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开业已过去半月，两人宿在药馆的极端两边，两人住所并不与大门相通，整座建筑呈月牙
状，两人屋子的门直通后院，而篱笆开了两孔，分别两条路直通金银山山顶。
平常便是她在寅时采药，他便招待病患；她在酉时收尾整理，他便去采药。午后两人便各自午休，两人所做并没有定律，但都不曾约定，虽各干各的，但总能达成某种恰怡好的和谐。她只吃早饭，总在未时抽着间空吃些糕点，那是戌时她用一些香草做成的，放在锅里，等第二天一醒便放入地下楼阁里。
后院里有一个由竹子搭建起来的四方竹箱，乍看上去像是茅房，但有一侧开口，其中楼梯直通到地下，木板铺地，木制扶手的末端有一木制转轮，转三圈，由细竹条陇成的小球包裹着几根金属条便会发光，那是同窗韦晃卖给他二人的新鲜物件。
室内是整齐摆放的各种橱柜和好看的架子，还有一个包着白棉被的密竹筐，里面是冰块，冰
块里镶嵌着一些肉类食物。
柒七把糕点放到叠层架的中间，留待着下午小憩时吃。便走出去，走上青石板铺成的通向沿屋檐延申出来的雨棚下的小型厨房，并顺手从旁边的鸡笼里顺出两个鸡蛋，从还有余火的大锅下抽出一根带着些红星星的柴火，把油纸附上，在火焰还未发育到太强大之前，跑出厨房.来到篱笆旁，立即放在提前准备好的碎草上，就在那块大理石上开始煎。
边煎边吃，柒七坐在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跷个二郎腿，用竹子做成的筷子先两指一捏将一小块煎蛋分离，再夹道嘴边，小嘴一嘟，充分吹凉后，手肘搭在膝盖上，小腿在空中悠悠晃荡，听着自己口嚼声。接着，起身，挎起布制小包，再拿起装有工具的小竹篓，上山。
王书乡虽卯时才会起身开馆，但早已在丑时就起来砍柴烧火，昨日睡前已被柒七放好锅中的糕点，他会偷拿一个当早餐，再回去睡上个回笼觉。
将近午时，即使王书乡知道她会看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但还是会准时敲响祝域给他们铸造
的小型金钟。
等到柒七灰头土脸地回来，他会恰恰好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接过她的小娄，而她自然地交付过
去便走向房间，在浴室里淋洗过后，便睡觉了。
当然在某些并不怎么累而且阳光又正好的日子里，她会哼着歌，搬个竹椅到院子，取一木盆的水，再跑回房间拿出她的小布袋，里面装满了许多散着奇异芳香的未名花，她会筛选出特别喜欢的一次也没有见过的夹道书本里永久珍藏，少部分还未看腻的插到玻璃里，那是俞攸塞给她的，她觉得好看也就留下了。
而余下的早已看腻了的，便将花瓣一一摘下，浸泡在水里，再小心地将水滤掉，再将花瓣放
入石臼中，捣成液状，再揉进王书乡已在揉捏的面团里，干干净净半滴都不肯放过。到此，便再回去睡上一睡。
而她会继续捣花蕊部分，放在仝寄为她做的精致的陶罐里，丢一根点着了的火柴进去，盖上
雕刻精致的盖子，一股芳香会满溢出来，而她会在闻到那香味的那刻便会立马抛下那片由她造出的狼藉，将陶罐放在床头，沉沉睡去。
再起身，王书乡早已上山去了，她便开个门，挂个招牌，开店买药。橡木制享子两边各摆后
质的椅子，此时柒七已坐在其上行“望闻问切”之举。
小店的人烟虽称不上是络绎不绝，但也倒是有刚刚好的人流，既不太过空荡，也不至于太忙。
挣的钱，都是些药材钱，每每遇到特别穷苦的人家，倒也会少收或不收。
邱大妈便是这般的常客。但其实柒七心里知道，她那是装的，但是觉得这种市井人吵起架来没完没休，徒来麻烦，想起便厌恶至极。就每每任她全免费拿走，为她听诊，柒七便是全程看桌面，除去说治疗之法，不会再多发一言。至于认不认真，全凭她当下的心情与意愿。但到底也是愿意，是因为她也是真的身体不适，从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如此，柒七也懒得多费口舌，就由她去。
但今日不同，邱大妈领着那刚刚及笄的孙女，那小女娘最是聒噪，她一进门柒七就皱了眉.她是被邱大妈揪着耳朵来的。“我不要下午来，我要等明天早上来，我要见书香哥哥，我才不要这个丑阿姨给我看。”
柒七听着耳烦，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顾其反抗，硬给她看诊。取完药后，正要松一口气，但没想到这个小祖宗却硬赖着不走，说要等王书香回来，邱大妈瞥了她一眼，又向柒七说了一嘴，赔着笑走了。柒七终是没忍住露出了一脸厌恶。“吼，你什么表情。你一定嫉妒我和书香哥哥同名，哼，光你讨厌我啊，我也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
同名？她在心里疑惑，但也是终是表现不在脸上，她像是什么也没听到，转头就坐回到橡木
椅子上，托腮坐着看天。
今天王书乡回来得尤其晚，将近子时。柒七申时关门时就一言不发地将邱非轰出，虽关了门
后她有些骂骂咧咧，但柒七困得已经睁不开眼了，今日尤其累，便倒头就睡。
午夜梦醒，她爬起身来，眼睛还睁不开，但听到稀稀拉拉的水声，瞬间安心，便又倒头去睡。晨起，她又如机器人一般重复着昨日的生活。只是不同的，王书乡今日竟坐在院子里，正在大理石前煎蛋，柒七头一歪，一脸疑惑
她也十分好奇为何他会晚归，但终是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就没说话地在他身旁的一个石块坐下。他熟练地将煎蛋夹道木制碗里，拿给她，她自然接过，便开始吃。他不理她，起身去栅栏旁的水缸里舀水给她，她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总围绕着他。她从未在这时看到过他，倒是新奇。晨云厚薄不定，让阳光也若隐若现，空气感觉比平常湿润了些许，他舀水的方式娴熟优雅，虽不读书了但一阵阵的书香气。突然，一束受露珠折射的阳光斜射在他的脸上，半边脸朝向她的身前，她也收起摇摆的眼神，全然落在那侧颜上，他鼻梁高耸，嘴唇温润，眼睛明亮，一头乌黑发，身着青衫，颇有些世外美好的气质。她愣愣望了他几秒，在阳光暗淡的那刻，他恰好转过头。她受了惊，眼神疯狂闪躲，装模做样打了一个哈欠，但直至她透过眼角的泪珠再睁眼，他仍旧看着她，静默着，如一座木雕，眼神里有一丝其实她并未察觉到的惊喜。
她觉得脸发烫，便低垂下头，继续吃。他则慢慢走来坐下，没等他开口。“原来没注意，你生的很是好看。”他缓缓转头向她，嘴角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眼睛止不住多眨了几下。又没等到他开口，她又说“原来‘书香’只是字吗？你名叫非？”他回过头，“是，日非的罪。我叫王罪。”
此后，两人便没再多发一言。两人各怀心事，不再相谈。不一会，她走了，他则静静地保持
原样，眼神逐渐朦胧。
“你疯了！”王罪大叫着，一把推开那人，“匀匀，快上来。”
悬崖下王匀用飘若游丝的声音说着，“哥，我没事，我采到廖花果就上去，这个洞太小了,
只有女孩的手能伸进去。”
狄哥，我求你，她这样会没命的。”王靠眼角溢泪，卑微抓着狄仁发的裤脚，跪着乞求。
狄仁发蹲下来，一把抓过他的后颈拉到他嘴边，“那你也得受着。”手越发地紧，“你可别忘
了，你们的命可是我给的。”听言，王靠的手渐渐松了。
狄仁发随即起身，“你我等到她上来再回各自该回的地方。’
王旱静静地愣坐在原地，听着崖下妹妹时时的呜咽的声音，眼神一片黯淡。良久，身体爬过如钝刀的碎石，膝盖反射式地上缩但面无表情，就那样抵达，死死把着崖边，死死盯着满头汗滴的王匀，不发一言。
终于，王匀开始艰难地欲向上。王罪避开着她血泥模糊的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捞上来。“哥，你看，我采了一背篓的廖花果。”她笑着侧着身。他就静静看着她任由她把一个颤抖着放入他的手心，他便伸手用袖口将头上细密的汗滴一一拭净，已忍麻的嗓子艰难说了一声并不分明的“真棒。”王匀的眼中突然就大颗大颗地开始掉下泪珠。
狄仁发深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眼眶已然湿润。倏忽，他上前一把抓住王匀的背篓，拖着让她
转身就走，只言“她睡了，你该回去了。”两人顺从着，没再多发什么声音。
他握着那个，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回走，眼泪止不住，就那么顺着脸庞往下淌。打开栅栏门,脱去外衫，只余一身白衣，换来葫芦大瓢，舀了水就往头上浇。全身乍凉，就那么任自己跌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那个，闭眼置黑，万物消失，只留死寂。不知为何，竟能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他没去细判，任由那声音带给自己一种别样的平静。
一夜无眠，他只是起身做她往常会做的事情。来这儿的第一天，他躺在床上透过窗去看院子细细看着她走来走去，忙东忙西。没过几天，就为她填火加柴，渐渐的，他一看她的走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慢慢地，总会钻空替她做些什么。看她好像需要什么就找人帮她做，他知道她不喜拜托人，即使想要帮助也不说，就那么自己受着心底矛盾的折磨。他总觉得，即使有一天她活活挨打，即使咬断牙，也不会发一声。
他学着她的样子，做了很多点心，蒸好出锅，他的心在那香喷喷的氛围里重新浸润了平静。
也抬头看看天光，后去地下室拿了两个鸡蛋
她醒了，她看他，她叫他的名，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山，心里却洋溢着一种别样的甜蜜。昨日的恶梦，瞬间不见，只余下空明的蓝天，半天的太阳，青绿的大理石，和花瓶中阵阵的花香。
这里的生活，简直像一场梦。他知道，虽然妹妹时不时受各种各样的折磨，但是在平常日子里狄哥还是待他们很好的，除了这件事和那些事，他从未强求过什么，给了他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全部自由。但他总心慌，不知何时，这一切会戛然而止，他又该怎么去面对。
已近午时，他却迟迟不开药馆的门。只是盯着手里的廖花果不说话，他两腿张开坐在梳背椅
上，看上去十分无力。
他想起那个悠远的午夜，狄仁发喝得大醉，不仅告诉了他的名，还说了一串他并不能完全懂的话。“嘿小子，你说你叫罪。她初见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便告诉你我的名，我叫舛，狄舛。”想想他总是每到那个日子，好像总会变得甚是脆弱。“我从未放过我自己，我一日不灭，那些已入骨的愧疚和怨恨便一日不会消失。良善？我从不否认他在我身体里是存在的，但我却无法自发地让他在我身体里运转，我需要她，今生今世，我只要她。
他今日，算是终于稍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只是坐在那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廖花果仿佛入了魔。这种花生于垂直崖壁，开花结果都完成在侧壁的土里，只有传种时，结的果够大，侧枝会伸出一根长长的刺，使轻薄的种子顺着长刺传出，滑下崖壁，直至被掩埋。只有用手去探感到刺痛后，用小手顺刺而上，若运气好的话，才能不会被刺伤。所以，这事一般只能女生来做，而且，待到练习到可以避免被刺那手一定早已是废了的。
他眼前闪过王匀的脸，不知不觉泪已满面，这次不同，他抽泣如泉涌，强忍无效。
“哥，你从哪里搞的。”她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一手揉着小狐狸的头，一边抬头看他。他蹲下扶起她，然后将小狐狸抱进她怀里，推着她往回走，她由着他推着，注意力全在胸口的那只狐狸上。他则是不一会松了手，回头继续去赶身后的牛群。
她抱着狐狸一大步一大步地走着，他边赶着牛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远见前方有一炊烟袅袅的
人家，父母喊他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响起。
王匀跑过去，将小狐狸举高在父母面前炫耀，父母原本平常的眼神忽地下垂，复而抬起，撞
入了刚系好牛绳走过来的王罪，他一惊，因为哪里有一层他从未见过的欣喜。
第二日清晨，他一睁眼，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他平日里最是起的早，许是昨日在那崖壁上
就狐狸的缘故，九死一生算是费了他不少力气。
说其它，王罪一边找一边在心里思考应当给它起个什么名，环了屋子一圈也没找到，便向前，走过桥，穿过河，穿梭在回家必经的森林，远远地看见远处有几个小豆丁的身影，朴素的灰和淡淡红混合，像是红豆紫薯冰淇凌。
待人影渐渐清晰，那是他爸妈。爸爸用全部的力气将妹妹递到他双手，妈妈却极力往爸爸身后挡去，还没等他看清，眼前就一片血红，明一块暗一块之间，他看见父亲悲伤的旋转着的眼睛，那人连砍两刀，母亲就那么跌进旋过身的父亲怀里，他还没接受这一切，就急急蹲下将手抽出去捂妹妹的眼，仰视着父母缓缓跌入血泊中。他对上那人凶恶的眼神，他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腿已麻，太快的一切让他全身彻底麻木，他将怀里抱得越发地紧从而越发能感受那不断传来的温度，怀里传来嘤嘤叫的声音，像是那只狐狸。
他感受着，仿佛一瞬间就认知到全部：父母死了，只有妹妹。他慢慢闭上双眼，选择平心接
受这样的宿命。
那刻，一刀青影自天而降，竹帽，长剑，血溅，长须，背影。
然后，一切彻底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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