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七醒来,已躺在自己的床上,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蠕动地起身,四周一片漆黑,晨
光暗淡,窗外月光幽幽,下弦月在云中时隐时现。
她起身,走遍全屋,空无一人。寻他不到,一种别样的空虚在心里燃起,烧得她焦灼难耐。
暗夜里,他爬过墙,还没进门就被狄仁发逮住,未待到他表态,他急急朝前堵回去“小狐呢?”
狄仁发在心里冷呵一声,翅膀是硬了,但还是解释道,“我让她出去带个人回来。”
他不知道内情,但也达了目的不再多问。踌躇了一会,不知所措,半天,说了一句,“有酒
吗?”
他从不喝酒,但是狄仁发还是拿了一坛给他。
酒过三巡,人已半醉。“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眼睛,晶晶亮亮的,很是可爱。不,不,不是可爱,是期待,像我小时候养的小狐狸,怕我,但对一切都很惊奇,好像对这个世界有无尽的热情,但…但好像也有一些隐藏的悲伤和恐惧,那种阴暗被纯白包裹……我不知道……”他闭上了眼。“狄哥……我想她。
他夺过他手里的酒,好笑地同他讲,“那你还跑回来?
突然静默一般,他冷冷开口,泪腔便染上早已麻酥的嗓子,“狄哥,她好像都知道。她知道
你,知道是你害死了廖井申,知道我和你是一伙的,知道我在骗她。”
狄仁发愣了愣,但随即只是笑笑,像是完全接受了。他早就知道她精明异常,所以她很是像
她,当初她也是一肚子心事,完全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他早就在心里默认了她早就看出他为她编好的一切,但只是一味地骗自己,不想去承认罢了。王罪醉倒了,那小子不顾他的指示跑回来,来这只买醉,他无奈笑了一下,罢了,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倚着栏杆,定定地看着他。他是如何选上这个小孩的呢?明明与自己一点也不像。忍不住却总是偏离航向,也不能像对廖井申那般下得去狠手。
他遭人追杀,亲眼看着父母和妹妹在眼前被杀。他救下他,因为刚刚知道巴豆与应陶勾结,他给他养军,他告诉他致富之法。因着巴豆,他本欲与应陶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天他就偏要管一管。在寻他不快的路上,他遇到了王罪,王氏血脉就侥幸留下这么一支,隐于山野,但那地主看上了他们家的小姑娘,硬骨头的父母竟然当场用石头将那老地主敲个半死,现在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好巧不巧,唯一一次惹事,就碰上老仇家,那小地主继承家位,不堪丢了颜面,上报其头头,没成想,就是应陶。
应陶一听是王家,便二话不说,下令追杀。狄仁发摸清楚这前因后果,就偏要去救,要他不
快。
他救了,带他回来,他很是沉静,每天吃得极少,且都是自己在厨房捣鼓,两人每天打照面的时间极少,他天还没亮就起,日还未落就息。每天的就只是曲肱环抱坐于石凳,看着笼子里他养的虎。
没几天,他离那只老虎越来越近,他晨起上山打猎,回来喂虎,他不做任何表态,算是默许。
真正让狄仁发主动去关注起他的,是那一次。
他比往常打的野鸡少了一些,全身上下都是口子,像是被人抵在岩石上反复摩擦一般。
那虎显然是没吃够,从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定定着看着他,狄仁发正好刚睡醒走出房
门,就看到他欲把手伸进去喂虎,他急急跑过来,揪住,那虎一看到他,本欲张开的嘴立马
收回,退后几步。
他怒骂,“那是我的虎,还轮不到你给它吃人肉!我好容易将它的兽性压下去,你给我离它
远一点。”
他低着头,局促地道歉,嘴里却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忘了如何发声,呜咽听不分明。
他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他却抓住他一段衣袖,“我……能做些什么。
他回他一个眼神,他立马放开,退后几丈。
他对他的反应愣了一愣,随即,闭眼淡然地笑笑,“好啊,你帮我做一件事。”
咚咚咚……”如狂雨一般都敲门声将他拉回现实。
他消了醉意,来了兴致,呦,这么多年,终于来了个胆大的。
大门被他两手抓开,与那姑娘撞了个满怀。
姑娘双眸清澈,足以藏起深埋在眼底的恐惧,她故意绕过他,将他视作空气一般,径直走进
去。
他微愣,像是又堕入了什么梦,真像。
他一开始并没有这般变态的想法,找不见就要重塑一个她。
但他认识了刀三七,那人的眉眼骨架都极像笑起来的杏霄。他就施计勾引她,他日日夜夜对着她的窗做古琴,当然目的是为了让她娘看见,扈三棱便是日日夜夜看着这个对自己女儿情深义重的人,痴痴地谱写她当年创造的神话。
就这样,在扈三棱暗中操作下,他顺利地制造偶遇和创造童话,那姑娘喜欢的都是些书里飘然若神仙的那些人,她爹确实有意把她培养成一个懂礼的读书人,但她本意并非这样,反而浪荡得让他大跌眼镜。
他的幻想在她的如虎攻势下,彻底放纵,一夜未眠。
但她终究不是她。
他万念俱灰下,想在战场上了结自己的性命,但却没承想,竟能轮轮胜仗,原来,当年的嗜
血而战,真的让他获得了他无法想象的强大。
他驮着满身带血的盔甲归来,竟被告知自己有了个女儿,他眼里死灰复燃,想着,能再一睹她的风骨,再怎样,也算完满,反正,就是想;反正,已是这般强了。我想要,谁敢谁能跟我说不。这念头如种子,终是发了芽,开了花。
她确实有她的神采,那一瞬的晃神,真叫他忆起她曾为他开门时的情景。
她突然回头,冷冷来了一句,“怎么,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没有白费,我真是像她,是吗?
他缓缓回头。
“他在哪?”
“他在这。’
“我叫什么?
‘狄爻七。
她又冷冷甩过一句,“或者杏霄。
随即,一触被点燃,“你看我像她吗?我根本就不是她,你何必呢?他不是你,而且,我也
不可能会是她。”
她气喘吁吁地一口气表达完。
他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良久,低着头,向他这边靠近,“我知道”,一步一字,“我一直
都知道。”他抬头,正对上她的双眸。
她也看回去,“很好。
他笑笑,只是温柔。
“我要带他走。”
他温柔地歪头说,“你喜欢他?”声音如大提琴一般悠扬。
她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良久,他旋身入暗夜,双手反握,余下一句,“很好。’
那夜,她驮着他离开了那里,再无归期。
她摇摇摆摆走了一路,期间几次要倒下,但被自己“再撑一下,一会儿就到了”的想法死死支撑住,但一离开七律山地界,感觉上没有那么重,她就那样不眠不休走了三天三夜,背上的人只敢眯缝着眼看她。
终于,她把他摔到他床上,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跌坐在地上,几欲昏厥,腰也不堪重负,致
使她一下躺倒,仿若累晕一般。
他立马从床上弹起,伸手要去扶。没想到,她躺了但没完全倒:
直直地对上他的眼,一副“好呀,露出真面目了吧的样子。”
他被她瞧得有羞意,复又躺倒,假寐。
但她盘坐起来,恢复了认真。
你们精心编织了一个谎言,让我一生都活在棋盘上,说什么爱我护我,都是瞎话,他是为了他自己,你是为了你的命。你们都是抗不过自己的自卑和无能的可怜人,非得拉我入局,说什么我是你们的唯一美好,明明只是你们逃避这个世界的借口!王书乡,你醒醒吧!
良久,他像死人一般躺着,不回话,甚至忘了去呼吸。
她慢慢起身,轻柔地带上门,走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
她蜷着腿坐在大理石板上,仿佛这般才能有安全感。歪着头,正对着西下的夕阳。
远远的看到一个似小豆丁的身影跑来,那是乙召。
‘喂,柒七,新皇登基,你不去看看吗?”
她摇摇头,维持原态。
真无趣,我新研制的放炮花的装置,我们一同给新皇祝贺去呗。”
她还是摇头,乙召在她身边兴高采烈地讲述着研制过程,什么把整个草屋点着了,什么弄得
邻里一身黑灰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听着,看着,两行热泪突兀而下,让正在兴头上的乙召骤然无了声。她里面拢了过去,“怎
么了,这是。”她歪着头和她正对着脸,“谁欺负你了?”
这悠悠的关切声起,她开始愈发哭得热烈,呜咽了些话全都吞在哭嗓里发不出来,不知过了
多久,她渐渐平静下来,却愈发沉静地有些冷,“乙召,你帮我个忙行吗?”
这夜,她声音攸攸而起,“我与一个把我当工具的人是不会有任何关系的。我也并不爱他,但他确实好似是喜欢我的,但这份喜爱成为了他理所应当逃避他面对自己人生的借口,我这一生,是无法变得强了,尽是外力,让我没有机会去验证靠我自己的力气能否变强。但他不一样,我很感谢他陪我做了一场安稳的美梦,所以,肯把他从那偏执的变态手里拉出来。但.也仅此而已……”
翌日,她敲敲王书乡的门,他开门,早已整装待发,分明就是没敢出来。
秋日暖阳,未被云遮住,光芒四射,温暖异常,仿若夏天。
“我要走了。”
他惊愕,下意识伸手,却是一片空。
转眼间,一片云来,完全藏匿,不见光亮。寒风乍起,感觉下一秒就要飞雪。
“你……”一阵马鸣阻断了他的声音,那是个金衣男子,他刚进京时瞥见过。
“你待在这,我走,好吗?你留下来好不好?”他的声音渐渐隐入一丝呻吟,近似苦苦哀求。她心里顿时起了火,“你算了吧,你回哪?那个人身边吗,当一辈子卑微讨好他的小丑?他被她的骂声堵得不敢多发一言。
“他毕生追求以失去身边一切为代价,只是圆他一场虚妄,你我不过是他余生为填补空虚之
举罢了,小丑,傀儡!他至少得到了,你呢?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把我困在这!
“你死死把着还未失去的东西,为我抛弃了你所有的自尊荣耀,甚至是感情,你对得起你妹妹吗?你被逼无奈,我也觉得,但是这种被欺骗被玩弄的感觉,我和你都承受的也是确确实实的,又怎可能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呆在一起。
我承认我为你心动,觉得你是那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人,觉得我们可以在七乡药馆里白头偕老。可如今看来,你看起来的强大,只不过是在表演!我懦弱,我知道,我以为你是那个强大到可以引领我的人。
可我看明白了,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片虚妄。我们……不要再彼此耽误了。”
话未说完,声泪俱下,抑扬顿挫,感染力十足,让人忘记了理性思考,堕入她的情绪陷阱。
尹钺下马,急急朝乙召快步走去,“你会来,明天,对吗?
乙召掠过他,直朝这边走来,只是看着她,把提早准备好的纸递过去。
“乙召,谢谢你陪我演这出戏。”她结果,擦擦其实早已干了的泪痕。
乙召支支吾吾地说“你可当真要瞒着他,这是为何?”
“因为他得强,他得成功。他与我的世界,会痛苦的,我会时常埋怨他不够强,他也会对我
时时愧疚。他也能强,狄仁发说得对,他确实像他,他做得到,但前提是,没有我。
那就跟他好好说就好,何故要骗他呢?
“我向他发出过求救信号,但他因为自知无能而眼神一撇而过,我体会过这种绝望,既是我能理解,甚至能接受,但就是无法原谅。我不想非得依附于他来获得我的安稳,我必须脱离他,不择手段。”
乙召又犹疑地说,“但他真的会信吗?
她展颜,说“我曾经听过,最高明的谎言就是真话和假话搀着说”,她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慰一般,“他会信的。我感谢他,他把我保护得很好。所以我愿意给他一阵清风,送他上青云。”乙召一把抱住了她,“你是自由的。’
对面,只是无言。
她朝满是绿意的一隅走去,她则在尹钺的拉扯下上了马,朝一片金黄而去
此去终年,便是再无相见之时,愿老天有眼,愿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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