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公交车比上学的挤多了,迟宴人高马大的先挤了进去,回头一看萧缘还在人堆里手足无措。
他一向骑自行车上学,没什么挤公交的经验,别人一窝蜂往上窜他也不敢使劲儿,怕把别人给撞倒了,所幸萧缘后边儿的学生在狂挤的时候把他给推了上去。
“慢点…”双脚刚站上车,就被挤到了车厢后边,萧缘艰难掏出两块钱,伸长手臂塞进了投币机里。
车一发动,所有人就因为惯性齐齐往后倒,萧缘扎在人堆里,手边也没个能抓住的东西,失去重心往后一仰就要摔倒。
一只手抓住他的书包,提着书包带把萧缘拉到窗边。
迟宴松开手,让出一点儿位置让萧缘站在里面:“你站在这吧。”
“好。”萧缘从上车开始就踮着脚尖,这时终于脚跟落地了。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顶,竖起衣领,从鼻尖到下巴全部遮住。
公交车上太多人了,尤其是有些刚打完球的男生,反正味道绝对不太好就是了。
他低头闻着衣领残留的洗衣液香气才舒服些。
公交车随着车流慢慢行驶,过了好几个站,车厢里的人堆才开始稍微松动了点儿,萧缘紧绷的肌肉放松了点儿,抬头和迟宴相视一笑。
“舒服多了。”迟宴说。
“嗯。”
迟宴望着窗外沿途的风景,天色渐晚,因为成日没有阳光,天边暗沉沉的,雨云在暮色升起的地方堆积着,像是翻腾的水墨。
回家要画下来。
迟宴的眼睛盯着天边的颜色,心里已经开始在画纸上勾勒起了轮廓。
“你看那像不像幅画?”
萧缘没听清,皱着眉把脸抬起来,立起来的衣领滑了下去,露出捂红了的嘴唇:“什么?”
“我说…”迟宴垂眸看了一眼,松开握着把手的手,指着窗外:“看那边。”
他随着迟宴的指尖朝着窗外眺望,透过水雾看见了远在天边的丹青水墨,和眼前的人间烟火。
穿着西装的白领刚刚下班,坐在路边摊大口吃着炒面,小孩儿在人行道追跑大闹,并肩的高中生撑着一把小伞走在细细雨丝中,男生的肩膀被雨淋湿一小片,透出底下瘦削的轮廓。
雨滴掉进路边的积水里,泛起一圈圈波纹。
公交车遇了红灯,司机踩住刹车,车轮沾了水,发出吱的一声。
迟宴骤然朝萧缘一踉跄,带起的风扑了他一脸。
萧缘:“?”
当啷一声,迟宴擦过萧缘的衣角,一头撞在了他身后的黄色铁杆上。
“……”我刚刚为什么要松开握着把手的那只手!!!!!!迟宴内心咆哮。
耳边已经听到周围人的低笑声,迟宴维持着捂住额角的姿势不敢抬头,尴尬到脖子都红透,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
“没事吧?”萧缘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起来,一边忍不住笑,一边把迟宴的手拽下来:“我看看?”
迟宴握住把手,一脸吃撑了的表情,额角肿起来一块,又青又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微凉的手在迟宴额头上按了一下,弯起来的眼睛笑出了眼泪。
“回去涂点药,别破相了。”萧缘用衣袖把笑出来的眼泪吸干,面对着迟宴哀怨的目光轻轻扬起眉毛。
他们住的别墅区是终点站,行驶到最后公交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并肩坐在后排。
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短暂地停了一小会儿,郊区的空气都比市中心清新很多,像是西瓜被切开时冒出来的味道。
“您好,终点站到了,开门请注意,下车请走好。”
迟宴家是25号,萧缘家26号。
走到迟宴家门口,萧缘朝院里看了看,门是开的,灯是亮的,饭菜的香气从门缝飘出来,隐约能闻得出是红烧鱼的香味。
“我先进去了,拜拜。”迟宴朝萧缘挥挥手。
“嗯,拜拜。”
萧缘又往前走了几米,到家了。
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家里一片昏暗。萧缘在玄关换了鞋,伸手摸了一下放在墙柜里的相框,里面的年轻男人站在花圃边,阳光照在他温柔的笑脸上。
萧铭意眉眼都像爷爷,弯眉凤眼,但二分之一的德国血统很明显,棕色的头发卷卷的,眼珠也是棕的,被阳光一照像是变成了金色。
和徐越结婚的时候,他才24岁,有了萧缘后没几年,就确诊了癌症,在萧缘不到五岁时就去世了。
“爸,我回来了。”萧缘凑过去吻了一下照片,说。
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徐越的微信消息马上弹了出来。
——缘缘,妈妈今晚要开会,不回家吃饭
——好
他洗干净手,去厨房围上围裙做饭,好在妈妈虽然工作忙,但是请了阿姨帮忙家务,只是正好今天阿姨请假了没来,萧缘只能自己动手做饭了。
不过没关系,他初中时就习惯了。
徐越工作很辛苦,即使萧缘小时候就说过自己不需要那么好的生活环境,她还是坚持要给他最好的,高薪的工作代价是忙成了996。
笃笃笃的切菜声从厨房传出来,他低头垂目,清瘦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发丝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他长相随了爸爸,五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比萧铭意深一些,高挺的鼻梁和眉骨都很清晰。
萧缘一个人吃了饭,洗干净碗后关掉电视里的音乐,上楼写作业。
对面的房间也开了灯,迟宴坐在书桌前的影子投在米色的窗帘上。
这样不会挡光吗。他想。
他把作业都写完,时针已经从六与七之间转到了快到十一的位置。
萧缘按了按眼睛旁边的几个穴位,休息了一下,从抽屉拿出一本写了快一半的竞赛题册,翻到中间开始写。
做这些题的速度就比作业慢得多了,有时候卡住还得上网搜题。
有点困。
他拉开窗帘,让外面微冷的空间流通进来,清醒下头脑。
他重新低下头,慢慢又写了几道题,对着答案改了改。
一只纸飞机从窗外飞了进来,戳在萧缘头上。
他狐疑地拧起了眉毛,捡起落在桌面上的纸飞机,拆开。
纸上赫然几道高二数学题。
“……”
萧缘抬起头,对面的迟宴不知什么时候也拉开了窗帘,还冲自己笑。
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那句漫不经心的“哦,教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萧缘把纸摊平,捏着笔思考了一会儿,下笔把过程细致地写了出来。
这些题对于他来说不难,但是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已经算是综合难度很高的难题了。
不过迟宴也挺会选题的,几道都是综合大题,基本上涵盖了几个重要的难点,学会了就能融会贯通。
最后一个数字写完,他把纸飞机折回去,朝着飞机头哈了口气,一用力把纸飞机飞了回去。
迟宴接住飞机,朝萧缘一笑。
萧缘没笑,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他展开纸,上面写满了笔迹,每一步都没有遗漏,一看就懂。
摊开的练习册也有萧缘零星的字迹,但只有寥寥几笔思路,像是会了之后便懒得写。
早春的风吹进来,吹开了桌面上的《高中数学全解》
封面下第一页是萧缘清隽的字迹:
初三二班萧缘
一点了,指针转到十二,发出一声闷响,同时萧缘听到了徐越停车的声音,他忍着困意踩着拖鞋下楼,从保温壶里倒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
徐越开门进来,挽起来的长发已经有些松散了,妆容也脱落了不少。
她抬起疲惫的眼皮,看到站在客厅的萧缘:“嗯?还没睡呢?”
“嗯。”萧缘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有点心疼。
他想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
但在徐越催他快去洗澡睡觉时,萧缘也只是应了声好,转身上了楼。
这样的话他说过很多次,但徐越一次都没有听进去过,说多了还会跟他急。
萧缘搭着毛巾从浴室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脸颊被热气蒸得通红。
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响了起来,夜里已经能听到零星的几声蛙叫,即使空气还是寒冷的,但植物是真的一天天绿起来了。
又下雨了。
萧缘把放在桌前的小盆栽挪到窗台上,让它能淋到雨。
那明天也继续坐公交吧。
吸取前一天差点没赶上车的教训,尽管睡得晚,但萧缘还是提早了五分钟起床,阿姨已经准备好早餐,开始打扫房子了。
“方姨早。”萧缘揉着眼睛下来,肩上挂着书包,一副没睡醒的焉样。
方姨在扫地,闻声抬起头,和蔼的脸上挂着笑:“缘缘起来啦?快去把早餐吃了。”
“哦…”他坐到桌前,桌上摆着方姨自己做的菠萝包和玉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萧缘吃了一个菠萝包,把粥全喝了,擦干净嘴巴就想出门。
“哎,”方姨看还剩下一个菠萝包:“你不吃啦?”
“我吃饱了。”
“拿个保鲜袋装去学校,吃这么少得饿了。”
方姨停下手里的活儿,去厨房给他拿了保鲜袋,装好菠萝包塞给他:“走吧。”
萧缘接过来冲她笑:“谢谢方姨。方姨拜拜。”
今天出门早,撑着伞的萧缘看见了走在前面的迟宴。
听到踩水声,迟宴回过头。
“我还在想,你今天会不会又来迟。”
正好他在玩手机,心血来潮说了句:“加个微信?”
萧缘也摸出手机,把他的二维码扫了。
迟宴的微信名很简单,就一个大写Y,头像却花里胡哨的,奇诡的色彩揉在一起,看上去是张画。
我们已经是好友啦,快来找我聊天吧
萧缘按灭手机屏幕,一侧头看见了迟宴额头上那个青紫色的包,刚想笑他,目光就瞥到了他下颚那块小小的疤痕。
看着他要笑不笑的脸,迟宴伸手摸了摸眉毛,笑了声说:“怎么了。”
他已经过了变声期,低笑的时候声音特别有磁性,挠得萧缘耳膜痒痒的。
初春的雨下个不停,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沙沙的,雨丝细密,看什么都像隔着层水雾。
公交车车窗上布满一道道水痕,玻璃内侧起了雾,坐在里面的萧缘用手指在玻璃上滑来滑去,画了图案又涂掉。
“下一站,市一中。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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