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新的书包,散发着墨水清香的文具,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一切开学所需要的都已经准备好。但是,现实的地理距离却像一道无声的沟壑,横亘在两人的喜悦之上。
市十二中位于城市的另一端,从他们现在租住的小屋出发,需要换乘两趟公交车,耗费近一个半小时。这对需要争分夺秒学习的王小花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时间损耗,同时,对于在固定工地干活的路向阳而言,更是意味他着无法兼顾工作和接送王小花上下学。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路向阳心里就做出了决定——搬家,他们要搬到离学校最近的地方。这个决定下得毫不犹豫,仿佛天经地义。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利用工歇时每一个零碎的空当,用那台被他擦的发亮的老旧的手机,一遍遍翻看着租房信息。他拜托每一个可能知道消息的工友和老乡,如果遇到了符合要求的好房子,一定要告诉他。
下班后,路向阳顾不上疲惫,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手自行车,将十二中周边那些或新或旧,或宽敞或逼仄的巷子几乎踏了个遍。
然而,重点学区光环下的租金,像一堵无形的墙,提醒着他现实的严酷。看了几处,不是价格高昂得让他暗自倒吸凉气,就是条件实在不堪,一进去,地下室潮湿的霉味就扑面而来,房间里阴暗得白天也需要开灯。
他站在那些房间里,只觉得心头沉闷,绝不能让小花在那种环境里读书,生活。那几天,他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下来过,连吃饭时都常常握着筷子出神,扒拉几口便没了胃口。
王小花将哥哥的焦虑和疲惫尽收眼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她放下碗,轻声说:“哥,要不……我申请住校吧?我看学校宣传册上有宿舍。或者,我每天早点起来坐车,没关系的,我不怕累。”
“不行。”路向阳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斩钉截铁,“住校我不放心,吃不好睡不好的。来回跑又太折腾,路上那么多时间,你用来睡觉,看书不好吗?”他看着小花瞬间低下去的头和紧抿的嘴唇,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缓了缓,声音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故作轻松的笑意,“别瞎想,这点小事哥还能没办法?肯定给你找个又近又好的地方,你只管准备好上学就行。”
他不死心,又去找了工头老陈,几乎是用上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人情,请他们务必帮忙留意。
或许是这份为妹妹奔波的真心感动了上天,终于,一个平时不太多话的老乡告诉他,有个远房表叔在十二中后面的教职工老居民区里有个单间,之前给孩子陪读用的,孩子去年考上大学走了,房子就一直空着。老人不图赚多少钱,就想找个靠谱,爱干净,不闹腾的租客。
路向阳几乎是怀着一种虔诚的期盼去看房的。那栋楼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外墙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没有电梯。他只能一步步爬上六楼,微微有些气喘。
然而,当房东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眼前豁然开朗。房间不大,甚至称得上简陋,但墙壁雪白,地面干净,最让人心动的是那扇朝南的窗户,不大,却像一幅活的画框,将外面湛蓝的天空和几缕摇曳的绿意框了进来。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正斜斜地照进来,金灿灿地铺满了大半个房间,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温暖而静谧。
从这里走到十二中的后门,房东说,最多五分钟。
“这房子……您看,租金多少?”路向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问,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
老人报了一个数字。路向阳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这依然是他收入里需要勒紧裤腰带才能撑过去的一部分,但相比于之前看过的,已经是奇迹般的价格了。而且是距离,光线,安静程度综合下来,他所能为小花找到的,最好的选择。
“我租!谢谢您!我们一定像爱护自己家一样爱护这房子!”他几乎是立刻应承下来,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付完定金,拿到那枚沉甸甸的,带着铜锈的钥匙时,路向阳感觉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尽管这意味着,他未来三年,需要在天不亮时就起床,顶着星星出门,横跨整个城市去上工,直到晚上再披着月色归来。
但一想到小花每天可以听着学校的起床铃醒来,不必在拥挤的公交车上颠簸耗费精力,放学后几分钟就能回到这个洒满阳光的小窝,安心地学习,他就觉得,所有的奔波和辛苦,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价值和甜蜜。
搬家那天,东西少得可怜,几个大大的编织袋就装下了他们全部的家当。
当路向阳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写着“林梦然老师”的旧木箱稳稳地放在新房间靠窗的角落时,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他直起身,看到王小花正拿着抹布,极其认真地擦拭着那张旧书桌,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勾勒出她的侧影,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清晰可见。这个小小的,租来的,家徒四壁的房间,因为她的存在,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名为“家”的安心与温暖。
他又有了一个亲人,一个需要他拼尽全力去守护,同时也给予他无尽力量的家人。这个认知,让他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这个离学校只有五分钟路程的,位于六楼的小小房间,成为了王小花整个高中时代最坚实也最温暖的堡垒。
无论晚自习到多晚,无论课业压力有多大,她知道,只要穿过那条熟悉的小巷,爬上六层楼,推开那扇门,就能回到这个世界上独属于她的,最安心最温暖的港湾。
九月的晨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冷,温柔地洒在市十二中气派的校门上。
校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穿着崭新校服,眼神里交织着兴奋与忐忑的新生,以及满怀期许,对孩子殷殷叮嘱的家长。
在这片喧闹中,路向阳和王小花并肩站着,像两棵相互依偎的树。
王小花身上那套蓝白相间的新校服,被熨烫得格外平整,那是路向阳昨晚熬夜亲手为她打理好的。
阳光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双曾经在工地角落里显得有些惊惶的眼睛,此刻却清澈得像是被山泉洗过,里面闪烁着一种名为“坚定”的光芒。
路向阳侧头看着身边的妹妹,胸腔充斥着一种滚烫而酸胀的情绪。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挺拔的脊背,认真的眉眼,恍惚间,他看到那个曾躲在林老师身后怯生生看着他的,瘦弱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个即将踏入重点高中的少女的身影重叠。
一股热意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他慌忙别开脸,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他在心里,对着那个早已远去,却始终活在他们记忆深处的温柔身影,无声地说:“林老师,您看到了吗?小花……她考上了最好的十二中,穿着校服,很好看。您放心,她以后,一定会飞得很高,很远。我会一直在这儿,守着她,看着她,不会让风把她吹歪。”
“哥”王小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这份充满希望的空气刻在肺腑,她转过身,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我进去了。”
路向阳收回远眺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最终只化作最简单的几个字。
他伸出手,不是习惯性的揉头发,而是郑重地,有力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头,将所有的力量与嘱托都通过这个动作传递过去。
“嗯,”他应着,声音低沉,“好好学。”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别怕,有事就哥打电话。”
王小花点了点头,鼻尖微微发酸。她最后看了哥哥一眼,然后转过身,背着她那个装着梦想与未来的书包,迈开了脚步。
她一步一步,坚定的穿过那道象征着新起点的气派校门,融入了那片蓝白色的,涌动着青春与希望的人潮中。
她的身影,在晨光和绿树的映衬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身后,路向阳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座沉默的灯塔。熙攘的人潮在他身边分流,汇聚,喧闹的送别声此起彼伏,他的世界却仿佛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固执地锁定着妹妹消失的方向。
很久,很久,直到那抹身影彻底不见,他才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路向阳转过身,迈开步子,汇入了校门外那条为熙熙攘攘的洪流中。他的背影在初秋明亮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挺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奋斗,有了更明确的意义。他们的生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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