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散/柒北/水包水
借着包子生日嗯嗯蹭一个生贺吧
春天了给大家送一树玉兰花吧
写了两个月也很感慨,也有很多我自己的思考和挣扎
虽然开头有点卡卡的再加上有一些描述写的不那么切实但是…?
2.6w
请看完吧。
1.
似水流年在大二终于物色到一所老小区的合租房,老房东笑称有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舍友,他虽然刚逃离寝室生活,但为了省些生活费还是住了进去。
一大早就拎着两个行李箱开始爬楼梯,初秋的清晨总是凉的,丝毫不杂带夏末的热气。
刚在门口就听见屋内吵吵嚷嚷,隔着陈旧的木门,青年的声音总是朝气蓬勃,“唉鱼到改之你这个地能不能拖了?不对你不是做饭去了吗?!”
“做好了呀,我想着来帮忙的…”
“欸不对…不是让你把隔壁床收拾出来吗?"
"啊?!!!我现在去———”
似水流年听着有些好笑,抬手敲门,居然很快就开了,“柒岁你回来这么快?快东西理一下待会新室友…”
吹散匆匆过来开了门,余光发现不太对劲又猛回头
“…呃…早上…好?”似水流年迟疑了一下,
“…早上好?”
拭探性抬手,吹散一下子动作也僵硬了,似水流年得以扫视整个屋子———早晨阳光照得客厅亮堂堂的,浮尘也弥漫在清新的日光里,餐桌上用白纱罩子罩住了几个碗,右侧是一个小电视和略显拥挤的布艺沙发,铺着层层叠叠印着牡丹的沙发绒布
一个猫耳青年探出脑袋,拿着橙色握柄的拖把,似水流年猜他就是鱼到改之。
似水流年将行李搬进来
“那个最左边那双是你的拖鞋,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先买了黑的…”鱼到改之走上来招待他
“你好,我是鱼到改之,这是吹散。”
“你好。我是似水流年”
吹散回过神来,指指拖鞋又上来帮他拿箱子,“我带你去你房间吧”
鱼到改之和吹散交换了一下工作,“这里。旁边是我的床,然后,我带你大概参观一下?”鱼到改之放下箱子
似水流年点点头:”麻烦了。”
“我们对面卧室是刚才吹散,和他弟包子的,他去花店兼职了,大概下午才回来。”
似水流年大致扫了一眼,很温馨的内置,灰色的床上居然还有几只玩偶,"里面是卫生间,然后最里面的书房我们也改成卧室了。”
“柒岁在理东西,他刚回来…柒岁!新舍友来了。”
随后门被打开,“你好,我是柒岁。”黑发红瞳的少年笑得很张扬,
“你好,似水流年。"
"柒岁出来吃早饭吧..对了、你吃了吗?没吃就一起吧”
鱼到改之招呼他们几人坐下
早饭是楼下早餐铺买的豆浆油条小笼包和豆腐脑,很香但似水流年并不太饿。
似水流年静静坐着听吹散和柒岁一言一语吐槽学校里那点破事,莫名觉得他们应该都挺好相处。
“对了,”吹散忽得想起什么似的抬头,“你多大了?"
不等对方回答就礼尚往来地先把自己和好友们介绍了,“我们三个在上高二,我弟包子比我们小一届,去兼职了下午四点左右回来。”
“…哦,我在上大二。”
似水流年突然被提到,有些来不及反应,并不太习惯少年人跳脱的话题。
“你大学在哪呀,每天去上学累吗?”柒岁剥了个鸡蛋一边问,
“不远,那边走一条街就到了。”似水流年摇头,大致指了指大学的方向。
2.
似水流年理完东西后坐在床上发呆,想了想,拿着水杯准备去接杯水看会儿书,刚走出去,挂钟让他意识到已经快晚上了,他想着晚饭该去哪里解决
此时门外传来开锁声,似水流年走上去望向门口———黑发少年抱着一比他头大的花进来
“你是谁?"
他警惕地退一步
“你好,我是新来的舍友似水流年。”
看着严肃紧张一点点从稚气的脸上消散开,“哦你来啦!你好,我叫包子。”
他一下子就欢快起来的语气让人听了也舒心快乐许多。
包子换鞋后把花的包装拆了,似水流年回房间时包子还在客厅餐桌上插花。桌上的花瓶里,踩着夏天的尾巴,绣球蓝紫色的花瓣缀着水珠,陪着黄白的洋桔梗,和细细碎碎的满天星。
晚饭时大家才一窝蜂窜出来,“明天下午返校了,呃我们在补作业。”吹散解释道,
“做饭一般是我,如果你会的话我们轮着来?剩下的人不做饭就一人洗一个月碗。”鱼到改之指指挂历,画着幼稚的猫头和小鸟涂鸦,大概是他们几个的代表
"明天下午返校,到时候可能有点吵…”柒岁挠挠头,“先打个预防针提前道歉了。”
似水流年摆手:“没事,改之我和你轮着做饭吧,明天我也正好早起看会书。”
3.
前几周适应的还算可以,比原来室友好相处,也舒服太多。
和一群高中生生活在一起也不无聊,每天下午吵吵嚷嚷放学就连五楼也能听见,看见似水流年早早坐在桌前等他们开饭就哀嚎着大学生怎么能这么早放学。
南方的冬天总是骤然降温,就像恶人突然撕扯下假面,露出狰狞真相。
年关将近,每次回来因为要放假乐得没心没肺也不愁年前的期末考了。
高一放学早,包子就偷偷跑到高二楼里像做贼,在老师的教书声里猫着腰溜到吹散班门口。
吹散坐在后排的时候本来翘着椅子想放学心躁得不行,生物老师在上面减数分裂裂着裂着吹散手底下钻出来弟弟的脸。
他瞪大了双眼又抬头看了眼老师没注意这边,才低声道:“你怎么来啦?”
“等你们放学呀…”包子鼓鼓腮,吹散笑着捏一把弟弟脸颊,印下一道粉的指痕就消散。
包子蹲着身子藏在他椅背后面,坐在教室后面写作业,跟着也听一点内容,咬着指尖唰唰记了好多笔记,放学之后混在人群里和吹散走出去,
靠着他哥凑在一起瘪嘴自闭:“呜呜呜高二内容怎么这么难我怎么听不懂了……”
吹散安慰说包子这么聪明还努力怎么会学不会呢,“大不了我们学喜欢的学科喽,别把你们老师说的往心里去,那个地中海哥就喜欢这样。”
柒岁一把揽过几个人的肩膀,“理综有我们俩,文综有你改之哥,再不济家里大学生也能用呢,”他用力揉揉包子柔软的发顶,“小孩子高一开开心心玩就好啊,现在愁什么未来呢。”
“再说也没有人逼你要多好呀,”鱼到改之偷偷给包子塞了几颗糖,摸到他口袋里突起的药瓶皱了下眉,不知是在安慰谁似的说,“没事没事,我们都在呢。”
4.
挂钟滴滴嗒嗒作响,似水流年呼吸着过冷的空气,只觉得胸腔也被冻得像前两天菜市场里鲜红灯光下的肉排。
“你不冷吗? "包子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几近凝结的空气里响起,快步走上来给他扯了条毯子。
“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你怎么……"似水流年有些奇怪,
"不不…我出来接个水。"包子走进厨房,紧接着似水流年听见空气柱与水流碰撞的水声
但走到门口他又折返,“那你.….怎么了…?你明天不是也上课吗?"
似水流年腿上盖着毯子叹了口气,"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那……"包子用眼神示意他手边的座机,“现在还早?”
是早,十点半,时钟滴答滴答走着没停,似水流年伸手握住了电话,却又停下,掌心都要把冰凉的握把捂热。
"怎么了吗?还是...在担心什么?”包子走上来,"..要不要,和我说说?”
他小心地在似水流年身边坐下,攥了攥他的衣袖。
似水流年在人目光单纯的忧心里败下阵来,“..我实习丢了…今年,不是很想回家...但 …明后年估计又要忙学校里的事,要连着几年不回去..."
似水流年垂下眼,把毯子扯了一半给包子盖上,包子收起腿盘坐着,支着脑袋看他。“嗯…”
包子轻抚他的肩膀安慰着他,即使话语间还带着孩童独有的那点天真和幼稚。
“不过,你不想回家……是怕他们,对你失望吗?
对了
还有孩子的率真和直言不讳。
似水流年惊异于他一针见血的洞察力
"我和哥哥,还有柒岁哥都留下来,不回去的话也不会孤单的。"包子往似水流年那边凑了凑,寒气不住地往他骨子里钻,钻得他关节也发痛。
似水流年用毯来把他整个人都裹起来,索性一点也没给自己留,拽着毯子的一角递给包子让他自己裹紧一点。
时钟又走了大半圈,似水流年才觉得肩头一沉又一轻,包子已经有点犯瞌睡了。
"....那我,明天给他们打电话。"似水流年又轻拍一下看上去要就地睡觉的人,“快去进去睡吧,抱歉啊让你陪我坐了这么久……"
“唔嗯没事……”包子慢吞吞站起来往里面走,"晚安哦……”
“…晚安。"
5.
结果一问发现只有鱼到改之回家,临放假前那天还不到五点就听见楼梯间的笑闹声,钥匙开门时侯似水流年正好要走出来给他们开门,"你们今天放这么早?”
“唉唉唉偷溜回来的…哼哼这次一定比他们高一放的.……”早
"哇你们回来啦,来尝一口这个青菜呀看看我有没有炒太老"
话音未落就看见包子端着盘青菜走出来,面面相觑。
“我去啊包子你?!”
"他们是真的上午就放了哦。"似水流年拿着筷子出来给三个人一人发了一双去试菜。
...狂怒的高二生尝了一口幸福的高一生炒的青菜并进行溺爱夸奖
几人把鱼到改之送去火车站后顺路就去了超市,四个人拎了五大袋东西回家。
除夕一大早似水流年就醒来醒面,柒岁醒了也过来擀面皮,吹散没一会儿也刷着牙晃晃悠悠过来:“呀你俩起这么早?”
“醒的正好啊,来把馅拌了。”柒岁把不锈钢盆推过去,“包子呢?我把他拎起来包饺子——”他撸了把袖子要去房间捞人
“哎哎,”
被吹散拦住,"他昨晚...起了好几次,让他再睡一会儿吧。"吹散皱着眉头把泡沫吐了再走回来。
似水流年心不在焉地往房间看了一眼。
中午简单下了碗面,吹散和柒岁先去买烟花,似水流年没想到活干,还是准备去把包子叫起来吃中饭。
轻手轻脚走进房,昏黑的房间隐约透出窗外的阳光,上午细碎的金色光线斜斜地照进来,睫羽间沾惹了鎏金一般的光点,似水流年缓缓蹲下身子,阳光连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也照得那么清楚,只有凑近了才能听见平和的呼吸声,那么恬静。
似水流年有些不太忍心把这一幕打破。
吹散说昨晚包子起了很多次,被折腾到很晚……很痛吧?
他把手搭上他的床沿,他突然想到一件有些令他愧疚的事,那天晚上,包子安慰自己的时侯,是否也是因为疼痛才醒来的?
他垂下眼有些惭愧。
但还是借着“吃饭更重要,不吃饭怎么养身体”
劝着自己把包子喊起来。
少年单薄的脊背被厚重的被褥压住了,让人看了也忍不住担心这人会不会被轻飘飘的被子压折。
于是更有理由去叫醒他,他伸手拍他的肩:“包子,起来吃口面再睡?”
6.
结果得知烟花被买完了,两个人去的时侯只剩下三把仙女棒,一把粗算估计也就20多根
“……也好也好,这样吓不着包子了。”柒岁总结道,走进来路上边脱外套边揉了一把包子的头发:“睡得怎么样?今天晚上要来守岁哦,别像上次那样睡着了"
包子咬着一截面含含糊糊:“唔嗯…我睡够了,我待会儿还想再去睡一会儿…”
“吃完饭别马上睡啊容易积食,你在外面待一会儿再去睡。”
吹散挂完衣服又走出来晾刚洗好的衣服,“晚上多穿一点,要下去放烟花的,虽然今年只有小的了……”
“小的怎么不行?正好当香火拜一拜,让上面好好护着点包子,这么小可别死太早。”
柒岁自觉走进厨房把碗洗了,似水流年只见一道白影唰一下闪进去,“快呸呸呸啊柒岁艾鼠!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吹散趴在他背上扯他脸颊的软肉,揉啊揉,“唔嗯我…知.……唔,知道了”柒岁被拽得话都说不清楚。
包子端了碗进去洗想分开两人:“哎呀没事呀,柒岁哥也是关心我吧?”
7.
饭菜热气升腾,沿着灯光攀升到有些霉点的天花板上,老式泛黄的空调呜呜作响,却只有客厅还算得上是暖和。
吹散和包子在厨房打下手,柒岁拿了碗筷和杯子摆好,似水流年端了八宝饭出来,“……六个碗?”
然后被吹散拽回厨房,看着柒岁身影走进房间去叫包子起床吹散才开口:“……给鱼到改之和安北留的。”
给鱼到改之能理解,安北是....?
吹散沉默了
“最早和柒岁一个房间的人,他前两年回老家上大学了,走之后,柒岁一直在念叨他……他相信安北……会回来。"
似水流年被锅里溅爆声吓了一跳,回手铲了几下就放进吹散递来的盘子里。
8.
明明是一群未成年,但厨房里居然搜出来半箱啤酒,柒岁拿了几罐出来,在包子面前放了瓶酸奶。
饭吃到一半窗外陡然炸开烟花,呼啸着的空气和火药迸裂声吓得人一抖,而后不约而同将紧张的目光投向包子——咬着一只水饺还在愣神,而后皱眉
柒岁和似水流年撑桌起身要冲去拿药,吹散已经把手放在他身后要扶——"哇,这是什么?"包子皱着眉头吐出来,水饺流出一一团灰黑色。
“哦,是我包的糖啊。”柒岁吐了口气,
“没事吧?”吹散心有余悸地顺顺他的后背,少年单薄的背后脊椎骨突起的触感分外明显。
包子摇摇头,"我也没那么容易被烟花吓到呀。”意识到朋友们在紧张什么,他笑着打马虎眼混过去。
“喂喂前年不就是某人被吓到啦?陪你到后半夜我们才去放的烟花。”柒岁拿了外套出来披上,“现在去放烟花吧?”
包子和吹散走在前面,柒岁和似水流年慢悠悠跟在后面下楼,柒岁的碎发已经很长,有些扎眼睛了,老旧的声控灯要跺好几下脚才会断断续续地亮,让似水流年看不清他的神色。
“柒岁,第六个碗,是给谁留的?”
柒岁脚步顿了一下,这层的声控灯没亮,但两个人都没去跺脚。
"……安北。”
似水流年沉默着示意他可以继续说,“本来是我和他一起住,再是搬过来变成我们五个人…然后他走了,现在都没回过电话。”
明明只有三层楼,两个人硬生生晃了五分钟。
“……不过你没见过安北,应该也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吧”
柒岁自嘲着。
从被铁围栏护住的窗口缝隙,他们看见烟火升腾,在漆黑的夜色里一朵朵迸裂开灿粉色的花火。
可是安北啊
曾经同他那么亲密。
是会和他逃课的乖学生,是会教他英语的好学生,他说想做医生,他想救人,想治好那些和包子一样,可以有光明未来的人。
安北连理想都是明亮的,比他冰蓝色的眼眸还要澄澈。
反观他自己,活得浑浑噩噩,当时每天放学不吃饭就到处跑兼职,安北睡下之后他才敢脱去浑身酒气的工作服回房间。
整日只是坐在教室里发呆,知识倒进脑子里然后又变成汗水流出来,盼望着一天快些过去,而不去想,近在咫尺的未来。
他那段时间连和安北对上目光,都觉得羞愧。
安北给他送晚饭的时侯,他穿过酒吧里鱼龙混杂的人群看向他,那么洁白的颜色。
只想着:
别进来,安北,不该到这里来。
可安北还是来了,叮嘱他下次一定要回家来吃晚饭,不然自己也会一直给他送的,临走时拍拍他的肩膀说回家给你辅导英语作业。
柒岁记得他们两个人合租那会儿,当时打工的酒吧离家有点距离,员工通道的后门出去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子,堆放着恶臭腐烂的厨余垃圾,他常走那条路回家。
越接近一楼户外鞭炮和烟花声越响,鼓击着耳膜又热闹又叫人心慌。
那年除夕夜他在加班,酒吧里有的是回不起家的无业游民,不愿回家的,或是来消遣的人们。
与经常迟到的同事换班,走出后门那股熟悉的臭气也让他无法深吸一口气放松,他疲惫到连就装了一杯温水的挎包轻松都能压垮他的肩膀
自暴自弃地想着不如就地倒下睡一觉,反正也算是垃圾的团圆。
结果安北就这么闯进他的视线。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和背景里腐臭的污浊格格不入,安北笑着捏他发烫的手,"下班啦?那和我回家吧。”
他的声音不大,带了点温软的江苏口音,却在烟火声里那么清晰又坚定。
他突然抑制不住那点矫情的眼泪,委屈混在泪水里夺眶而出,打湿了安北起球的大衣。
巷外的烟火用转瞬即逝的轨迹划破夜空,迸溅火花零落,飘渺着泯然于黑夜。
滚烫的吻落在彼此手心,万语千言被堵在气息缠绵间,连带着不见天日的爱,在腐臭的巷子里一并烂去。
烟火迸炸开刺破回忆的梦网,柒岁被正月的凛冽寒风强硬地拽回现实,不远处新烟火的硫磺味刺鼻,他险些落下泪来;身边空落落的,没人牵他的手,也没人要笑着闹着和他抢戴同一条围巾。
9.
包子和吹散的烟火在黑漆的夜里划出点点亮光
“抱歉啊,"柒岁笑了,太牵强,泛着苦,涩得像刚才的酒。“安北回江苏上大学了。临床医学,连本科都要读好久。”
“也只有包子这小孩子心性还信他会回来了。"
似水流年目光跟随烟火划出的火星,柒岁目光像是在看烟花,但似水流年大概能猜到,柒岁的思绪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大抵是,他话中的江苏。
黄浦江对岸炸开一片绚烂,把上海的半边天都照亮了,炸开了夜晚的云层,天光大亮。
电视里主持人倒数
”10!9!8!”
“滴滴——滴滴——”吹散坐在旁边顺手接起,“喂?”
“喂?吹散,"鱼到改之声音带笑。
倒数未停,“5、4…”
“新年快乐。“
主持声音也送来祝福。“新年快乐!”
失真的电话那头,祝福和耳边的声音重叠。
柒岁拿着安北淡蓝色的碗发怔,总觉水池里的水会蜿蜒着流进秦淮河。然后凝结成安北的眼睛。
包子趴在玻璃上看烟花,似水流年用手轻揉着他刚才被冻红的耳廓,垂眼看他,“过年这么开心?"他嘟囔着
"当然啦。”包子转过头看他,双眼神采奕奕,好像比窗外烟火更加引人注目
“因为春天要来了。"
年初五鱼到改之回来了,抱着家里的几大袋特产钻进了厨房,吹散闻着味儿就溜进去,借口帮忙开始偷吃。
似水流年刚从沙发上小憩醒来,感觉到脑袋上有些发紧,一摸——有些长了的头发陡然变成两个小辫子。
环顾四周包子侧躺在边上的长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他,掩耳盗铃一般半睁开一只眼偷看他的反应,柒岁背过身躺在包子边上装死,颤抖的肩膀幅度越来越大,暴露两个人的幸灾乐祸。
似水流年冷笑一声,一手揽了包子伸长手去够柒岁,一手一个挠痒,包子笑得要从沙发上滚下来,被柒岁用大腿托住,包子就顺着似水流年扶他的手凑上去捏他的痒痒肉
"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
柒岁好心接住包子还被两个人围攻,怪叫一声把似水流年也拽倒在沙发上,似水流年一手勾着一个“报复”,全然没发觉小揪揪一抖一抖,让两个人笑得更欢。
吹散和鱼到改之听见动静出来劝架,吹散从两人手下捞出笑出眼泪的包子和柒岁,鱼到改之环着似水流年的胸腔处捞他起来,刚想劝点什么,看见还在晃的小揪,“扑哧…”他憋着笑:“抱歉……”
鱼到改之额头抵在似水流年肩上,笑意愈发难绷,笑得一抖一抖。
10.
初夏微风吹拂,风铃叮当作响,“似水流年你怎么来啦!”
似水流年看见包子惊喜的表情也不自觉弯起眉眼笑出来,走上前去帮人扶了一把玻璃瓶,包子将怀中的紫罗兰放进水中,“哦,我来陪你去医院,怕那边找不到人,我先来接你。”
似水流年帮他把手臂上沾上的花瓣一片片拈去,青绿色和蓝紫的的血管清晰可见,蜿蜒在那层单薄皮肤下,帮人卷了卷袖子,然后随手撸了两下把手臂上的水渍甩去。
“唉小心!”书包太笨重,险些碰倒身后花瓶,包子探身眼疾手快扶住,“啊,抱歉。”
似水流年僵硬了身体,把书包摘下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才敢走回来帮忙。
医院人潮嘈杂,似水流年默默将书包带子塞进包子手里,包子拽着黑色肩带带着似水流年在人群里穿梭,挂号排队找科室,来过太多次的熟练。
“这几月都在吃药是吧?还可以的哦,没什么严重的症状,杂音也减弱了,”医生慢慢用听诊器在人胸口探听,似水流年不知为何也紧张起来,呼吸也不敢太大声,站在包子边上帮他拎着衣服。
“你看你这个二尖瓣膜…是这个样子…”医生拿了根笔在影像上比划,
“还是注意忌高盐高糖,多吃谷物…这个药最好是少吃哦,也是有副作用的”
包子安安静静听着乖顺点头,似水流年却掏了个本子出来,翻去了前几页的知识点,用了页空白记下了饮食要求。
去完医院两人径直走进菜市场。似水流年在鱼腥气的水产池子里挑了条鲫鱼,看着系着围裙的老板手起刀落拍晕了再熟稔地把内脏掏了,血顺着白色案板流到地上然后顺着水冲进下水道。
包子拿着芦蒿和苋菜想搞明白苋菜到底是不是从芦蒿上揪下来的菜叶,似水流年一招手他就放下菜,提着刚称好的番茄土豆朝他小跑过去,跑到一半发现没付钱又跑回去给乐呵呵的摊主补上,似水流年无奈了走过来让他少跑两步。
11.
高二下过的太快了,好像刚忙完学考就要备战高三,似水流年也没找新实习,为考研做准备。
七月,黄梅天总是细密的雨点稀稀沥沥下个没完,把人闷在狭隘的灰白色天空和潮湿的泥土之间。
似水流年回来时家里静悄悄的,看见鱼到改之站在吹散门前发愣,他把伞放在门口晾着,正要走上前去问他——余光瞥见沙发与茶几之间缩成一团颤抖的白色背影。
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抓着玄关上的药瓶冲上去了,客厅太小,两三步就跑到他身边,似水流年从包侧边拿出水杯,一边把人扶起来靠着沙发,用膝盖抵着他的大腿防止他脱力再倒下去。
鱼到改之被声响吓到,刚从墙边出来就看见包子惨白的脸色,几乎和他的白色短袖一样。
“怎!……”他也快步上来抽了张纸给包子擦去冷汗,手掌附上他剧烈起伏的心口给他顺气,托着背协助似水流年给他喂了药,又擦去从嘴角流出的水,掌心贴着包子发冷汗的手
“怎么样…?要不去医院?”他关切地给包子盖了层薄毯。
似水流年正要质问鱼到改之怎么站在房门前发愣都没听见包子的声响,包子却拽着他衣服靠上来,似水流年连忙用大腿垫了垫他。
“……哥哥和,柒岁哥…吵架了……"他眼尾不知是方才发病,还是急出的泪花,“能去,劝劝他们……”他脸颊还没恢复几分血色,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在额上,被鱼到改之轻柔理开。
“我没事…没事……”他努力深呼吸,扯出一个笑好让他们安心,"可以吗……不要让他们,吵架……”
两人对视一眼,明显是不放心,鱼到改之眼底有些犹豫,闪烁着胆怯。
似水流年把包子贴着沙发托举起来,跟鱼到改之合力把人抱上沙发躺好,摸了一手冷汗。
"我去吧,你看一下他。"似水流年起身。
敲开了门,“你们两个,"他不顾门内的“等一下”就打开了门
对上错愕的两张脸,“……分开冷静一下。"似水流年冷着脸压下声音作凶状。
柒岁站了一会儿,从他身侧侧身离开。
吹散脱力一般跌坐在床上,似水流年关上门,"晚饭叫你们。"
12.
鱼到改之敲响了门,".....吹散? 我进来了?"
吹散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手边地面上被客厅暖色灯光照亮出的长方形色块———又映出鱼到改之猫耳朵的影子,越来越近,他把手从光亮中缩回阴影底下去。
鱼到改之把两只碗放在他手边,只盛饭一只盛菜,鱼到改之试探地去扶他,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于是他起身,“那我去拿个桌板来。"
他端着桌板支起,"再怎么生气也得吃饭吧?"
他在边上放了杯温水,吹散没动,鱼到改之就蹲下抱膝看着他,显然一副“你不动筷我就不走"的样子。
"吃一点吧,包子要担心坏了。"吹散听见弟弟的名字才勉强回了点神,"改之……"他捧起水杯,温水和体温把陶瓷杯子捂得很烫。
他抬眼看他,鱼到改之才注意到他脸上两道晶莹泪痕,“我...我是不是…骂得太过分了?”
鱼到改之将桌板移开一点,膝盖挤了进去单膝跪着靠他更近,“…那可以和我说说?什么都好,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一些?”
但他其实都听到了。
听见房里有愈演愈烈的动静时他就想去劝了,但刚走到门前———
“我就是讨厌同/////性//////恋碍着你了?!你和安北在一起的时侯我拦过你们吗?”
后一句是对柒岁说的,前面一句,扎进两个人心脏里。
是的,他该知道的,不然吹散为什么看见柒岁和安北亲昵时会显露纠结的神色,不然为什么不问那通电话。
他记得柒岁和吹散还不在同一个酒吧打工的时候,经常是他下了夜班去等吹散一起回家。
站在门边,看着吹散坐在台上,穿着半袖白色衬衫,汗滴从额角顺着脸颊滑下,砸在他脚边光滑油腻的地面上——掀起他心底的海啸。
浪花落下坠入吹散瞳孔那片淡漠的冬,凝结了竟扎在他心尖,被体温化开后酸酸胀胀地发麻着痛。
每一次吹散在教室后门唤他的名字,在他身侧讲题时和自己身上相同的皂角香,都让他的心脏隐隐地颤动。
也许是家教?或是个人性格问题,吹散总是乐观的,什么时侯都要扯出一个笑安慰身边人的,一直愿意对他伸出手的。
“你好你好我是吹散,这是我弟包子。"
"怎么哭啦?我就一点小擦伤..有点疼但不影响走路的呀……哎别哭啦,怎么和包子一样收不住眼泪水的"
“回来了回来了?快去冲个热水澡吧水给你调好了,打工也不能这么晚又淋雨啊?!”
吹散呼到自己头上的毛巾还有他的体温。
如果一次心动是一万只蝴蝶振翅,那么他心底的千万万只君主斑蝶死于同一场海啸。
后知后觉的酸涩涌上心头,也许他只想要一个拥抱。
吹散靠上去,鱼到改之却在温热的体温相触时亮起黯淡的眸,回抱他,手指搭在他的脊背,感受着彼此的呼吸频率。
吹散家是重组家庭,同母异父,吹散本没有跟着母亲,前夫家濒近破产的处境,让母亲将第一个孩子接回身边。
那时还小,幼稚地认为弟弟和他争抢着妈妈的爱。
但母亲与现任的矛盾日益剧烈,在发现一向温润的丈夫和男性的亲密行为之后,夫妻吵了彻夜,包子在那晚病发,查出先天性心脏病。
原本富足的家底足以维持孩子们的生活,离婚后母亲离开现居的城市去外打拼,和孩子说好,等包子十八岁,妈妈就回来接他们一起生活。
所以好好生活不让母亲失望和治好包子的心脏,是他唯二的目标。
为什么讨厌呢?
他无力地埋入掌心。
拆散了家庭的爱吗?他几乎知道自己只是把同///性////恋当作泄愤和怨念的靶子———明明这不是唯一源头,也不是普遍现象,但看见柒岁和安北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他们也会为了在一起,让无辜的另一半,那么狼狈吗?
他又告诉自己说:不会的,安北的为人他清楚,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和成堆的劣质泛黄试卷,才勉强搭稳安北追寻梦想的路。
柒岁的自尊和那份倔强,也能证明至少他也不是那样的烂人。
可是,可是……
他垂下眼,鱼到改之感觉到滚烫的泪打湿他单薄的短袖。
那我恨着什么呢?
13.
包子轻轻放下碗筷,“柒岁哥,你,你还好吧?”和一瓶插好的鲜花,"..我插了一束你和安北哥喜欢的风信子...你也,不要太生我哥的气……气急了对身体不好…”
他试探着去拍柒岁的肩膀,没有剧烈反应才敢凑到他身边,像以往那样靠着他坐下,柒岁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他刚才,刚才,用这个少年的缺陷———吹散最脆弱的把柄,捅了吹散一刀,现在再想起,竟然刺痛了他们两人的心。
花被放在桌角,“吃一点吧,身体重要,我哥……”被包子硬生生咽回去,“改之哥说不吃饭不会长身体的。”
怎么会呢,他痛苦地攥起被单,指尖陷入他的掌心,一直到发麻,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包子,怎么可能会是累赘呢。
“…对不起……”
"啊?"
柒岁颤抖着,指甲深掐进掌心,"抱歉,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先出去吃饭吧。”
包子没理由再待着了,一步三回头劝他多吃点饭,一会儿就来收,短短几步路走到门口,柒岁没有再看他,只有一个墨色背影被灯光模糊了,影子被床头唯一一盏暖黄色的灯光拉的很长——曾经会有一个天蓝白色的背影靠着他。
安北会回来吗。
只有包子这样想。
柒岁摩挲着腕间的手表——很普通的黑白机械表,安北给他的,表带已经磨损的有点老旧。柒岁牵起嘴角笑了,然后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玻璃表盘上,把数字无限放大。
那时间呢?
也可以放大延长吗?
安北。留给我和你的时间,不能再多一些吗?
14.
似水流年望着窗外缓慢沿着玻璃下滑的雨点,白天包子在他怀里也像雨点一样,那么无力,发凉,就这样滑落到地上。
他回忆起来,就浑身发凉。
还是想质问鱼到改之时,对方却先说话了,“似水流年…我有话想跟你,聊聊…”
他嗯了一声,算是接受这场谈心的开始。
“…抱歉啊,今天没能注意到包子的动向,我,听到一点吵架内容,当时,我真的,大脑一片空白了…”鱼到改之翻身侧身朝向他,“我现在…我,还好你回来了…”
鱼到改之翻了个身朝向天花板,只是一个拐角,他被一堵墙遮住了视线,就有一个生命…明明那么近…
他现在想起来也有点后怕。
“…至少救回来了,你…听见什么?”似水流年生疏地安慰道。
“…吹散,讨厌同////性//////恋。估计因为这个才吵起来的…”鱼到改之咬着唇呼吸颤抖,“然后我…”
感觉就是那么一个字卡在喉咙,哽得他发胀,眼眶发烫。
“我想,我…我有点喜欢吹散。”
他几乎是用气声说出的这句话。
差点就被窗外的雨冲刷走了。
似水流年也望着灰蓝的天花板发愣,恍惚间又浮现那双因疼痛噙满泪水的眸。
“…其实说出来反而好多了…”鱼到改之长吐一口气,但似水流年知道他郁结着什么。
“对了,你是…对包子有点意思吗?怎么好像…”
似水流年张口欲反驳,声音在喉头反倒是卡住了,他怪罪于躺着不便于说话。
“抱歉呀把你假定成同性恋了…但…”鱼到改之没说下去,温润的蜜糖色瞳孔这样注视着似水流年,似水流年无力地用手臂挡住眼睛,企图把灰蓝色用黑暗代替涂开。
“…我不知道…也许吧。”
他也长叹口气。
鱼到改之的直觉总是很准的,但他也,不是那么确信自己。
“没事……你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的吧?”
“嗯…那你也…”
似水流年答应后说到一半才觉不对劲,猛地转头对上鱼到改之的眼睛———狡黠笑意快溢出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这不变相等于他承认了吗?
似水流年反应过来,无奈閤眼,心跳却在阴湿空气里发热。
“我也会的。”鱼到改之笑了,柔和的眉眼软软地盈了夜色朦胧。
15.
似水流年翻来覆去睡不着。“改之?”他轻唤,回应的是对方平稳的呼吸,他轻手轻脚下床,揣了盒烟去阳台。
夏天这个时候包子总睡不着。
心脏像是一块吸饱了水银的海绵,沉甸甸地发坠着胀痛,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鼻腔里也好像灌满了梅雨季节的雨,发着霉味。
他攥着胸口的衣料起身,吹散睡前还笑着安慰他说别太放在心上,哥哥没事。
他明显看出吹散笑的很勉强,但他只能说好,装作不知情,捂着胸口平稳呼吸装作自己睡着了。
哥哥今天很累,肯定心也很烦,不能麻烦他。不能再吵醒哥哥了。
于是下床握住冰冷的水杯,想去灌热水来暖手。
窗帘没拉,客厅地上映出玻璃门透露的灰蓝色的光,他双手捧着水杯护在心口,好像这样能安抚住他颤抖的心房。
他发现似水流年在阳台的藤椅上——青年的样貌已有些显露出成年人的凌厉棱角,包子注意到他抽烟时习惯皱眉。
垂眼,浓密的睫毛遮住神色,他捏烟嘴的手指像在捏一朵茉莉花;似水流年深吸一口,然后吐出,认真地抬眼看烟雾顺着黄浦江的洋流升入云层,藤金色倒映了一片哗然的蓝。
似水流年没注意到他。
于是包子用水杯的热气蒸了一圈,玻璃氤氲出一大片雾,然后敲了敲玻璃门,似水流年手忙脚乱地把烟藏起来,错愕的眼神大抵震惊于他还没睡。
好笑地看着他用手指在玻璃上歪歪扭扭地反着写下“别抽烟”
似水流年笑出声来,也用烟在玻璃门上蒸出一小片雾,也反着写下“好”
然后掐灭了烟。火星明明灭灭,烟灰飘散了。
“晚上外面也凉的呀,快进来别淋湿了。”包子的声音隔着玻璃有点失真,似水流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见飘进来的雨点,在黄白色砖地上连绵成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洼,包子养在阳台的花也适时落下眼泪似的花瓣。
落在水面像南方一片湿地景区。
“嗯…我散散烟味再来。”
似水流年点头示意,看见包子起身要回房间的动作,他不知为何站起身来,“等等!”
他竟然情不自禁喊出声,反应过来捂上嘴,在深夜里但凡声音大一些,人都会有做贼心虚的谨慎。
包子折返回来,“怎么啦?”
“…包子,你…能不能陪一会儿我?” 似水流年指了指一边的沙发,“坐着就好。”
包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坐下了,侧身靠着沙发枕坐在沙发扶手上,双腿腾空了晃荡晃荡,
“没事吧?”他几乎贴在玻璃门上,呼出的热气氤氲出水雾,把他的面容也模糊了,似水流年好想抹开那层雾,去触碰那点不算真切的人影。
手掌抚摸上他的面颊,却是钻心的冰冷。
包子也靠近了上来,“似水流年…你们…今天都怎么了?”
今天家里难得的低气压,迟钝如他都感觉的出来,这不单是因为柒岁和吹散吵架,但他又说不出来。似水流年轻轻把头靠在玻璃上,冰冷的触感像触手一样侵蚀他的感官。
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不知道怎么和少年解释了。
爱啊,恨啊,反倒是愧疚和自责更多吧?
那么他该从何吐露呢?包子被他们默契的缄默封闭在一间茧房,好奇地敲打只有柔软的谎言回音,和无尽的沉默。
“…他们今天的气话也戳到改之了,也许他们三个分开冷静一下…才好一些”
“哦…”包子若有所思,“那我们要做什么吗?”
被他无意识拉入同战线了啊。
“…尊重就好,他们差不多成年了,也该学着处理这些事了。”
似水流年叹了口气,包子没听到,但从雾气里看见了。
“那,他们会和好吗?”
并不厚的玻璃将他的话一字不落转交给似水流年,充满希望,他再一次印证了自己心底对包子的评价———喜欢种花养花,所以去花店兼职,提到花,总是和少年的笑靥分不开,还有纯粹的、天真的想法。
是春天啊。
春天生的孩子,总是这样有生命的吗?
改之也是如此,这两人总是最先调动大家情绪的
但自己这一个晚上,看见了一整个春天的阴霾。
像倒春寒,刚哄着行人脱下厚重的大衣,紧接着又是寒风凛冽;春天垂下眼不言语,笑容也是让人一眼看破的逞强。
16.
柒岁在八月中旬离开。那晚包子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听见房门被打开,他一下没敢动,眯着眼去辨认闯入者——黑色的冲锋衣,是柒岁。
他慢慢爬起来,“柒岁哥?”对方瞪大了眼看向他,满眼震惊,“我靠…包子你还没睡啊?吓死我了…”
柒岁摸摸胸口狂跳的心脏,“怎么了?”包子撑着身体坐起来,对上人闪躲的眼睛。
“我…我想,去找安北。”
柒岁将桌上的信摆正。“这是,给你哥的道歉信。”
包子沉默着看他不安的搭在桌上的手,像是反应过来抬眼:“你要走了?”
柒岁望进他的眼——也许是刚从迷蒙中醒来,也许是他的单纯,带着孩童特有的迷茫与无措。
柒岁后悔自己进来了,也许他该在开学后找个时间放在吹散的课桌上。
“是的…”他应下,
包子抿着唇皱了眉头,再抬眼已有了泪水。
“那你…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会的。”
安北离开时连家里座机电话号码都没带走,只有包子每年望着门口再失落。
他还是没能坦然接受身边人的离开。
柒岁叹了口气,“…我和吹散吵架了,看起来之后再一起生活…很尴尬吧…”
他走过去在包子的床边蹲下,瞥了一眼在熟睡中的吹散。看着包子的眼圈有点红,他无奈从口袋里摸了两块大白兔塞进他手里,“好了,快成年的人了还哭?”他笑起来,屈指刮一下包子微凉的鼻尖
“别告诉你哥?”
然后站起身来,重重地揉一把他的头发,“我会回来的,至少会回来看你。”他弯下腰,“要是你成年了,我就给你带点酒喝,好不好?”
赤红的瞳仁望进湖蓝色,他神秘地笑,就像他们无数次保密那样,包子也笑,酒窝里盈了月光。
安北于他,大抵就是远方的未来,与其坐等,柒岁更愿意上路。
17.
末了已是深秋,高三返校,包子好说歹说才让吹散勉强放心自己一个人去复诊。
难得他一个人出门,上海的一切他都想看看:沿着外滩,吹来的风也带着些不知名的花香,蛮不讲理的风吹拂扰乱他的发丝。
一路上东张西望,轻快的脚步踏过灰白色的地石砖,纷纷嚷嚷的人流,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和马路上车辆驶过的风声,挟杂着落叶和枯草,可一切都那么新奇又新鲜。
视野里捕捉到一个黑色的熟悉身影。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赶着跑上去,“柒岁哥!”
他大步跑着,冲到残留近处那身影却在人群中一晃,消失了。
他站定,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难耐地蹲下大口喘息着,
这样…是不是…太、太冒进了?
他现在才想起这一点,懊恼地自责,自己不该,不该拿自己的身体来…
他只觉得眼前深灰的地砖也扭曲了
…死掉……吗?还不想呢…
至少,这么草率…不行…
他腿一软险些跪下,泛白的唇瓣颤抖着,不…等……他慌乱翻出药瓶生生吞下,蜷缩在江堤的栏杆下,背贴着冰冷的水泥,浑身发冷。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秋天的凉意。
在深呼吸中心脏终于恢复自洽,包子抹去泪花拍拍屁股站起来,手扶着栏杆站定缓了一会儿,等眼前五彩斑斓的黑色散去,他重新出发,这次发病他决定不告诉任何人。
18.
2013年的冬天没那么冷,也许是全球变暖的缘故。
今天吹散和鱼到改之运气好,大小烟花都买到了。
似水流年点燃导火线后大步跑开,火星蹦跳着钻进装置深处,吹散及时拢住了包子的耳朵,花火在天空绽开,吹散手掌轻轻在包子耳朵上弯着形成一小块空间给他降噪。
鱼到改之视线看天又看地,看着还未升起的烟花桶,最后落在吹散身上。
似水流年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青年浅棕的瞳孔里早就盛满了那片月白,烟火的绚烂最后都汇聚成白。
吹散和包子紧紧靠着,目不转睛望着一朵又一朵,烟花是春天最早的花。
19.
鱼到改之的18岁生日也照常是和包子并在同一天,两个人生日近,干脆在周末一起过了。两人相互推脱着谁都不愿意先吹蜡烛许愿。
“欸欸欸,我数一二三一起吹啊,不是六根蜡烛一人三个吗?”
吹散把两人拽过来,推了蛋糕到跟前,似水流年看见三人眼底隐约有水光,说不清楚是喜悦还是泪了。
似水流年抱臂看着包子,抬手虚空比了比包子的头顶,良久才开口:“…是不是长高了?”
“真的吗?!”
似水流年被拽着衣袖走到吹散房间门前,“帮我量量?”包子靠着墙立正站好,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他。
似水流年拿起挂在一边的记号笔走上去,用掌心比对长颈鹿身高尺上的数字,他心有侥幸地、却大胆地,将手放在他的头顶,发质很好,头顶心散着热意,似水流年用笔延着手指尖划出一道线,“好了。”
他拍一下包子的头顶就让他走开,比上一个已经变灰的笔迹,确实高了一些。
似水流年才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这孩子还在长高呢?
得了结果的少年咋咋呼呼跑进厨房,“哥———我又长高啦!”
厨房里立马就有了回应:“看吧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就一定会长高的!”
“等你长大到和你哥我一样高的时候,校门口的柏树你还不是随手就碰到了?”
“注意休息好好吃饭就还能长的,成年前都还有机会哦”
便是鱼到改之和吹散哄小孩一样的话。
似水流年靠着墙看着傻气的长颈鹿发呆。
怪不得养小孩有成就感呢
20.
包子抱着花下班回家,今天生日,店长给他扎了一大束茉莉和向日葵。单元楼门口包子快步上前,由于上一次的错失让他有了紧迫感,小跑上去却让他暴露了。
柒岁看见人影以为是好友,看清楚是包子后卧槽不对谁在跑步?!
但苦笑着还是快步上前按停了他,语气还是急躁不安的,“跑什么呢你想干嘛?!”
包子喘着气没被他的语气吓到,缓了缓揪着柒岁衣服朝他没心没肺地笑,“怕你…怕你发现我后走掉…”
“……就算和吹散闹掰了我也没想过这么恶毒的报复方式啊…你这真是…”
柒岁哭笑不得,给他顺了顺气,“柒岁哥,你怎么在这里?”
“高考还是要留在这里考了,我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包子不反问,柒岁也不接着说下去."...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吧,”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往包子手里塞了袋糕点小吃。
包子抬眼看他笑,“柒岁哥,我今年生日许第三个愿望,是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安北。”
他一脸神秘,茉莉洁白的花瓣把他的一半脸都遮住了,“我悄悄告诉你,这样愿望还灵验。”
柒岁的笑一下子就僵在脸上。
“脑子不灵光了你…”他连眼眶都红了一圈,“怎么不给你自己许呢…"
"我的愿望很灵的。”包子依旧笑意盈盈,他站在单元门前看他,灰旧掉漆的铁门露出橘红色铁锈,灰色楼道的黯淡几乎把少年吞没。
柒岁从他水色的眸子里,看到渗透出的,宁静的哀伤。
于是他推了一下包子的后背,“上去吧,老规矩。”他牵扯一抹笑。
“别告诉你哥。”
别告诉他我来过,别告诉他我带你去玩,偷喝了一口酒……
包子看他一眼,转过头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踏进楼道那一刻他还回头笃定:“会找到安北哥的。”
柒岁无声地说好。
21.
六月,包子拜托似水流年带着ccd同他去送考,似水流年短袖裤衩没形象地坐在树荫底下,包子坐在边上抱着伞发呆,苍白的脸被高温蒸得透着粉红。
似水流年小羡慕了一下不怕热的,然后咬了口冰棒想到这人不怕热但是热了也不能吃冰,还是可怜了一下他。
手里的ccd被汗黏着了,他举起来拍包子。
小孩不明所以察觉到了视线就朝他笑:“怎么了吗?"
似水流年惊了一下话也说不利索,“没、没事…”他凑上去,像新闻采访似的,“你现在紧张吗?感觉怎么样?”
包子配合地捂了一下心口——似水流年想那里有一颗滚烫的、有活力的心脏——然后皱眉,在似水流年刹时紧张的表情下大笑,“哈哈吓到了吧?!”
他一手护着心口一手按住似水流年过来挠他痒的手,“好啊学会吓唬人了是吧?”
在两人的打闹下镜头不知拍到了什么,但似水流年一定看见他眼里细密的,比阳光闪耀的笑意。
小孩子有点活力多好啊,他想,这年纪青春期的孩子比夏天的蝉都聒噪,哪里去找这么讨人喜欢的。
他看见包子兴高采烈地朝从校门口走出来的两个人招手,扑进吹散和改之张开的怀抱里,三个人笑得那样肆意。
阳光在他深蓝发尾落下细密的吻,似水流年柔和了目光,撑开伞走去挡下光点。
按这两人平时亮眼的成绩似水流年当然知道不用担心,但9月开学导师建议是全员住校,他也大致收拾了行李去准备毕业论文。
三人陪他走到校门口,挥手暂别。
他回应了两人的笑,再去寻包子的目光——攥着吹散的衣角朝他笑
明明就那一眼,只是一眼,就轻易把他内心建立起的离别防线击溃。
只是微不足道的分别,他劝自己,又不是安北那样找不到了,怎么又舍不得走了呢?
他抿一下干涩的唇——包子昨晚给他塞了一大包菊花茶——他狠狠心,转身入校。
22.
鱼到改之挂起兼职的围裙跟人换班,夜色渐浓了。
他背上背包走出商店拐了个弯没回家——酒吧门把手上风铃碰撞,清脆响声淹没在舞池人群的嘈杂中。
他看着台上的吹散——大概再唱两首他也下班了,青年低垂的眉眼难掩神色,鱼到改之找了个不近不远的角落坐下,吹散还是一件半袖衬衫,露出的白净手腕上只有一条串着一块白玉的红绳——鱼到改之记得包子手腕上也有一条——红绳斜着挂住他的腕骨,离得远了红色也不显得模糊,在白净的皮肤上更鲜艳。
鱼到改之看见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他额角砸在地上,在青年温润舒缓的歌声里,震耳欲聋。
吹散灌着水鱼到改之走在他身后,手臂上挂着他刚才系在腰间的外套。
两人文理科不同,考去不同大学,现在也只有放学后兼职结束一起回家的机会,鱼到改之偶尔说上几句学校社团里的趣事把人逗乐,但大多数时间吹散才是在讲的那个。
青年眉飞色舞地分享着零碎的校园故事,好像淡淡的灰色校园里一切都在他描述下被重新涂上了艳丽颜色。
鱼到改之望着吹散的眼底是他自己都忘了掩饰的笑。
吹散的色彩是淡淡的黑白灰,月白色的发,黑灰的异瞳,但怎么他口中的一切都那么鲜亮?
像是夏天太阳下的一切,滚烫的、鲜明的,让他心向神往却触不敢及。
就这样吧,鱼到改之快走两步到吹散身边,接上话头,把那点心意藏起来就像云层掩盖星星那么简单,他不想看见,吹散对自己厌恶的神情,就算只是想象也令他后怕。
不讨厌我就好,不要讨厌我。
不要像推开柒岁那样也推开我。
他几乎是恳请着在心底哀求,劝着自己将那颗悸动的心脏拽进胸膛,拴上沉重的枷锁——求你也不要跑出来告密。
他低垂着眸。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吹散。
23.
今年那两个人终于可以喝酒了,似水流年也没扫他们的兴,陪着拎了一箱啤酒回来。
不过这样显得唯一不能饮酒的包子很格格不入,少年摆弄着桌上几个空酒瓶想着洗了可以当花瓶,明明在同一张桌上,喝了酒神经异常兴奋的三人好像与他在两个世界了一样。
他摩挲着冰凉的玻璃制品和在圆曲面上似水流年的目光对视了。
他惊愕地转头,似水流年拇指和中指捏着小小的酒杯和他手上的酸奶罐子碰了碰,冒着气泡的酒液和他瞳孔的金色很像,但包子还是望进了青年还算清明的眸底。
“新年快乐。”
今天没去放烟花,四人坐在桌前听着倒数,吹散揽着鱼到改之和包子,似水流年举起ccd给四人拍了一张合照,四个脑袋凑在一起把冬天的寒气也赶走了。
酒足饭饱后啤酒被喝了大半,吹散揽着包子的脖子不松手,反观鱼到改之就安静太多,乖乖坐着看三人,湿润的眸子温和地几乎宁静。
没法子,似水流年搀着鱼到改之先进房间了,吹散挂在包子的脖子上紧紧贴着他的脸颊,因为饮酒而发烫的体温把热量传给包子,一点点把他捂暖。
吹散皱眉嘟嚷着,“怎么这么凉…”把包子的手贴在脸上
“散子哥…起来了,回房去睡…”包子费劲地将人扶起来,架着他去卫生间,狭窄的镜子前挤了两个人刚好,也不算拥挤。
吹散漱了口双腿发软走不动道,和包子搂着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侧了个身把自己垫在包子和墙之间,
大概是啤酒的原因吧,包子只闻到了很淡的酒气,吹散呼出的热气扫过他的后颈,暖洋洋的。他留恋地向哥哥怀中靠了几分。
从小就是哥哥在陪着自己
说什么同母异父不亲不故的,明明…明明,流着的都是妈妈的血。
两颗心振跳着,包子贴紧了他,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每一次相拥。
吹散在他耳边低喃着什么,他没太听清,隐隐约约是什么,没能让你有一个家,没能让你好好生活
哥哥不用道歉的。
他说,没关系的,我的童年里最不用道歉的就是你。
吹散的怀抱很温暖,把包子的眼泪也要蒸出来。他埋着头在吹散肩上抽泣。
多想就这样躲进你的身体,回到一切的开始,在神圣的子宫里成为你的养分。
要是我没有出生。
要是我没有出生…
你会不会幸福一点?
但他又否定自己
不行
吹散得是健康的。也许自己的出生是为了承担这颗残缺的心脏。
于是他又能自洽了,准备初六就去抱一束花回家。
24.
把吹散半抗半拖到床上躺好,将兄长抱小孩似的揽在自己背后的双手解开,再走出房门时似水流年已经把桌子收拾地差不多了。
今年不同的是包子拿了两副空碗筷,他收了碗,走到了似水流年身边洗碗。
厨房边有扇小窗,能看见另侧的烟火,雪白的的泡沫沿着盘子边缘溜进下水道口
就像许多年前融化的雪一样,上海也已许多年未下雪了,似水流年认为是春天提前了的缘故。
他正要拿下一个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最后一个盘子在包子手上。
好吧。他欣欣然放下手,转身去擦桌子。
“似水哥酒瓶给我留着吧。”
“行。”
似水流年两手抓了莫约5、6个瓶子过来,在水流下灌了水冲干净,倒置在一边。
收拾完也指针指向一点。
似水流年瘫倒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包子躺倒在他身边,“包子,你刚才...没事吧?”似水流年还没忍住问出口,他也许本可以忽视人泛红的眼眶。
“什么…?没事的…我只是,很开心。"他想起方才的拥抱,鼻头发酸。
"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应该继续活着。"
似水流年一蹙眉,"之前就不这么觉得吗?”
难道之前你会觉得你该死吗?
未说出口的质问,似水流年心底冒火
“…也不是,只是…这次就突然觉得,”包子侧过头看他,泪花又不气地沁出眼角,可是眼神却是那么坚定。
"我想再活久一点。”
“久一点”是多久?
就像问一只蜉蝣明天还有多远,问一片雪花春天何时会来,问一棵小草能盛开出玫瑰。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能,而格外期盼不可能亲眼看见的未来,这是一场凌迟。
似水流年默然,伸手把包子的袖子放下来,遮盖他有些失温的、泛着诡异青白色的纤瘦手臂——那条红绳也显得那么刺眼,好像割开本就贫瘠的血管,随时会有鲜血从那里滑落。
“因为之前,死亡好像离我,一直很远。”包子垂眼看着成年人宽大的手掌
“…我…”
他无可抑制地哽咽了,又想遮掩什么,快速揉了两下眼睛。
我想活着。
还不想死啊。
似水流年扯来毯子给人盖上,终于有了勇气直视少年人的眼底———死亡的哀伤,生命的活力,揉碎在这片雾蓝色的海里。
“我们也想看见你好好地活着。”
他靠近了一些,伸手就能揽住身边人单薄的肩。
“已经很了不起了,已经很好了…已经……到现在了。”
他无可奈何与他对望着,那一场,新生却垂危的,降临在地中海的雨。
“…其实,我一直有些事想问你。”如果现在是煽情的最好时刻,似水流年想,幸好他喝了点酒。
“好呀。”包子莞尔,语气有些受宠若惊,像是突然被委以重任的孩童,“当你们对我流露出为难的表情,袒露被生活困扰的样子时…会让我觉得我长大了……”
似水流年算是了然。
总归是孩子心性啊
“…可能有点冒犯…你,病发的时候,想着什么呢?是怎么,醒过来的?”
似水流年回忆起那次怀里冰凉无力的躯体,他当真以为包子要死了。
包子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咬着唇思索着,似水流年其实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只得把一大半原因都归咎于酒精作祟。
但他又的确处于一种,几近麻木的迷茫。
大四生活繁重的学业,近在咫尺的毕业生活或是考研的挑战,压得他喘不上气,快把他的精神压垮。
于是他回到这里过年。
说来也真是奇怪,几个毫无亲缘关系的人,聚在一起,竟也让他感味出"家"的依恋来,
“嗯……想一些,还想做的事?”
包子仍侧着头,但目光又不知放空到哪里去。
"比如想看见花开,玩一次雪,再看一个春天…还有………”包子嘴角染着笑意,
“想和你们再过很多个新年。”
冰冷的空气弥漫着,难以冻结眼中的雾气和希冀。
是春天。
似水流年再一次印证了这句话。
他一时间不敢看他的眼睛———被一往无前的希望刺伤了双眼。
但他想。
他想,为了这句话,他会好好生活的,他会用少年热切期望的余晖去照亮前方的未知的。
“晚安,我要去看看我哥。”包子欲叠起毯子起身,被似水流年无言拽住手腕,似水流年只是展开双臂,双唇轻颤着正想吐露出什么,包子打开毯子扑了上来。
毛毯居然不足以暖和他的身体,连里边也感不到热意,似水流年说不清有些心疼还是自己的得寸进尺,抱得更紧。
掌心在少年的突起的骨上烙下一片温热。
“你明天要走吗?”包子下巴靠着他的肩,
“初八再回去。”似水流年拍拍他的背,“谢谢……”他闷声,“快去睡吧,外边凉。毯子也披回去吧。”
包子点头,乖乖应声好。
走进房前,两人背对着,心照不宣说声明天见。
25.
虽是初春没什么花开,但家里还是添了花,摆了三盆水仙。
阳台上种的几盆月季和栀子也松了土播新种,窗外的玉兰树枯枝伸的很长,光秃秃的没有花苞叶芽,却站了很多麻雀喜鹊。
包子返校前还蹲在阳台上拿个小钯子边松土边扔种子进去:“呜呜呜小花呀虽然不知道店长给了什么花种…但我会把你养好的…这学期高三了我没时间照顾你了,怎么办你对自己好一点哦..."
吹散看着弟弟这样开学综合症觉得人可爱得好笑,上去拉他起来,“想什么呢今天请假了,我们去复查。”
包于两眼一下就亮了,扔下书包就去门口穿鞋。
似水流年返校前那天晚上在收拾行李却正迟没有合上箱子,鱼到改之走进来注意到他,打了个哈久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怎么了你也不想返校?”
似水流年被人一捏肩才拉回思绪,眼神飘忽着落在被黑灰色外套遮住大半的墨蓝色小盒子上。
“…啊、嗯。”他生硬地应下,手指不自觉搓捻衣角
"想什么呢?哎,都到最后关头了不想回去也正常。"
似水流年往床头挪一点,示意他可以坐下,鱼到改之坐了陪他盯着行李箱发呆。
“…我……”开口发觉已有些吵哑,嗓子干涩地发烫,鱼到改之觉察到他的踌躇,“包子说你那所大学的主导专业,还挺合他志愿的。估计是想考你那里,刚才还找我抽背呢。”
青年手肘支在大腿上,脑袋用手托着,抬眼看他:“怎么了似水流年?到底闷着什么不敢说?”
棕色猫耳一抖一抖的,棕瞳中闪烁着湿润的暖色,似水流年才俯下身,“…不我…我在想,可能今年,”他伸手将小盒子拿出来"我就不回来和你们过生日了。”他递给鱼到改之两个盒子,一棕一蓝。
“你的提前给你,他的…替我转交给他。”鱼到改之怔了一下,“好。”
他笑了
似水流年猜他是笑自己自欺欺人的遮掩不攻自破。
26.
似水流年抱着厚重的参考书从阶梯教室出来,走上他才走了一学期的回寝室的路,路边柳树飘絮,草地里隐约已开了野花,他深吸了一口气。
春天的空气又与冬时干冷肃杀的寒风不同了,湿暖的风浸润了暖融和煦的暖色阳光。
目之所及也尽是鹅黄,嫩绿色的生命,蓬勃着,挣扎着。
返校前包子送他一袋花种,他只种下两颗,然后放在外衣的口袋。
说实话他没什么种花的天赋,小时候抓的金鱼就没有能活过一周的,养的小花小草也毫不留恋地枯黄了;
但包子塞给他花种故作玄虚告诉他等它开花你就知道是什么了,那个时候看着包子的眼睛,听他笑得暖洋洋的,似水流年又没道理拒绝了。
他想,春天的礼物,想必也有春天的力量吧?
开春后他第一回穿这件外套,花种就静静贴着他心口,好像借着他血肉生根发芽。
他突然很想回家。
不过到了楼下也没上去,阳台上的花枝伸出栏杆,好似朝他笑,于是他远远地,这样望了一眼。
“生日快乐。”
他轻声说。
27.
上海夏天真是越来越热,似水流年拎着空箱子一边爬楼一边想,站在发暗的廊灯下抹了把汗,居然跟自己上个学期走前一样,没修啊。
他拧开门锁,“呀?似水流年?”鱼到改之惊讶地回头,“其他人呢?我回来收拾行李…公司旁边租到了新的房子。”似水流年边说着,边要脱鞋进来。
“不用脱,这儿没人住了。”鱼到改之把外套在椅上叠好挂着,“没人住了?”似水流年停下动作往里走,地板上几个灰脚印太显眼。
在正午太阳下空气里浮尘也闪着金光,阳台上的花也被晒得干萎。
两人走进房间里各自理起自己的行李,“柒岁你知道的,走后没回来,吹散…和他妈妈走了。”
似水流年点头,他想起阳台上那片枯色,“包子呢?”随口问道,问出才意识到,兄弟俩怎么说也应该待在一块,这不是问了句废…
“死了。”
话吗
水杯不受控从虎口滑落,砸在柔软床垫上。
"…什么时候…"
他咬着唇,几近是自虐一样问出来。
是啊,想着日后和你再见的时候,想过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你又是什么表情与情绪。
怎么偏偏忘了那颗脆弱的心脏。
明明包子是他们当中离死亡最远的那个,怎么会、怎么会,
突然死了呢?
“三月中旬。”鱼到改之背对着他,手用力到泛白。
他记得那天医生拍他们的肩安慰说幸好送来的及时,吹散的衣角都被他揉皱了包子才被推出来,他和吹散轮流在陪护床上睡觉守着包子。
刚入春还没过倒春寒,天气里还没彻底蜕去冬天的寒意,他给吹散盖了自己外套后坐下盯着包子的心电图:
一上,一下。
一上
一下
就连他自己的心思也这样曲折。
吹散因奔跑得太急再加上心焦,无力贴着白墙滑下,蹲在地上抱成很小一团,生理性干呕着。
鱼到改之也蹲下给他递拧开瓶盖的水,吹散接过时连手也抖得可怕,水都洒到他衣服上。
急诊的人很多,家属的喧闹与紧张,医护工作者们紧切地大声传唤,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以及身边人发冷颤抖的身体。
吹散怔怔地盯着鲜红色的手术中,盯着两眼都干涩,鱼到改之靠过来揽住他肩膀,单薄的衣料将体温与心跳都暴露,鱼到改之总觉自己心跳快一拍是因为那点压抑的心动———但在一个生命面前又矫情什么呢?
吹散在紧张、忧心,焦虑,无论处于什么目的,他都会陪着他。
强撑着精神,等在天蒙蒙亮才叫醒吹散,
吹散一激灵坐起来:“天呐你待了多久!?对不起我…快睡吧,待会我叫你吃午饭”
下眼睑被人轻柔又焦急地抚过,掖好被子枕上还残留下温度,身上一样的洗衣粉香气好像让他很安心。于是他放下那颗,揣揣不安的心。
毕竟他的愿望是大家能和从前一样。
“滴——滴——”惊醒午后困倦的,是短促紧迫的铃声。
鱼到改之骤然睁眼看见护士刚把床上人拉走,吹散背对着他,拳头紧紧攥起垂在身侧,肩膀颤抖着。
他连忙爬起身走上去,“吹散?!怎…么、了?”他望进他的泪,水滴倒映着他的迷茫。
吹散声音也在发抖,嗫嚅半天,才听清楚,“排异、手术、紧急。”
大致是这三个词。
他把人搀起来去手术室门口,不久前还在这里。
现在,又……
鱼到改之外套裹着一身冷汗的吹散——他在,恐惧。
鱼到改之焦虑不安,同他一样在担忧,也在疼惜着。
他得用肩与他抵着,两人借着力才不至于倒下。
“改之……改之…”吹散呢喃着喊他的名字,鱼到改之只能抱紧他,“…包子会没事的……他这么爱生活,这么爱你…会好的…”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改之…”吹散几乎要哭出来,那点倔强让他忍着滚烫的泪刺痛了眼球,“…我、我好怕…”他控制不住地身体下滑,呼吸好似被阻塞,空气被凝结压碎成锋利碎片,顺着呼吸道划烂他的肺腔。
“我…可是…万一…万一呢?”吹散手掌捂着双眼企图阻挡泪水,“我只是…不想失去身边的人了…”
联系不上妈妈的日子里只有存折里准时到账上涨的数字在安慰他———还没有被妈妈抛弃,还有包子,这个……妈妈甩给他的,弟弟。
本来他也对此愤怒着,为什么,扔下了我还把弟弟甩给我?
母亲与现任吵架那晚,吹散躲在卧室门边偷听客厅的声响,耳朵被另一双手捂住
“没事的,天亮了就好了。”
包子发凉的手掌捂住他的耳朵,好像能把世界上所有嘈杂隔绝。
吹散错愕地看向他,两个孩子依偎着,像是找到世界上唯一的港湾。
直到吹散听见包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发冷汗,叫也叫不应。
是那个晚上,妈妈和医生聊着什么,他坐在白色病床边,第一次开始意识到:他们的处境是一样的。
弟弟的家,好像也并不美好。
不然到底要多少次争执不休,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剑拔弩张的争吵中泰然自若?
离婚后妈妈离开,丢下他们两个人,同病相怜的两个孩子最终彻底在一天天的相处中被亲情浸润,连带着那个小家里的朋友们,是兄弟、是家人,是不可割舍的另一半血肉。
所幸是包子又被推出手术室,难有地松一口气,两人坐同一边守着啃面包,看着病床上人苍白的,不见血色的脸,不约而同叹气。
鱼到改之盘算着回家给人炖点鸡汤补补,吹散琢磨弟弟近在眼前的十八岁礼物,想着想着,手心里微凉的手动了动,包子眼才半眯着,嘴里喊着气管插管含含糊糊就要说什么。
吹散靠近了,半个人都趴在床边,双手撑在他身边,听见人努力地艰难地呼吸,满心的紧张与酸涩哽在喉间,吞咽下去就滋长了剧烈搏动的心跳。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听见他的呼吸才有那么点实感——他还活着。
“哥…”包子侧头贴近他,凉凉的软软的脸颊肉靠着他的耳朵,“我在呢。”吹散低声颤抖着,“…包子…醒来就好,没事就好…”
温热的手掌抚着他的手臂。
鱼到改之记得包子眼底无奈的,悲悯的笑,还有他已分不清是午后阳光的细碎轻柔的光点,还是他的泪。
他也起身去握包子的手,那么冷。
“…想见大家了…想改之哥、柒岁、安北哥…似水流年…还有…想妈妈…”
他用力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我、我…”
吹散轻拍着他的胸膛,看见他胸口病号服被鲜血浸红——伤口开裂了——鱼到改之连忙起身去按床头的呼叫按钮,衣角却被包子扯住。
他都坐起大半个身子
“再抱一抱我吧…我、我不要……不去手术台上…”
语气任性、带着哭腔却还在发抖,一个劲往吹散怀里钻,只是支起身体好像就用尽了全部力气。
吹散整个环住了他,将弟弟护在自己怀里。
鱼到改之从背后一手揽住吹散,一手托住包子的后背,两人都在发抖。
一个闹了一身冷汗,一个干燥却发冷。
包子呼吸已被他自己压下了,吹散抽身不得,生怕动作大了牵扯到他。
包子抬头望他,少年的眼睛闪啊闪,是泪光,是笑。
吹散几近无望地想到:他还没活到18岁。
“……好。”他口上应着,却用力去扯几下鱼到改之的衣角——完全控制不住力道——而后听见人转身离开,又抱紧了包子冰凉的身体,妄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鱼到改之夺门而出时视线就已经被泪光模糊。
“…不…对不起……我…包子…对不起…我不能…”他哽咽着,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包子的肩上,脖颈上,脸颊上。
“我也不能…失去你啊………”
破碎的声音和泪一起落下。
我怎么能做到,让你在我怀里,然后就这样……死去…
…我、我做不到。
我尊重你的选择,因为我不想做“扫兴的哥哥”,我不想拿“哥哥”的身份老是管着你;我们说好了成年再手术,不止是因为你怕疼,怕恢复不过来,而是我比你更怕手术台。
我愿意放手让你离开我的过保护,因为你真的会一点点长大,直到羽翼丰满,展翅飞离我的视线。
可是。
可是…
医护人员步履匆忙经过,
吹散埋在他的肩膀,感觉到包子冰凉的脸颊上有泪滑落,打湿自己的鬓角。
他抬起头轻轻给他抹去,包子仍是这样望他:“别这样…"包子笑弯了眼,"不要这样....哥哥。”
包子甚至没力气再去伸手碰他的脸庞。
意识到这一点,吹散绝望地想为什么还没人过来,但又不希望包子再被推入那间手术室。
“要是…能再见,就说我、我…很想他们…”包子眼皮一沉、一沉,又被他强撑着睁开,“…当然…哥哥,我当然,当然…最想你啦…”
他咳着,想要保持笑容好不让哥哥太难受,喉头反出滲出腥甜血沫,绞紧了眉头,痛苦地攥着胸口染了血的衣料,“哥…我咳咳…我…”吹散强迫自己去听,去听包子被折磨的痛苦,去听他的,遗言。
听着包子嘶哑的呼吸声,一抽一吸,像枯叶凋零前被风吹的拍打残枝,苟延残喘。
明明他曾经盛放的多么绚丽
这是凌迟。
他痛苦地想道。
他本不愿意承认的,他…包子…太小了。太年轻。
怎么会死。
“…哥,”包子卯足了力气抬起手,又想到手上的血,尴尬地悬在半空白费力气,吹散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一股铁锈的气味,滚烫的泪融在他的血里,划过他掌心的纹路,包子喉咙挤压出微弱气声:
“…我后悔了…我不想死的。”
尖利短促的鸣声。
吹散木讷地将怀里失了力气的人交予医护。
第三次。
这是第三次。他默念着,完全得靠在鱼到改之怀里才能勉强站立,胸口的泪水和染上的血渍还没干透。
一点一点、浸热了心跳的温度。
这次没进去太久,吹散和鱼到改之是相互拽着撑着,把彼此拖进去的。
即使两人都没有勇气去把那一条笔直的,在长鸣的心电仪上的直线看清。
28.
玉兰花不管不顾地开了,枝头花像振翅欲飞的鸟,向往着蓝天然后腐烂进泥里。
好轻盈的花瓣,可落下后就会腐烂。
鱼到改之脑海里已经无法抹去,包子冰冷的体温和吹散的眼泪。
火化那天吹散把包子的红绳解了下来与自己手腕上的紧紧绑在一起。
想用这种方式再把他们的未来和命运捆绑在一起。
“四月底他们的妈妈才来。吹散和她算是吵了一架,但还是…和阿姨走了。”
"联系不上你,你当然不知道!这么久了电话也不回过来?!”
“妈妈在布置我们的家啊…我想把一切安顿好…我…妈妈和你们的重逢要有充分准备啊…”女人无力瘫软在沙发上,说是吵架,倒不如说两个人用沾满血的手捅对方刀子,两败俱伤。
“…包子死前,还说想见你。”吹散哽咽了,
“我也想你…”
怎么会不想妈妈呢?
答应了18岁后妈妈来接他们的,说好了,一起生活的。
他等了那么久的18岁。
18岁,于是成了一个诅咒一般的数字。
鱼到改之走出去,给两人接了水。
“阿姨,吹散…"他走上去,给吹散顺气
尽量避免与两人的对视。
“找不到你啊妈妈……他终于考高分跟我自豪地笑,想我夸他;他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他都已经这么乖了,小时候你不打电话回来他也不哭闹,他甚至…死前才说出来想你。”
“妈妈。怎么什么时候你都不在?”
吹散噙着泪抬头,却嘲弄地笑,
“对了,你还没见过他长大后的样子吧?是不是想象不出来?”
谁会不想妈妈呢。
近十年未叫出口的称呼,明明是人类本能的一句话,竟然也有些生疏。
"我…"母亲哽住了,眼泪不住地掉,孩子的质问让她痛心,更多的还是内疚和懊悔。
她为了阔别重逢做了太多准备,看好房子买好家具,她记得两个孩子喜欢的颜色和玩偶,把卧室布置的那么温馨,为了包子的手术康复她还恶补了医学知识,为了孩子的未来她这几年赚的钱早就超出了预期。
她在约定好相遇的时候近乡情怯,为了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迟到了五天。
哪知包子早就怀抱着对十八岁的期待死去。
“我们知道你在外面很不容易很累,可是,一个电话也…回不来吗?”
吹散死死揪住膝上的布料,安北和柒岁一个电话也没有,似水流年忙里偷闲打过几个回来,但一直一直,都不是妈妈。
“…抱歉我进去冷静一下…”
他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一个人挣钱要维持包子的药也不太容易,于是他们也去兼职。
吹散不知道包子怎么想的,但他自己,除了牵挂她在外奔波,还有恨怨。
似乎是所有青少年都会对父母产生的情绪,但,又有些不同。
对妈妈赚钱劳累的心疼,不回电话的怨念,在包子死前那句想念面前那么微不足道了。
他现在的心情,好像在替包子恨她。
但包子并没有恨妈妈。
只是他自己,将旁者心境代入了在恨。
这么说来这恨反倒有些无理取闹。
身后传来关门声,鱼到改之也跟了进来,鱼到改之其实也在犹豫着。
刚才对话中很容易听出来,妈妈想带吹散走——原本是想带着两个孩子去她生活的城市。
而他,鱼到改之看了看已经算是逐渐空荡的家。
结果最后,又剩下他?鱼到改之哭笑不得,但他舍不得,无论是留恋最初的热闹,像童话一样吵吵闹闹却无比温馨的生活。
还是他的私心。
却落得如此,荒芜一片的安静。
但,他也不能,阻挡吹散的脚步啊。
他总不能,不让吹散好好生活吧?
他扶起在床边的吹散———吹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他自己房间了——怕触景生情。
带着他坐在书桌边上,自己坐在一侧床上。
“改之…”吹散呜咽着终于发泄出哭声,“我是罪人吗改之?为什么…我…”
“什么?”鱼到改之去抹他的眼泪,“你不是啊吹散…”
“我看着包子在我怀里死掉的啊…我却无能为力…我,居然还对妈妈,说了这么重的话…我太无理取闹了…我…”吹散手腕用力抹着落不完的泪,话音未落就被鱼到改之捂着嘴揽进颤抖的怀里。
“不是的。"他轻拍他的后脑勺,“你把包子养得那么好,你不是的。
吹散,你不是罪人啊,你没有错的,你对大家都那么真诚热情,不是所有人能做到的。”
“跟柒岁吵架,也是你们的观念态度不同吧……再者,就算我,作为旁观者来看,你妈妈这么久不和你们联系,确实有点过分,你刚才把想法说出来了这么很好。
因为这是你们家人之间的事,不该压着藏着,能说出来解决就很好了。”
“我相信阿姨这样明事理要强的人,绝对绝对,不会觉得你在无理取闹的。”
鱼到改之用力拥住他,感受对方震颤的呼吸。
“还有就是…跟她去吧,你也一定很想她吧?”
鱼到改之的泪也要坠落,说是期盼也说不舍。
快走吧,我的心绪就不会再被奔扯,我不会因为你的一举一动而心神不宁。
你的离开,也许能将那点不切实际的梦芽连根拔去;但我又怕,它被思念滋养到生根开花、然后结下千万颗小而涩的果实。
想推开你,指尖却由着内心所想勾住你的衣角,以为这样能让你回头再看我一眼。
可是啊。
鱼到改之颤抖着,双唇就快要抑制不住逾矩的心跳。
酸涩的鼻尖让他再难掩饰哭腔:“我会想你的。”他拍拍人的背
他最终说出这句话作结尾,潦草收场,一如他暗无天日的心动。
可吹散紧紧地,回拥了他。
泪水涌出来,在彼此的脖颈处滑落到衣领里,滑过胸口然后被衣服吸去苦涩。
吹散顾不上什么同不同性恋的了,他只知道自己又要失去了。
在上海的一切一切,加起来不及朋友们重要。
不及鱼到改之在手术室前和他同频共振的心跳和陪伴重要。
鱼到改之对他很重要。他知道。
29.
似水流年只觉心底闷闷地的发胀,发涩。大脑一片嗡鸣,像是被千斤的雨点重锤,又吸了水发胀发皱
“对了,你的礼物…包子说,太贵重了,他不能收。”鱼到改之递给他那个墨蓝色的盒子,“他说还在里面,加了点送给你的东西。我没看过…一直带在身上,居然真的,遇到你了。”
鱼到改之顿了顿,“包子说,很想大家。”
似水流年心如死寂接过:“嗯,谢谢。”
两人互换了住址,似水流年手指发抖着,捡起那张从那个知识点小本子里飘落的纸片,好几次都没能捏起来———写着“忌口:重油重辣、忌红肉(多吃鱼鸡鸭)少吃腌制、多吃小米燕麦、(爱喝加糖小米粥,但不能太甜。)”
是他陪包子检查时记的笔记。复习的时候撕下来夹在扉页。
纸片也像他的命一样。苍白无力,飘飘然便走了。
不过,更像是花,更像是枯叶。
失水易碎的枯叶,在初春被积雪融化的雪水压碎。
可他曾经活过啊
曾经是花,倔强地攀缘着,在凛冽寒风里也绽开最纯真的笑,在淡漠中也开花。
回忆里包子有多鲜活,他现在回想起来,便越是心悸。
最后似水流年站在阳台的花盆边上,每一盆花都曾经被人细心呵护过,他拿过一边被暑气在内壁蒸出水滴的喷壶,洒了点水,给死去的春天下一场迟来的雨。
春天是一个美好的词,一个死去又剩下躯壳的词。
或是索性,连点生气也不曾留下,春天不是丢三落四的。
外滩的风不会停止吹拂行人的发丝,秦淮河最后汇入淮河,和黄浦江一起流进大海。
就像全世界的水最终都会重逢,北冰洋和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所以即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
似水流年抽身给生锈的大门落了锁,便把少年人那些吵闹欢乐留在那里。
不带走也不会消失,独留给回忆原地徘徊。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电话响了,渐弱,无人接听。
独留下低振的,缄默的,频率跳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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