣意的笑,这株软展葵还是小了些,一边紧紧靠着一棵古树,那男人笑着笑着随意伸展便撞了上去,又晕了。
她的眉头遽皱,心里祈祷着“柒七呀,快来,这个人脑子可能震坏了,你早点来或许还有救。”
正想着,乙召眼前忽地一黑。
不一会,王书乡背着那男人,匆匆向药馆跑去。柒七则慢悠悠地跟着乙召身后,“那女人呢?”“我刚刚好像被打晕了,醒来就剩那个男的了。”两人停下互盯一瞬,面色凝重,但只一瞬,“我说吧,一定是家仇。”
乙召则转头扔下一句,“是是是,您最对一一软展葵!我怎么没想到呢!”说着,向山下跑去.
“我先回家了,晚点去找你。”柒七看着她奔去的身影,笑笑,随即,又低下头,往回走。
王书乡早已在煮药了,她放下背篓,一如平常,自然地接过他的扇子,扇着灶台这一小小的瓷器,他便又去拿药,去水缸前蹲下清洗,然后进屋,许是那男人有外伤。她继而回头,百无聊赖地扇来扇去,眼神继续往日那般低垂暗淡。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迎来一个矮小却稳重的身影,她的眼神瞬间染上一层似落日橘黄般的温
柔。“柒七呀,那人醒了吗?我想问那人摔下来的感受。”
她问她便答,“没呢,不过药好了,你拿进去吧,许是一会儿就醒了,你进去等等吧。
她接过她提前用毛巾围好的碗的边沿,眼球上下闪移着往前走,她复坐在板凳上,右手扇着
左手托腮,转头看着那略带滑稽的身影进屋。
转回头,望向远山,故意又把笑列的更大些。其实,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过去钟山,如今金银山,这一路,风风雨雨,像是早已另一番境地,却也好像一切从未变过。只不过过去是实实在在的你,而现在,我拼命在别人身上找你的影子罢了。
乙召转头一眼看到望着太阳正好处于七律山山顶的景致发呆的柒七,她总是常常理解不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就是呆在一起会自在,别的什么也没想。她能明晰地感知到那人对自己的善意,而自己也愿意回馈给相同的罢了。
随即又转头,却撞上了一双正盯着自己的大眼睛。她被惊得稍向后小退了半步,又慌忙上前递药,“药…你的”随即退回来,他的眼神收回来一些,缓缓坐起来,捧着那整碗,咕嘟咕嘟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喝完,她看着他喉结有节奏地上下抖动的样子,不自觉瘪嘴侧脸向一边。他放下碗,冷不丁来一句,“看来,你是我忘了我的。”她听到是静止了几秒,上半身往前探了探,忽而,眼睛瞪大,边向前走边,“啊,啊,啊,啊……你是那个,那个大王子。”
三年前,她在山里捡了几块奇形怪状的木头,正钻研着它们能做成个什么,突然一人一马突地一大声惊得她手里的似圆的红木跳出她的手,滚落山崖,不过幸好那坠在一处梯形缓坡上,她二话不说跳下去,待她爬上来,那人已至崖边,他有意没意地看了她一眼,但望了一眼崖下便大吼一声,她又没忍住骂了一声“神经病”从他身边拍着清理手走过,正欲拾起那堆烂木头,回家躺平。
可那人突然蹲下大哭出来,像个孩子一般抽噎,乙召觉得有些可爱,便抱着她的物什半步半
步地挪过去,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喂,”他斜着抬头浅看他一眼,然后回过头继续哭。
乙召觉得这种情况实在不会处理,便小布挪着想要走,他却突然发言,“我父亲不让我去做
我想尝试的东西,让我老老实实地继承他的衣钵,因为这样才能避免多发出的事端。
乙召停下,顺着他的话,“对啊,明明能一步登天,何必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常言道,
生活远比你想象地要复杂。”
“但,我可不想要容易,我就要自己去尝试,将别人经历过的全都体尝一遍,等我日后坐上强者之位,谁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能轻易地理解他人,并不需要懂的人给我什么建议,闭目塞听,即使做不出什么高明的决策,但也能靠自己给出自己觉得最适宜的解决方法。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那处,什么也不作为,就像,我父王那样”他说到兴起,一抬头,“还有……”话语一滞,乙召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察觉到他的目光,“我支持你。”
他还想多说什么,但终是没说。两人几乎同时转身,他骑上马,她抱着满怀的木头,在丫字
型路各自原路返回。
“你如何会知道,我。”这话将乙召从回忆里拉出,“哦,尹都大王子尹戌,一身金衣,谁人
不知。”
“算起来,你已救了我两次。”乙召上前把手里的药递过去,“喝完了就走吧,这里不收病人的,只看病取药。’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维持着轻倚着木质床头的姿势就那吗么看着她,她有些发毛,渐皱起眉
头,慢吞吞地转头斜着眼看他。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这就走。”随机,乙召看着那男人笨拙地护着腰扭下床,脚跟着地,但条件反射地弹起,膝盖撞到床沿,闷哼一声,她“噗嗤”一声,他则借着疼得略有些扭曲的脸偷偷地笑了一下,继续用前脚掌慢慢挪来吸引她的注意力,自己则又眯眯眼来强行压下已扬起的嘴角
她则看得乐呵,完全没注意到,只笑嘻嘻地上前去扶他。
门外,王罪牵着不知哪里搞来的马,乙召扶他跨出门槛就自动性地朝着东边望,灯已暗,人入眠。
王靠把马拴在木桩上,朝西屋走去。乙召回头问,“你能自己回去吧,王罪说你只是跌下来
稍稍摔了脚跟,给你喝的药是帮你快点清醒的,这里不接待外人。”
尹钺低一下头,“这是我的马。我能。”
乙召则转身就走,走到篱笆却又忍不住回个头,“你可真命大。”顿了一下,又道“你可别来
可他就是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
她略显窘迫,皱着眉思虑良久,倏尔,支支吾吾地开口,“其实我觉得,你做得很不错,真
的。”说完,她感觉面部充血,幸而这是一片黑暗,便急急跑了,不留什么。
他拉着马,就那么受着脚后跟穿来的阵阵剧痛,一块突兀的路间板石,终于让他熠熠着满含
笑意的眼神暗淡
早已不知在何处,他刚要再走,却因为疼痛重重地躺倒于地,所有今天的她,过去的她在他
脑海里不断地放映,让他忘却了疼,忘却了休息,忘却了要去哪,忘却了不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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