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寺,只两人。一开始,易周还肯跟他周旋,他像是被什么着了心想尽废话和麻烦事去
引起她的注意。
“你看,我砍了竹子做了这些小玩意,这在我们那叫竹蜻蜓,我小时候很是喜欢,你既不要
我的以身相许,那便收下这些,当我回报的一部分怎么样。”
“你就放那吧。
你看,我抓了一瓶子的萤火虫,你喜欢吗?
你知道,萤火虫会释放毒素将蜗牛肉变成流质然后用那像吸管一样的嘴吸掉吗?”他尬笑,挠头道,“怪不得有那多空壳,我还以为它们是搬家了呢。”
她写书,他则跑去研磨;她无聊闲坐,他会在她一个眼神后坐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端端正正
坐在自己做的小马扎上一动不动看着她。
她在山涧里摸鱼,抓不到,抓到又滑走,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抓着挽起的裤腿,皱着眉.
附腰死盯着水面。
他听到声音急急跑下来,正好瞅见望着一筹莫展的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想起在庙子里的第二天她做饭时他自然去帮忙却被她呵斥而退的神情,一直没敢上前。他拿起镰头去砍了些细长的木头,顺带采了一把芦苇。不一会,鱼叉与渔网就做好了,他又急急跑下山,叫了两个经常采药的小孩子,给了他们刚买的糖,不一会,他躲在一处隐蔽,双手扒着灌丛,看着她抓到鱼后的肆意大笑,她咧起嘴来杏眼不再下巴骨架凸显确实没有她不笑的时候漂亮,但他就是连眨眼都不舍得。
闫那以后,她再让他下山去买什么,他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再沿去过
而且,她去哪,他便是一定要跟着。无论她再怎么呵斥,再怎么甩眼色,再如何生气他都假
装看不见,只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她。
她无法,只得每次出去采药总是挑惊险的路走,她跟着师傅练出来的,爬悬崖,下险沟,根
本不在话下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能一一跟上来,她就偏不信,带着他走进兽陂。在这处,棕熊
老虎什么野兽应有尽有,是村子里划下的禁地。
她备了一把短刀,想着自保是没问题的,便大胆踏入,还把那禁地的标志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没想到,他还是跟上来。
她正想回头,却听到“呜~”的一声,那是头虎。她里面掏出短刀藏于袖中,戒备周围。
谁成想,他踩着超过他半身的草而来,他走,隔他几步的旁边老虎也走。他见离她几丈,下
意识地停下,而那只虎也停下。
她讶异,缓慢上前,那虎看了她一眼,但等他一招手,那虎几步窜到一个斜坡上,没几秒便不见了身影。
她瞪大了眼睛,他略腼腆,“我跟这玩意,不打不相识。
她听言,收回了目光,朝出口走,他就还那么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良久,
“你,会打仗吗?
听她主动与他说话,他受宠若惊,竟然被绊倒,没来及反应疼,就仰头道,“会。
她走过蹲在他面前,“那,我再教你些怎样。”
他像是坠入另一个世界一般,眼泪失禁,看着眼前的她,做梦一样,忘了怎么说话。
但她在低头,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那是一种草,她之后跟他说,那是唯一一个在典集
里被撕掉半页的植物,她只知道它长什么样,其余一概不明。
那植物结出的果实像豆子,但却不在豆荚里面,就那么一个个曝露在外,像铃铛一样,甚是
奇特。
“这东西真是奇特,我想研究一下。”
他回神,温柔地看着她,“那好,我替你拔回去,保证它完好。”
“不行,这东西我从未见过与它相似之草,想来,一定是鲜有人知。物以稀为贵,若带出去,
没等研究完,这东西怕是就已经绝迹了。”
只见她跪下,他就跟着他单膝跪下。
接着,她拿石子划破手背,他始料未及,下意识地将手附上去,拢过来,她看他一眼,他连忙放下,她不再理他,小心地摘下一颗豆子,碾碎,将滓渣正对伤口撒下,未及半刻,伤口就有愈合之势。
她惊讶地瞪起双眼,直直撞入他眼里,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表情,歪头笑起来。
“竞会有这般神奇的物什。”
她又摘下一颗,刚想往嘴里放,他立马抢了过去,一口吞下。
“你呀!”她下意识打了一下他的膝盖,他只注意到她指尖传出的触觉,似乎完全看不见那嫌弃的表情。那刻,他的心变得一片酥软,但紧接着而来的是,左脑像灌了铅一般下沉,他的世界随即堕入一片黑暗。
黑暗里,他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一个街上,意气少年,十三四岁,飞身而下,落于木车,车内猛虎已咬出了一个出口,正欲咬人,他随即一跨步落在那猛虎的头上,双手抓住那两侧的獠牙,猛虎使全力一抬身体,整个车瞬间被挣破,七零八落。
狄仁发原来只是这街角的一个看客,可待他看清那少年的面容,再一睁眼,身下是猛虎,手
中是獠牙。
他急急跳下,朝那虎打了一下,虎就那样两步跑上坡,不见踪影。
但眼前却闪过的是曾经的场景。他为了活命,使出来藏于生命里的兽性,将一个它的獠牙用尽全力生生掰断,手骨碎裂声只有自己能听见,随着小腿肚和大腿根内侧的肉被生生撕扯掉的反推力而被抛掷高空,他第一反应不是顾着□□碎裂的疼痛,也不是下意识护住自己以防跌落时的疼痛,而是,控制另一只大腿旋身,将那牙尖朝那猛虎的头,重重刺下,猛虎后腿应激式跳起,他又借助那弹力,向上跳得更高,未及那虎放松,就将其硬生生地压弯,屁股顶上头,那獠牙被生生扎进脑子里,不到几秒,呜呼毕命。
应陶曾说他是天生的战士。原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人风度翩翩,拍掌而来,大口叫到“好”,然后,俯下身来,“哪里来的少年郎,可有志报
效国家。”他这才回了神。
那少年,看着那张脸,手自动地握成拳,疼痛让他恨不得把指甲就要嵌入肉中。
但一字一句答道“那,我,应当如何。”
字字句句,暗含狠意。
“参军。我这有个机会可封你做少将,你看如何?
他斜眼瞅着他,“我,做。”掌中,已渗出滴滴的血。
画面一转,黄沙满天,天却不合时宜地展现他无比的蓝。那是与新的种族的一场战争。朝廷新提拔出来的应陶做元帅,仗着他平息了他那地段的叛乱,说功不是功,与他交战的是一个出自丛林的部落,那里面的人最不会使铁器,但凭借智慧驯服了那处的一种野兽,处于那地方的食物链顶端,时至今日,已有无数猎物臣服为他们而战。
人与兽战,那是用三命去换一只兽死。这场仗,就得拿人命与对方耗,耗到他们的野兽全殉,
才能获胜。
那分明是朝廷故意将着烫手山芋按给他。应陶这几年养暗兵,被为他供应粮草的王氏告发,他在两年的交战中,明里是任命平民替少将去打仗,实则暗地里在盘算如何无声无息地将那王氏四分五裂,并发誓要将其后世赶尽杀绝。
但他清楚,这战事,耗也能把他的野心耗死。他的心腹在第一年就被撕裂,甚至收不回个全尸。
但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个叫狄舛的。
他把已昏迷不醒的他抬到军营里面,他身上没有一处完好,处处咬痕,像是从一个装满野兽的池子里刚捞出来。就连模样都不能完全看出,因为皮也不完整,一块皮一块肉,甚是瘆人。已经少了几根脚趾,腿上胳膊上已能森森看出白骨。好在身体保持了完整性,没有缺胳膊少腿。
狄仁发的视角随着其中一个少将的眼泪流出,又附在那少年身上。
少年已疼到无法睁开眼睛,甚至意识也时有时无。他堕入最恐怖的黑暗里。那处,他缓缓起
身,发现自己躺在那只被自己杀掉的猛虎上,他还维持着他的死状,可怜又可怕。
但雾气散开,以他为中心渐渐散开,一圈的虎正亦步亦趋地朝他逼近。
几天前,他们老大为了让他们不被人类追上,爪起按下,让那独木桥彻底碎裂,自己却因为被小木头刺扎到眼睛而被人类抓去,他们将它关于木牢中,游街供人观赏,它看不见,眼里的木刺让它一动就疼,它无可奈何,只能趴在里面,任人嘲弄。
突然,有个小男孩,一边跟着车跑,一边歪头看它,他看到那跟木刺,便想都没想,
上车,手起刺出,疼个痛快。但那疼痛让它发狠一下撞开了木牢。
少年耳边响起,“你干掉这条老虎,你就能救她了。”
他随着应陶的话想去,瞎眼陈婆收留了他这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不嫌弃他,不忍他十岁出头就出去讨生活,不担心他会回去找父母,就那样,留下他,给他吃,给他穿,把最好的都留给他,还一直向他表达这是他陪伴她这个老太婆应得的。他怎肯放弃这救她机会,神医说这药引必须得是虎王的獠牙,他十分感谢应陶给他抓到虎王,这取虎牙的事自是二话不说的应下。
没想到,没想到,他右手臂反过附在眼上,无力地躺倒,眼泪簌簌流下,嗓子里是不成声的
呜咽。
再起身,他咬碎前牙,发狠地将那虎王的另一只牙也拔下,抽出那已插入脑浆的,血浆进出,
溅了他满身满眼。
然后,眼前一黑,一顿出于本能地撕扯,他的耳朵被撕碎,中间破了一个大洞,但那冲在前面的虎也乏力倒地,从颈处汨汨不停地渗出血,不一会,这一小处,已成一处血湾。他顾不上理会那些疼痛,再向前扑去,这次他长了记性,知道要抓住哪刻去闪躲,但防不胜防,肚子处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肠子滑出一小块,疼得他直冒眼泪。但这只虎也被他开膛破肚,血从头上淋了下来,溅满全身。他像是浴血重生一般,随即,像是登上了什么台阶一般,大开杀戒,而后受的伤虽不至于伤伤致命,但却招招见骨。不一会儿,随着一只又一只的虎倒地,他身上的伤痕累得越来越多,那在应陶家包裹过的大腿根和小腿肚的旧伤上又附上新的抓痕,流过脓的地方重新被鲜血覆盖,他早已疼得有些麻木,只得不停地向前劈去,才能不给自己任何瞬间去反应这些疼痛。
不知多久,有些虎见到他开始向后退却,再一会儿,更多的虎开始往后退,不知过了多久,他正向前劈去,但被躲过,他失了支撑,直直向地上倒去,在意识模糊地一瞬,一只小虎跳着朝他这边来,故意避开着早已血流成河的地方,挑溅上血少的干草而来,叼着一根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他眼前,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他看清了,那是他从虎王眼里拔出来的那一根。
他醒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睁眼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疼,他但他却把眼瞪得老大,死死
盯着眼前的那人,想要用眼睛把那人千刀万刚一样。
“你别这么看我,要不是我,要不是你恨我,你能变得如此强吗?放心,我一定把你治好。”“对了,我骗了你,虎牙确实不是什么药引,但是,我能将那人救活。但那老太太,太老了,只能拿药吊着续命,倒不如让她死了是吧?”
他不顾身上疼痛坐起,嘴里一片血肉模糊,喷着血大叫着,“不……不……”
“哦,你之前问我能不能让她重新看见是吧,我告诉你,我能。”
他疏忽瞪大眼睛,但随即暗淡下去,发狠地说“你的条件。”
很好。”他笑得恐怖,拍拍手,“我要你赢了这场仗,而且越快越好。”
少年什么也没说,无力躺倒,重重落于榻上,感受着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
那疼痛将他从回忆里震出,让昏迷了的狄仁发重新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眼前,什么都不见。他的心率渐渐加快,起身就跑,他仔细地听着周边的声响,万籁俱寂,空无一人。他的心愈发跳得快了些,停下来,闭上眼,把全身的精力汇拢在耳朵处,听不见,还是听不见……突然,一阵窸窸窣窣,他闻声疾跑而去,那是一片火光,那是火。
他跑过去,他在崖底,绝望抬着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在他眼前飘飘而下,直落入大火中,落到他看不见也够不着的地方。他痛苦地大喊着,直到自己堕入另一维的空间,好似灵魂已在躯体之外,嗓子已经嘶哑到能感出血腥味,连自己的嘶吼声也渐渐听不分明。
他拼命向上爬,想找到她的身影他用尽全身力气,在一片树叶还未烧尽的时间里就跑到顶.
以至于一到崖顶双腿就发软地跪下。
上弦月下,已辨不清他的人声,就在他要随之越下,眼前一黑,两个世界。
下弦月下,柒七与廖井申对坐而饮,喝的是糖加白水。
故时,在寺庙里都是白开水,两人总会偷偷跑下山去偷拿些别人家的白糖,再在人家门口放
些当归什么的。偷偷兑在水里,两人月下尝些甜。
寺庙里的生活确实清贫,但,他们总会在下弦月这天,去市集上搞点只有那些孩子能吃到的
点心,两人加上一个半月,也算一种圆满。
这种习惯,还是没变。
“原来,你是个男的。
“那时就六七八岁,男性特征还不明显。”
“所以,头发留长一点就成小女孩了,她往前想抱一下他,但又在要抱上的那刻松了手。
“怪不得之前会脸红,”最后,只得双手隆起撑着头,用力睁着仿佛千斤重的眼皮,嘟囔着说,“元璟,我好想你啊。怎么在京城这么累?你之前去哪里了?”终于不堪重负,脸就那么正中地落到糕点盒子里。
他笑笑,举起小拇指,“我就加了这么一点点安眠草果哟。”随即,眼泪簌簌而下。
他起身,把她放在长椅上躺好,将斗篷铺在她身上。
便对着她是睡颜,边自言自语,边倒步远离。
“从远离人群,到与人群如此近。你做得很好。这一路,辛苦你了。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但与你有关的人,全是假装的,还不如本来就是一片虚假的寺庙呢。我已过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六岁的年龄,遇到一个得到安定之所的机会,而代价只不过是陪一个女孩长大,我怎会放掉这块饼。那人,总叫我离开,但我离得越远,却发现我永远在围绕着你。他给我足够安身立命的钱,放我自由浪荡于天下,但我就是不忍将你一人扔在这里面。我要带你一起走……”
下弦月下,他拂袖而去,她离开后,他只能听到他愿意听到的话了。他的自然屏蔽,在一开始让自己觉得惊恐难耐,但习惯了也就那样了,因为,本就无所谓,他活着的所有意义,只不过是再见她一面。除此之外,别的,都不重要。
不得见是少年早已如深井般深不可测,只余下一眼得以撇过的远方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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