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学校走廊好像是全国统一的,地砖又湿又滑,墙壁上挂满了水,**地往下淌。
体育课基本上都变成了自习,大课间的跑操也迟迟未能实施。
就这么湿答答地拖了小半个月。
萧缘已经准备开始上竞赛班的课了,和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一起,每天下午放学后还要多留一节课,专门讲竞赛题。
刘俪后来找凌时单独聊了一次,凌时还是拒绝参加数学竞赛。
“为什么呢?”她问。
凌时的手似是无意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链,扭头看向窗外的树梢:“我想当律师。”
天黑的时间还算早,萧缘上完第一次竞赛课时天边已经看不到夕阳。
他拿着一本题册和一本草稿纸从顶楼的教室下来,课室的灯基本全灭了,但值日生给他留了一盏后门的小灯。
正好,住宿生和高三生又零零星星地回课室学习了,在他下楼梯的步伐里,教室的灯又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微信上的小红点已经攒了好多。
点开微信,迟宴回过来的微信正好在最上面。
——我在你课室等你。
聊天页面再上去,是萧缘一个多小时前给他发的微信。
——我要上竞赛课,放学晚,你先走吧。
萧缘怔愣地看着聊天页面,直到楼道的声控灯灭掉,剩下手机屏幕发光,照着他的眼睛。
他按灭手机,小步跑了起来。
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接连亮起,一整个楼梯间都亮了。
一班的课室是挨着楼梯的,萧缘跑到楼梯口,脚步停住了。
迟宴站在后门口,手掌摊平支撑着一本练习册,正低头写字,走廊灯从他头顶打下来,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尘都绕在他周围。
听到走路声,他抬头看过来。
“等多久了?”萧缘问。
迟宴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说:“没多久,二十多分钟吧。”
“哦。”
萧缘差点忘了,迟宴加入了校篮球队,已经开始训练了,训练结束时间也就比自己下课早点。
他瞥了一眼迟宴的练习册,是他送的那本,好像被一道难题卡住了,画得有点乱。
“教教你?”他说。
很神奇,一般都是高年级教低年级的学生做题,到了他们这却反了过来。
迟宴坐在萧缘的位置上,萧缘坐在了同桌的位子,摊开的练习册在中间。
“由此可得,两直线垂直,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
萧缘重新在草稿纸上画了图,从迟宴卡住的点给他讲。
讲完,他眼睛一抬:“懂了吗?”
“懂了。”
指针已经指到了六。
“回家。”萧缘把他从座位上赶开,开始收拾书包。
他拉上拉链,一边给徐越发微信一边把书包单肩背起来。
——妈,我下课了,现在回。
“我的座位就在这,以后…你在这坐着等我吧。”萧缘像是犹豫了一下,说。
迟宴一愣,随即笑着勾住了萧缘的脖子。
六点四十开始晚修,回课室的人流逐渐多了起来,迟宴萧缘逆着人流往校门口走,上公交时车厢里的人已经不多。
在车上的人不多,马路上的车却不少,晚高峰时间堵得水泄不通,公交车摇摇晃晃,走一小段就要停一会儿。
萧缘本来还有点饿,这个时候都快吐了。
好不容易走过了拥堵路段,公交前进的速度才慢慢稳定下来。
下车后萧缘压抑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才白着脸直起身子。
“晕车啊?”迟宴看起来倒没什么,手臂张开虚虚扶着萧缘。
萧缘捂了一下嘴,朝他挥挥手:“嗯。”
湿冷的空气让他好了许多,他大口呼吸:“太晃了。”
他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啊..那是…”
徐越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拧着眉大步走过来:“怎么才回来?不是早就发微信说下课了么?”
看得出来她挺担心的,见到萧缘后明显松了口气,但语气还是带着怒:“打你电话为什么关机?”
萧缘拿出手机按了按,没电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他把手机递过去让她看。
她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萧缘身后的迟宴身上。
“阿姨好,我是住你们家隔壁的迟宴,和萧缘是朋友。”
迟宴一眼认出她,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没怎么变,只是脸上多了点皱纹,身形瘦了些,即使不施粉黛眉眼间也有点雷厉风行的意思。
“你好。”徐越忍着烦躁对他礼貌地笑笑,小声对萧缘说:“赶紧回家吃饭。”
萧缘应了声好,跟着徐越快步往家走,期间回头朝迟宴抱歉地笑笑。
迟宴笑着摆摆手,心想萧缘妈妈真是一点没变,管得真严。
萧缘其实没胃口,面对着一桌子的菜也总吃不香。
但这是徐越做的,她今天正好下班早,给他做了爱吃的菜。
菜还热着,萧缘用筷子一点点把鱼刺往外挑,努力把碗里的菜都吃下去。
徐越坐在对面埋头吃饭,母子间气氛有点闷。
“……妈。”萧缘咽下一口饭,开口:“我以后晚上能在学校吃了回来吗?路上太堵了。”
“在学校有什么好吃的,学校能有家里好啊?”徐越说。
“不是,现在要上竞赛课,上完正好晚高峰,堵车,不好回,这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我还不如多做点题目。”
扯到学习,徐越态度软和了点:“真的?”
“嗯。”
“知道了,吃完饭马上回。”
她给方姨发了条语音:“方姐,以后晚上不用来做菜,工资不变。”
萧缘一愣:“妈,那你吃什么。”
“我在公司吃。你专心学习吧,吃上面别省钱,有什么要用的资料就买,妈报销。”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又点了几下,给萧缘的卡转了两千块过去。
徐越一向如此,平时管得严,但涉及到学习又格外好说话,似乎除了学习萧缘并不需要做其他的事,只要满足她的期待就好。
萧缘从小都在徐越身边长大,照理说这样的孩子对母亲会很依恋,但他对徐越的亲近感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淡,甚至不受控制地对她一些过度的控制和关心感到烦躁。
可是当他看到徐越掺在发丝中的几丝银白和脸上的细纹时,又克制不住地心软。
所以一直愧疚,在烦躁过后,又觉得亏欠。
他硬吃了一碗饭,又吃了半条鱼,饱得感觉胃都满了。
徐越照例赶他上去学习不让洗碗,萧缘拎着书包上楼,耳边回响起迟宴勾住自己时说的那句话。
当时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耳朵在问:“再过一个多星期又要月考了,救救我呗,萧老师。”
他当时耳膜发痒,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萧缘揉着一边耳朵,上楼关上了门。
从那天起,迟宴每次训练完都会换身衣服去萧缘的位置坐下,自己刷一会儿题,等个十几二十分钟,萧缘就下课回来了。
他把不懂的难题都留到最后,等萧缘给他讲。
萧缘也耐心,平时怎么给班上同学讲就怎么给迟宴讲,迟宴做题的时候他就自己干自己的事情。
迟宴的进度赶得很快,问他也越来越少,但他还是会坐在萧缘的位置上,一直到六点多去吃饭。
沈知幸还问:你怎么这么久没问我题了,学习还跟得上吗?
迟宴似是无意地往对面一班看了一眼,萧缘正低头写字,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背挺得很直,一看就是从小养成的好习惯。
“跟得上。”他说。
后来有一天沈知幸去给合唱队弹钢琴伴奏完已经六点多,经过饭堂时看到迟宴萧缘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饭堂吃饭,聊得还挺开心。
萧缘跟沈知幸是一个社团的,沈知幸和他很熟。
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嘀咕一声,走了。
周四正课最多,还有两节数学,整间课室死气沉沉。
自从萧缘参加竞赛后数学作业就不用做,数学课也不用听了,自顾自写着竞赛题。
他虽然接触得早,但是比高二高三的学生还少了一年训练时间,和他们做一样的题目,也有点吃力。
有一道题他琢磨了许久还是写不下去,下课了就拿着试卷去办公室问。
刘俪虽然年轻,却是顶尖大学数学系的博士了,因为负责竞赛才一直在高一待着,当年也是竞赛保送的,能回到一中当老师,一方面是她喜欢教书,另一方面一中也是下了血本。
作为全市重高之一,一中最重理科,数理化竞赛都很重视,文科就相对弱势了。
像萧缘这样选了全文还参加数学竞赛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他稍微低了点头,听刘俪给他分析题目。
萧缘悟性高,一点就透,明白后又在刘俪眼皮下做了几道同类型的题。
“嗯,不错。”刘俪看了看,拍了一下萧缘的脑袋:“挺聪明。”
“……”有点疼。
他揉着脑袋往课室走,路过隔壁老师的办公桌,无意中一瞥。
一沓数学卷子上,迟宴的试卷放在最上面。
萧缘粗略看了一眼,正确率也有百分之八十以上。
没他想象得这么差啊…有这么多题目需要问吗?
“哎萧缘!”刘俪想起什么,叫了他一声。
“唔?”
“周五下午可不用去上课啊,别跑空了。”
“哦,知道了。”萧缘把目光收回来,回课室去了。
到了下午迟宴照常来找萧缘,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坐在灯光照亮的一角。
萧缘坐在他旁边,说:“我今天看到了你的数学试卷,考得不错啊。”
“嗯,再帮我看看这道题目?”
下周就要再一次月考,迟宴卯足了劲要考到班前十,萧缘送他那本练习册也已快被写满,手机里的【数学大舞台不行你就来】也都刷完了。
“嗯,好。”
他往前凑了凑,握着笔在迟宴的草稿本上画了张图,低声说:“你看这道题的条件……”
教室无人,一点细小的声响也被无限放大。
讲到一半,走廊上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人踩着高跟鞋,往一班教室这边走来了。
“哎…这课室是不是没人呢,怎么灯没关。”
刘俪的声音。
萧缘讲题的声音小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有点慌张地躲在了桌子下面。
这么小的课桌,很难躲下两个大男生,桌子被挤得摇摇晃晃,桌脚划在地面发出细碎的噪声。
两个人几乎是肩膀挨肩膀挤在一块儿。
“嘘,嘘。”
高跟鞋已经到后门了,刘俪扫视整个课室,没发现人。
“没人儿啊,怎么不关灯,这帮小子。”她嘀咕一声,关掉灯走了出去。
教室陷入了一片黑暗,桌底下两人四目相对,走廊灯从窗户渗进来,照在萧缘脸上。
他一眨眼,睫毛上的光就跟着闪。
萧缘觉得这时的气氛有点奇怪,或许是空间太狭小,一口气总也上不来,就这么闷闷卡在胸口。
他问:“我们躲什么。”
“…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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