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开锁匠还有不干的。
他借来贺航的手机，照着门上的开锁广告打电话拨过去，是个大叔接的。
没想到他还没张嘴，对面那大叔就操着口音急冲冲地问他，“开锁是吧？”
沈一了还没应，没想到对面撂下一句“不开锁了”就匆匆挂掉。
留下沈一了在楼道里凌乱。
“怎么了，没人接？”贺航抱着胸倚在门口问他。
沈一了转过身看他，语气不慡，“人家说不干了。”
贺航语气依旧悠哉，“那你准备怎么办？”
“你身上有现金吗？我去我姑……”沈一了吸吸鼻子，伸手欲把手机递过去，脑海里却灵光一闪，借着灯光去看贺航的门上。
和他门上是一样的广告。
沈一了伸出手逮着卷边的一角撕了一下，没撕掉。他的脸色渐渐冷下来，最近这一周简直倒霉透顶。
“没有——不过——”贺航把他的丧气收在眼里，咬着重音转折。
“不过什么？”
“不过——”贺航轻笑两声，故卖关子，停顿了好几秒才继续说。
“今天可以免费收留你住一夜。”
楼道里的窗户不知又被谁打开了，风渗进来，冷得沈一了身子一阵阵发抖。
可心口却好像有什么灼了一下。
“不了吧。”沈一了说。
高高的男生依旧逆着光站着，不过这次沈一了却看清了他的表情。
男生浅浅的笑着，一双酒窝给他增加了不少温柔劲儿，沈一了眼睛睁地很大，紧紧地盯着他，试图在他的笑容里找到类似于玩味与嘲弄的什么东西，可好像都没有。
沈一了盯得眼一阵阵发酸，只好垂下眼看着地面，想了想还是说了拒绝。
他已经够给他添麻烦的了。
大不了靠在门口睡一夜，反正沈皓上午就会回来，沈一了想。
“进来吧，不过收留你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我摸摸耳朵。”
沈一了三进贺航家门，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触。
他果断地驳斥了贺航gaygay的想法。
贺航倒也没强制他，挑挑眉，迎他进门，丢给他一床薄被，轻飘飘丢下句“自便”，就回卧室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一了坐在沙发上，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发呆。
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别人家的沙发上过夜了。贺航家里的沙发同沈容家的要稍短一点，他平躺在上面，脚腕以下的部分会悬在外面。
沈一了手机始终开不开机，而贺航家连个电视都没有，即使现在才九点不到，他也只能躺在沙发上无聊到睡觉。
他蜷缩起腿，扯过被子盖在身上，盯着被子上卷曲的花纹，心思不由得遐远。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称，当你没有东西能回馈别人对你的帮助的时候，心底就会滋生愧疚。
当这种愧疚积累到一定的量，重重地压在心底就会让人喘不过气。
沈一了在沈容家那张小沙发上睡了整整七年。
其实在他眼里，沈容家的生活并不算幸福。沈容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和公婆挤在一间老房子里，再加上他这么一个累赘，日子其实过的不算富裕。
沈容这一照顾，就是七年。
从八年前他父母出车祸的那个雷雨夜到今天，沈容没有一次向他要过回报。
不求回报的爱往往最让人难以负重。
即使他姑姑一家并没有在言行中给他压力，可他还是在自己心上了一座由愧疚和负罪搭建成的高台。
日常生活中不动声色的取悦讨好和对主人情绪变化的敏感，是每个寄人篱下的孩子的必修课，沈一了也不例外。
因为知道在学校犯错会被叫家长，所以逼迫自己在学校成为守规矩的乖孩子；因为知道生活困难，所以逼迫自己不去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因为知道带着伤疤回家会被担心，所以逼迫自己变得成熟勇敢。
他几乎是把自己装在一个套子里，不敢去有朋友，不敢去有爱好，既坚硬又脆弱。
他从不去奢求别人对他好，甚至对此有些畏惧。
对他来说，别人对他的在乎和爱是他最难偿还的东西。
因此，在15岁那年，他像逃似的离开了她家。
贺航也一样，虽然看似是在与他玩笑，可他知道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这个人对他一直都维持着一份善意。
尤其今天下午，雨天里的突然出现让他惊喜的要命。
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一边渴望着继续接受他的这份善意，一边又畏惧。
沈一了缩在沙发上，脑袋一阵阵发沉。贺航的被子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不停地往下拽着他的眼皮。
贺航在卧室里大概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写完那些奥数题。写的投入，几乎忘了客厅里还有个人。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推门出去，沙发上躺微微隆起个什么。
贺航估摸着给他叫的外卖快要到了，准备过去叫他，刚走两步，就发现地面上有一滩黄黄的液体。
他虽然没有洁癖，可这玩意儿确实是太脏，找了一圈没有一次性手套，只好在手上套上两个塑料袋，才扯过卫生纸打扫。
他几乎用了一卷卫生纸才打扫干净，又喷了不少酒精难闻的气味才消弭了些。
他又找了个挺大的纸箱，垫上两件不穿的破衣服，给黑板塞里面，才有空去管沙发上的人。
贺航给的被子似乎小了点，沈一了蜷着腿，扯过被子裹得可紧，只漏下一双眉眼在外面。他眼睛紧紧地闭着，眉毛依旧紧锁，贺航仔细看他，才发现沈一了的耳垂上居然有一颗褐色的痣，小小的，喜人极了。
贺航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沈一了洗完澡穿着他以前的衣服出来时，曾窘迫地红了耳朵。
手感不错。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贺航心愿达成，满意地移开手指。
贺航一直在留意他的神情，却见着身下的人眼皮动了几下，却久久没有睁开。
“醒了？”贺航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脸。
居然装睡。
沈一了没理他，依旧保持着相同的姿势酣眠。
“沈一了？”
贺航又叫他两声，见他不应，又去推他，还是没反应。
他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伸出手贴在他额头上。
这人发烧了，而且烧的厉害。
“沈一了，醒醒。”贺航又推他两下，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沈一了好像做了个梦，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再睁开昏沉的眼皮，只觉世界一片发红，他的鼻子已然全堵了，只能靠嘴呼吸，可每次气体经过嗓子，都干痛地要命。
他用了一会儿才把眼神重新聚焦。
“你发烧了，跟我去医院。”贺航见他像是清醒过来，伸出手拉他。
沈一了直觉得胸口像是烧着一团火，闷闷的，燥在那儿，像是要把人烘干。
“我睡一觉就好了。”沈一了吸吸鼻子，嗓音发哑。
“你不用管我，我睡一觉就好了。”沈一了不耐烦地又说，贺航一直在拽他胳膊，他力气太大，弄地他难受得不行。
“跟我去医院。”贺航把他拽坐起来。
“哎呀，我不去，你别弄我。”沈一了抗拒，执拗地闭紧眼睛。
这人真讨厌，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头疼脑热的，哪有这么多事，还去医院，麻烦。
贺航见他又死尸般地瘫下去，拽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言语难得柔软下来，“真不去？你自己摸摸你多热。”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好烦啊！”沈一了裹紧被子嘟囔道。
胸口烤的慌，脚下又不停地冒风发冷，贺航给他的这床被子薄的很，他好不容易才裹紧身体，确保不漏风，稍暖一点，结果贺航又给他拽起来。
贺航没再坚持，帮他把漏风的地方掖好，坐到一边不知对着手机鼓捣了什么。
沈一了翻过身，头朝下趴在沙发上，恨不得整个人都挤进沙发的缝隙中，尤其双脚怎么安放都不舒服。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略微舒服点的姿势埋尸，却又被伸手在茶几上摸索，他两个鼻孔都堵的死死的，再不擤他就要窒息了。
他酝酿半天才攒足力气，也不睁眼，反手去够茶几上的卫生纸，他够了半天都没够到，索性睁开眼，刚准备爬起来去找，手里就被塞了卷纸。
“你没走啊？”
“真不去医院？我家里没药，烧死了我可不负责。”贺航听着他擤出石破天惊的声音来，嘴角抽搐两下，又起身去给他递来垃圾桶。
“不去。”他又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来，发烧的他鼻音很重，‘去’字拖了个长音，拐了好几个弯钻进贺航的耳朵里。
乍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贺航盯着裹成虫子似的沈一了一阵无奈，这人犟的很。
沈一了昏昏沉沉地趴在沙发上，不只又过了多久，恍惚间听得有人敲门，力度不小，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他大脑的某根神经上。
他身上一阵酸痛，使不上力气爬起来，就只好扯开干涩的嗓子喊房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他声音太小还是因为贺航在忙什么事情，居然没有一点儿回应。
他闭着眼睛又拖延了一会儿，强撑着身体刚想起床，门外的人却不再敲了。
沈一了再度睁开晕乎乎的眼睛看向门口，就听见贺航从房间里走出来。
“起来吃饭。”贺航从他面前经过走到门口，打开门，弯腰提溜个袋子进来。
“给你买了饭，药等会儿就到。”贺航耐着性子把外卖丢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他也没想到自己真能一语成谶，刚才还挺生龙活虎的沈一了居然真成了‘瘟鸡’。
“不用。”沈一了小声嗫嚅，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张嘴。”贺航拿出勺子递到他嘴边，命令道。
沈一了接受不了别人喂他，妥协似地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踩到大四号的拖鞋上。
“你不用这样的，贺航。”沈一了侧过头躲开勺子，可贺航却执拗地又递到他嘴边。
沈一了张开嘴把勺子上的东西咬进嘴里，又伸出手从贺航手里抢过，埋头扒了两下饭才抬起头问，“这总行了吧。”
因为发烧的缘故，他实在是没什么食欲。
沈一了统共加一起吃了没有三口就想趴回去，却被贺航忽地伸出手拦住，“吃完药去我屋里睡。”
“啊？”沈一了虚张了两下嘴，他现在脑袋有点木木的，一时没反应明白贺航说的是什么。
“我说去屋里睡，睡这儿不难受么？”
“没事的，其实还行，睡习惯了都。”沈一了声音更加微弱，几乎都要听不见。
贺航的视线一直扫在他脸上，他有点不敢跟他对视。
“什么？”贺航皱起眉毛，嗓门不由得高了些。
这人什么毛病，发个烧是给他烧哑巴了吗？
怎么蚊子嗡嗡似的。
“我说我不去，睡这儿就行。”沈一了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虽然语气虚弱无力，却仍旧继续坚持他最后的倔强。
他无家可归被贺航收留，又鸠占鹊巢睡在贺航的卧室，这太没边界感了吧。
贺航盯着他半天没说话，沈一了知道这是在跟他较劲。
他实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沈一了不敢抬眼看他脸上什么表情，小声嘀咕道，“你不用担心我的，我睡一宿就好了。”
贺航没应他，只是沉默着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沈一了见他气质冷下来好几分，脖颈不由得瑟缩，空洞地吐出一句“我睡觉了”就又躺回去。
也不知道贺航听没听见他的话，端着饭菜转身就钻进了厨房，隔了好久都没听到再发出动静。
沈一了悻悻的揉了揉眼，趴在沙发上渐渐放松身体，就在迷迷懵懵刚要睡着之际，身体却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里。
紧接着就是悬空起来。
贺航居然要抱他！
还是公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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